第十一章 既如此,干一碗!
青衫魏頡掃了那四個呆若木雞的官兵一眼,見他們全然面無人色,已沒半分再戰之意,便用鼻子「哼」了一聲,眼神凜冽,語氣冷冰冰的說道:「想活命就趕緊滾。」
四人如蒙大赦,無不落荒而逃。
看著四騎漸行漸遠的背影,魏頡綳著的那根弦終於鬆了下來,長舒一口氣,看了眼手中的血靈劍胚,此物嗜血第一,沾了人血后反倒光澤更甚從前了。不用震落猩紅刃身上沾的新鮮血漬,直接將劍胚放回了金鞘之中。
「哇——」
一個少女的尖銳哭嚎聲猝然炸響,騎乘在馬背上的魏頡耳膜一震,嚇了一大跳。
卜倩正自顧自哭得異常慘烈。
「別哭別哭,已經沒事了。」魏頡以為她是因為太過害怕恐懼才會哭得這般厲害,嘗試著出言安慰道。
「你這個騙子!」卜倩轉過頭看著魏頡,兩眼通紅,噙滿晶瑩淚水,泣聲叫喊:「你不是說你叫『大哥哥』的么?你幹什麼騙我?!」
魏頡苦笑一下,心下萬般無奈道:「敢情這小丫頭是因為這個才哭的?」於是柔聲致歉道:「卜倩,是我錯了,我不該隱瞞自己的名字,對不起!」
聽到魏頡主動承認錯誤,卜倩心情得到平復,勉強抽嗒嗒地停止了哭泣。
魏頡見其不再繼續嚎啕,清了一下嗓子,正色道:「卜倩,我隱瞞自己的名字確實不對,但天地良心,我真的沒有要騙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稍微晚一點兒告訴你我的真名……嗯,這個叫『保留神秘感』!」
「神秘感?」卜倩貌似挺喜歡這個新鮮的辭彙。
魏頡點了下頭,道:「對,就是神秘感!你看啊,一個人怎麼可能姓『大』呢?我之所以讓你喊我『大哥哥』,一來是喜歡你這麼叫我,二來呢,就是為了保留一定的『神秘感』,讓你打心眼兒里好奇,我的真名到底是什麼?」
「原來是這樣,可我真的以為你就叫『大哥哥』啊!早知這樣,我也不告訴你我的真名了,現在搞的我沒有神秘感了……」卜倩有些委屈的說道。
「卜倩,我現在不也沒有神秘感了嗎?咋倆算扯平啦!」魏頡瞧她已不再生氣,眯眼嘻笑一下,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那顆小腦袋。
「別摸太多,會長不高的。」卜倩嘟嘴嬌嗔著說道。
魏頡笑了笑,嘴上答應道:「好,不摸啦。」說完又轉而去玩她的兩根黑亮小辮子。
「你剛才說你喜歡我叫你『大哥哥』?」卜倩問道,「那我以後還是繼續這麼叫你好了,可以嗎?」
「好哇,你就這麼叫好了,我愛聽!」魏頡微笑道,「那我也不叫你真名了,得給你取一個好聽點的昵稱,讓我想想……就叫你『小蘿蔔』,怎麼樣?」
卜倩顯然蠻喜歡這個聽起來很好吃的昵稱,連連點頭道:「好,以後你喊我『小蘿蔔』,我叫你『大哥哥』,這樣我們就都有神秘感啦!」
二人一齊哈哈大笑了起來。
與朝廷騎兵血戰帶來的恐怖氛圍隨著這一笑,徹底煙消雲散。
「適才廝殺之際,這些人死得著實有些蹊蹺啊……」魏頡從馬背上躍至地面,俯身查看起了那幾具剛躺下沒多久的官兵屍體,「嗯,並無外傷,難道真的是被活活摔死的?這群膽小如鼠的東西,被人隨便那麼一嚇,竟然連馬都騎不穩了!」
「大哥哥,他們是壞人嗎?」卜倩略顯急迫地問道,「師父說了,壞人的話殺多少都無所謂,好人的話就不能亂殺了,亂殺好人的話是要償命的!我不知道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只是剛才情況太過危急,我才……」聲音壓著把頭埋低了下去,再也不敢抬起來。
魏頡微微一笑,開慰道:「這些官兵不過是朝廷的狗腿子,雖不算壞人,卻也算不上半個好人,死便死了,他們如若不死,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們了。」
「那就沒事啦!」馬背上的少女卜倩大喜道,「這樣就算被師父他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我了。」
魏頡盯著那個身穿蔥綠色衣衫的小丫頭,心下嘀咕道:「這傻丫頭又開始不知所云了。」
青衫劍客遂一本正經的說道:「好人壞人這種東西啊,哪有什麼固定的標準?全憑你自己來定義了,比方說你欠了我錢不還,即便你平日里尊老愛幼,是個口碑極佳的大好人,在我這兒,你就是壞人,是個欠銀子不還的烏龜兒子王八蛋!」頓了頓,又道:「你別管這些官兵是不是好人,他們既然都拿著刀來砍我們了,那對於我們來說,他們就是不折不扣的壞人!死幾個壞人而已,又屬於正當防衛,沒什麼大不了的。」
卜倩目不轉睛的瞧著站在地面上的大哥哥魏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此地不宜久留,保不齊會有更多的官兵要來,那可就對付不了了。」魏頡肅聲道,「月渠鎮是去不得了,反正我們現在有馬,大不了繞點遠,走其他的路……對了,你會騎馬嗎?」
卜倩搖了搖撥浪鼓似的小腦袋,「我師父沒教過我。」
魏頡「嗯」了一下,那襲青衫翻身重回馬背,雙手握住韁繩,笑著對坐在身前的綠衣小丫頭說道:「小蘿蔔,你可坐穩了。」
甩韁策馬,一騎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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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州,南陵郡。
此郡古名「金陵」,昔日吳國國都淮寧城朝天宮的所在,文學繁盛、人物俊才、山川神秀、氣象恢宏,素有「淮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之美稱,吳國覆滅后成為大禹王朝太皇太弟嬴昆的封地之一,又因皇叔嬴昆封號雙字並肩「金梁王」,故此避嫌而改名為「南陵」。
青衫魏頡與綠衣卜倩同騎於馬上,已趕了將近一天的路,提前儲備在行囊里的水和糧食都已用得一乾二淨,半點兒不剩。
「大哥哥,我肚子餓……」坐在前頭的卜倩輕聲抱怨道,「我想吃雞腿,吃大米飯。」
「我也餓啊,咱再忍忍,前頭應該就有人家了。」魏頡好言安慰道。
又前行了數里,一條寬闊無邊的大江橫在眼前,江畔挺立了個身穿尋常棕色布衣的男子,背影寂寥,正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兀自出神。
魏、卜二人下了馬鞍,魏頡牽著馬韁緩步走上前去,頗為禮貌地詢問道:「這位兄台,不知此處可有酒家?」
獨自望江的棕衣男子匆匆轉過身來,僅是看了魏頡一眼,立時精神振奮、神采奕奕,拍了拍自己並不如何結實寬厚的胸脯,翹起個大拇指,朗聲說道:「有啊,這條『莫愁江』的上游,不僅有萬家酒店,更有十里桃花,邊飲酒邊賞花,何其快哉!」
「當真有萬家酒店、十里桃花?!」魏頡瞪著眼睛驚愕道。
「放心,此言斷然不假,公子隨我一同前往便是。」男子笑容甚是燦爛迷人,叫人幾乎不能不相信他的誇張言語。
魏頡略微點了點頭,牽著韁繩,與依舊上鞍騎馬的卜倩一同跟隨棕衣男子依江而行。
三人不多時便來到了莫愁江上游。由於此處海拔地勢頗高,即使已到了端陽五月,山上仍有紅白桃花開放,只不過遠不及男子所說的「綿延十里」那般匪夷所思而已。正應了「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一傳世名句。
復行了幾里路,遙望見一家露天小酒肆,肆前插著根杏黃旗杆,一面攬客酒旗在和煦春風中不住的舞動。待走近后,魏頡瞧到酒旗上面寫有「萬家酒店」四字,便即心中明了,雖覺受到了一定的哄騙,卻仍開口笑道:「原來這便是『萬家酒店』啊。」
一直走在最前面的布衣男子扯著嗓子大喊道:「王福,上一桌子好菜,再取兩壇我珍釀的桃花酒來,我要與這位公子對坐同飲!」
白眼翻得朝天的店小二只得屁顛顛的跑去倉庫拿酒,邊跑嘴裡邊嘀咕著罵道:「掌柜的又要豬鼻子插蔥充闊佬了。」
布衣男子朝魏頡行了個江湖人的抱拳禮,道:「在下姓萬名綸,字文煌,生平最喜愛與人結交,初見面即覺公子氣宇不凡,心生無限仰慕之情,若公子不嫌棄,在下願與公子交個朋友!」
青衫佩劍的年輕人欠身還了一禮,朗聲回應道:「小弟姓魏名頡,字正氣,承蒙兄台賞識,實在榮幸之至!」
很快小二王福便抱著兩個大酒罈走了出來,萬綸接過罈子后,笑著解釋道:「此酒名喚『桃花』,是我自家精心釀造出來的,因酒香可飄十里,故又稱『十里桃花』。」
當即掀開了酒蓋,一股濃郁醇厚的氣息頓時撲鼻而來,魏頡聞得陣陣醉人的妙絕酒香,不由得衷心感嘆道:「十里桃花,名不虛傳!」
三人坐於店外露天空地處的椅子上,沐著習習春風,同桌共飲佳釀桃花酒。
「好酒!」魏頡舉杯大聲道,「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美酒啊!」
萬綸仰頭大笑,贊聲道:「酒水再美,卻也美不過人,魏公子品貌超群,實乃在下生平罕見!」
魏頡坦然受之,快意而笑道:「萬兄慷慨豪氣,亦是小弟從所未見!」
「既如此,干一碗!」
「干!」
萬、魏二人皆仰頭一飲而盡。
少女卜倩喝不了酒,實在肚子餓得緊了,只顧低頭享用噴香的好吃飯菜,細嚼慢咽,模樣動作頗為矜持穩重。
魏頡和萬綸兩人則是杯盞不停,坐在位子上喝著酒吃著菜,好不快活愜意。
「在下忽有些技癢,容我耍上一段劍舞,來給魏公子助助興!」萬綸紅著臉高聲道,「王福,取我劍來!」
王福一聽這話,腹中不禁暗罵道:「掌柜的又要丟人現眼了。」
萬綸萬掌柜接過店小二遞過來的一柄普通鐵劍,走至開闊地帶,像模像樣地揮劍舞動了起來。
魏頡坐在長椅上,饒有興緻的遠遠觀看了一會兒,心下暗道:「萬兄為人不錯對我脾氣,武功卻是這般稀鬆平常,動作雜亂無章不說,還滿是破綻……」
舞畢,額頭上滿是汗水的布衣萬綸手提鐵劍,喘著粗氣走了回來,拱手低頭道:「獻醜了。」
青衫魏頡則相當捧場的大力鼓掌道:「萬兄原來還是習武之人吶,佩服!」
「唉,算不得什麼習武之人,也沒人教過我一招半式,都是胡亂自學的。」萬綸笑著攤了一下手,「魏公子,萬某這塊沒用的磚頭已拋出,就等你的璞玉啦!」
魏頡一聽這話,暗自揣道:「此時我若出手賣弄一番,豈非令萬兄難堪下不了台?還是回絕了為好。」
正欲推辭,基本沒有「武藝」的掌柜萬綸卻搶先說道:「想來魏公子見萬某是個鄉野粗俗之人,不願一展功夫了,那也無妨……」
此言一出,魏頡深知此刻若再作推辭言語,反倒顯得是自己恃才自傲、居高無禮了,不得以只好回應道:「萬兄何出此言?小弟這就獻醜一番!」
但見那名青衫劍客手持一柄血靈劍胚,身形倏然一閃,眨眼間便已飛掠至了空地,施展開了一套極其高妙、華麗,底層武者只怕一生都難以企及的上乘劍術——當年父親魏魁傳授的《大漠星辰訣》。
氣勢磅礴好似大漠塵囂。
劍影晃動恰如星辰閃爍。
「好,太好了!」在一旁觀劍的萬綸掌聲不斷,「妙極,實在妙極!魏公子劍藝精妙絕倫,令在下大開眼界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