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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武人與讀書人

  秦淮城城西的夫子廟,是一組規模宏大、佔地極廣的古建築群,位於秦淮河北岸,為祀奉千年前的那位儒家至聖孔夫子而專門修建。

  位列王朝內四大文廟之首,又被百姓稱為「中土第一文廟」。

  是夜。

  涼意不淺。

  暮色深沉。

  有一名穿著深藍色普通長袍的瘦弱儒士,在兩個年幼侍童的陪伴下,徒步來到了那座聖人孔廟的所在之地。

  經過開鑿秦淮河而成的「泮池」后,一處高大莊嚴的白玉牌坊立在前頭。

  共有六柱三門。

  六柱上頭皆布滿獨特雲紋,形即華表。

  三門之間俱嵌有牡丹花磚刻浮雕,精美絕倫。

  牌坊頂端掛有一塊方正坊額,寫著橫平豎直的四個濃墨大字——「天下文樞」。

  牌坊的東面是「魁光閣」,西面是「聚星亭」,東魁光西聚星,寓意天下學子及第登科,象徵中原文風繁榮昌盛。

  該處還設有一道能倚靠的石欄,那名儒士體格羸弱,身子骨實在纖薄得緊,堪堪行至此地時便需憑欄小憩,稍作修整後方能繼續趕路。

  走進牌坊,便是傳說中的孔廟廣場了。

  廣場東西兩側皆立有合圍粗細的粗壯石柱,上刻「文臣武官至此下馬」。

  穿過廟前廣場,儒士終於走到了孔廟的正中主殿——

  大成殿。

  該建築高約六丈,歇山式屋頂設計,上面有許多奇特脊獸裝飾,每種脊獸的數目和用法都有明文嚴格規定,此乃禮法也。

  殿外有十分寬敞的露台,作為舞樂祭奠等活動的場所。

  殿前兩側有長長的廊廡相連,用於供奉王朝歷代知名大儒,以及擺放存儲各種重要的禮儀祭器。

  大殿其餘三面皆環有石板欄柵,四角放置紫銅燎爐,其中燃燒著價值不菲的桐油。

  火焰熊熊,光如白晝。

  邁過著實不低的門檻,就此進入了那座燈火通明的巍峨大成殿的內部。

  殿內正中央立有一塊莊重的牌位,上書「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神位」。

  大殿正北處擺有一座三四丈高的銅像,塑的正是那位儒教祖師爺——「萬世師表」孔-子。

  聖人的巨型銅像旁,還配有十二座約莫二三丈高的漢白玉石像,雕的自然便是那孔門裡頭最有名的十二位賢能弟子。

  藍衣儒士先是繞過了那塊牌位,來到夫子銅像的前面,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隨後屈膝跪在蒲團之上,恭敬地給儒家孔聖人磕足了三個頭。

  站在後頭的那兩個貼身儒童哪敢對至聖有半分不敬,當然也跟著主子跪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那名身子單薄,一看就很弱不禁風的清瘦儒士,正是白日里與魏頡一同在黃鶴樓頂層憑欄處飲用黃酒的秦淮城七品知縣。

  孟鈺,孟穎川。

  他飲酒醉后回了當地知縣府中睡了幾個時辰,醒來后已是深更半夜,換了件乾淨整潔的衣衫,便即攜上兩名貼身侍童,前往了城中的那座夫子孔廟。

  這是他遭遇貶謫的這半年來養成的一個習慣。每個月的十五日,雷打不動的要親自去大成孔廟裡祭拜那位儒家始祖,天下所有讀書人的「至聖先師」。

  為何不天亮的時候去呢?

  只因白日里前來此地游廟觀景的人實在太多了,嘈雜煩鬧得緊。

  或求金榜題名,或求財源廣進,或求加官進爵……名、利、財,諸事都求。

  拜的哪兒是什麼先生?

  拜的分明就是一己私慾罷了。

  如今已被從朝廷正三品吏部尚書貶為秦淮城小小知縣的孟穎川,不屑與那些求名、求利、求財之人為伍。

  給儒聖塑像行完叩拜大禮后,孟鈺從蒲團上緩慢站起,轉身見那兩個儒童仍跪地不起,輕咳了一聲,催促道:「該走了。」

  兩個幼小孩童彷彿耳朵聾了聽不到此話,依舊保持著額頭觸地的奇怪姿勢,一動也不動。

  孟鈺皺了皺眉頭,走近上去,彎腰伸手推了下其中一名儒童。

  那瘦弱小童只被那麼輕輕一推,便即往邊上摔了開去——

  嘴角赫然有猩紅鮮血滲出!

  死不瞑目!

  孟穎川身為一介文弱書生,哪兒見過這種血腥可怖的死人場面,登時大叫了一聲「啊呀」,嚇得險些沒能站穩。

  此時,一名身穿夜行服的纖瘦男子從大成殿門口闖了進來。

  那名不速之客用黑布遮住了鼻子和嘴巴,右邊的眼睛則被一個黑色眼罩擋了起來。整張臉上唯一能讓人看見的,就只有一顆精光閃爍、寒氣陣陣的左眼。

  黑衣人右手握有一柄極細極長的出鞘銳劍,刃身呈幽藍色,泛著煞是駭人的凌冽芒光。

  「你……你是什麼人?!」秦淮城知縣孟鈺即便身處絕險之地,仍然強裝出鎮定的模樣厲聲質問道。

  黑衣劍客「嘿嘿」冷笑數聲后,將面紗緩緩摘去,露出了一副堪稱「鷹頭雀腦」的醜陋相貌。

  那獨眼男子習慣性的捋了捋下巴處蓄著的稀疏短須,凝視著站在自己前頭的那位藍衣儒士,自報家門的說道:「反正你也要死了,告訴你我是誰也無妨。聽好了,老子姓劉名傳嗣,江湖人稱『摧心劍』,天下十大殺手排行老十!」

  所謂「天下十大殺手」,乃是世人為江湖上十名刺客殺手定下的一個排行榜單。若想要躋身此榜,單有高深的武學修為是不夠的,還務須要有足夠出俗的輕身功夫、足夠強橫的奪命手段以及足夠光輝的暗殺記錄。

  三者缺一不可!

  有些刺客的輕功造詣確已臻至化境,向來神出鬼沒,也曾殺死過不少狠角色,可惜捉對廝殺的本事太弱,往往一與敵人狹路相逢,便要落個輕功無用武之地,慘死於敵手的悲催下場。

  有些刺客除了擁有最基本的暗殺技巧外,更擅長與人在市井暗巷中廝鬥搏鬥,也曾做掉過很多江湖名流,美中不足的就是輕功不夠好,以至於最終免不了死在官府或是仇家的手裡。

  還有些刺客不論是輕功還是殺人手段俱算得上絕佳,唯一的缺陷就是膽識和氣魄過差,只能挑點軟柿子來捏,一貫不敢去觸那些大人物的霉頭,故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暗殺記錄,自然也入不得此榜。

  劉傳嗣雖遠遠無法與那位既是天下十大魔頭之一,又被稱為輕功、殺人雙無敵的「白晝幽靈」柯卿相提並論,但他畢竟也算是勉強躋身進了天下十大殺手之列。

  能夠有資格進入此榜的,焉有等閑平庸之徒?

  「摧心劍」劉傳嗣曾是淮南道崢嶸劍派前任掌門的二弟子,其修為境界與劍術造化與大師兄「萬人敵」公祖雄不分伯仲。後來師父壽終正寢,為了爭奪掌門的寶座,劉傳嗣與師兄公祖雄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奪位」大戰,最後那一戰以劉敗北宣告結束。

  那天以後,公祖雄順理成章當上了崢嶸劍派的新任掌門,而那個戰敗被刺瞎右眼的劉傳嗣則一氣之下永遠的離開了宗門,在江湖上干起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造孽活計——

  俗稱「殺手」!

  靠著一柄藍等品級的稀世劍胚「罹棘艱」,以及一身從崢嶸劍派前任老掌門那兒學來的高明劍術,沒過幾年,劍修劉傳嗣便在「暗殺」這個短命行當里混得風生水起。

  前年機緣使然,居然讓他從一大戶人家的地窖秘庫里搜得了一部上乘武學秘籍,那功法乃是一門世間少有的輕功絕技,喚作「魅影身法」。此功一旦練成,身法即如鬼似魅、如幽似影,可謂變化萬千,叫人半分也捉摸不透。

  劉傳嗣亦憑藉著此等輕身功法,一舉邁入了「天下十大殺手」的門檻,摘取了這個世間不知多少以暗殺為生之人眼紅耳熱的霸氣頭銜。

  「你……是誰派你來刺殺我的?」藍衣儒士孟鈺的身子微微顫慄,「我那兩名侍童,也是被你害的?!」

  綽號「摧心劍」的黑衣刺客隨意點了點頭,繼而露出一抹狂妄自負的神色,「適才我用的那一記殺招叫作『亡命十里』,顧名思義,只要此招一出,縱是與我相隔再遠的人也須乖乖被劍氣震碎心脈,悄無聲息的暴斃而亡!那兩個小傢伙能死在這等神妙超絕的劍術之下,也算是他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獨眼殺手偏過頭看了會兒自己的那柄幽藍色的心愛佩劍,表情玩味的說道:「你問是誰派我來的?呵呵,你自己心裡難道沒點數么?」

  讀書人孟穎川思索片刻,驀然瞪著眼睛問道:「莫非……是那當朝宰相祁密?!」

  劉傳嗣頗為讚許的點了點頭,高高豎了個大拇指,笑著讚許道:「不愧是昔日的正三品大員,果真聰明,一猜就給你猜中了!」

  儒士孟鈺緊咬牙關,吱吱作響,驚怒交加的大叫道:「祁密那佞賊……我不過是說了他一句壞話而已,何苦非要趕緊殺絕啊!」

  姓劉的著名殺手撇了撇嘴巴,淡淡然說道:「祁大人留你在這兒秦淮城裡多苟活了半年,已算是仁慈之至了,你也就知足罷。」

  說完,刺客緩緩走了上去。

  他大方地將手中那柄極其細長的藍等劍胚主動遞到了孟穎川的手裡,咧嘴笑道:「喏,這柄『罹棘艱』乃是削鐵如泥的名-器,你拿著它來砍我,我保證不還手,你若有本事,儘管殺了我便是!」

  藍衣儒士雙手緊緊握住劍柄,盯著眼前那名口氣遮天的黑衣刺客看了良久,一咬牙,猛地甩開臂膀,大力揮劍朝劉傳嗣劈去。

  「呼」的一聲,長劍劈了個空,連劉傳嗣的衣服都沒能碰到一下。倒是孟鈺腳根不穩,差點被長長的劍身帶動著摔到地上。

  「喂,你行不行啊到底?白給你殺我的機會都不中用!」黑衣殺手劉傳嗣玩性大增,「這樣,我再倒數十個數字,你若能殺了我呢,那最好,若不能殺了我,那我也就只好勉為其難的把你給弄死咯——開始!」

  隨著劉傳嗣喊出那個「十」,孟穎川大喝著掄起胳膊又砍出了一劍。

  理所當然的又被輕鬆躲了開去。

  「九!」

  一劍揮下,還是無用功。

  「八!」

  仍沒有傷到敵人半根汗毛。

  「七!」

  「六!」

  「五!」

  儒士孟穎川生平除了提筆弄墨外,甚至連稍微繁重點的體力活都從未做過,那柄藍等劍胚足有將近二十斤左右的重量,他僅僅將之拿在手裡就已甚感吃力,更別提要揮著劍去斬人了。

  而那個身穿夜行服的殺手劉傳嗣卻早就過慣了刀口上舔血的亡命日子,生平與人交戰拼殺不下百次,打鬥經驗豐富,能夠提前預判每一劍的來勢,再結合那門上乘輕功「魅影身法」加以靈活閃避,縱使是一般的尋常武夫都根本碰不到他。

  而像孟鈺這樣的文弱書生、武學門外漢若想要打中他一下,那無疑更是難逾登天了!

  「四!」

  「摧心劍」劉傳嗣懷著貓戲耗子的惡俗心理玩弄著自己的那個「獵殺目標」,孟鈺揮劍揮得越是猛烈儘力,他瞧著便越是心情愉悅、渾身舒暢。

  「三!」

  剩餘的幾個數字,劉傳嗣故意喊得極慢極緩,他想要讓眼前的這個藍衣儒士多掙扎幾下再去死。

  「二!」

  嘿嘿,你吖來砍我呀!

  我站著讓你砍你都砍不到!

  天底下的讀書人怎麼都這麼沒用啊!

  還好老子當年練的是劍,你他-媽讀書破萬卷有屁用啊?還不是挨不過我一劍?

  「一!」

  最後一個數字報完。

  眨眼間,劉傳嗣一個躍身縱高,如黑貓疾躥,已穩穩地站在了那尊儒教孔聖人的銅像之上。

  黑衣殺手威風凜凜的立於大成殿內最高處,他挺直腰桿,俯瞰著地下的那個已經快累得不行了的藍衣儒士,放聲大笑道:「廢物,真是個十足的廢物!不單單你是個廢物,連被我踩著的這個『儒家聖人』,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廢物!你們這種光讀書不習武的廢物,就只配被我輩武人踩在腳下羞辱、踐踏,哈哈,哈哈!」

  驀地里,那尊高達三四丈的巨型銅像不可思議的綻放起了極為耀眼的神聖光輝,整座大殿內部都被映照得無比亮堂。

  「摧心劍」劉傳嗣大吃一驚,急忙展開輕身功夫,從塑像上頭掠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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