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南青北白
玎州西北部靠近琴州一帶,有一座橫亘約三百里的綿延大山,名為「青丘山」。
此山向陽處礦脈資源充盈富足,特別盛產青玉玉種,質地細膩溫潤,其品質猶在尋常白玉之上。
背陽處分佈一種叫做「楸草」的珍奇植物,該草可作專門的藥用,對治療傷風感冒、頭暈腦熱等普通癥狀頗具靈效,多有百姓上山收割採集,轉手再賣至山下藥房,以賺取生活補貼。
這一日晌午,氣候晴朗,天空風輕雲淡,作「西域人」奇異打扮的魏、許二人策馬上山。待翻過這座海拔不算高的青丘山,便要乘船渡長江入琴州了。
縱馬行至大山的向陽處,馬背上的魏頡忽然察覺到此方天地的氣機循環大顯異常,相比起南海諸島上面的各異靈氣竟然都還要豐沛出甚多。雖不知是由於何種靈妙的原因,既有這般難得一見的天賜良機,這對熱衷於提升修為的男女斷然不肯放過此等絕佳的鍊氣機會。
將白馬大白簡單的在一棵大樹上拴好后,魏頡和許靈霜找了個空闊平坦,分隔不遠的地方開始潛下心來好好修鍊,不辜負此處的天地機緣造化。
在七步山上與那頭七彩斑斕巨蟒一戰後,許靈霜順利躋身三階百尺境,不出意外的話再不多時即可徹底煉化體內的那顆天下無雙的碩大金丹,輕輕鬆鬆一舉踏入四階的高聳門檻,眼下她藉助此方天地充沛無比的渾厚靈力,開始著手鑽研習練養父許焰的那套罕見功法《燃血魔典》,結合陸成霜的秘術丹爐大法,兩兩匹配相佐,以己身的體魄為丹鼎熔爐,不斷滋養催生內在筋絡中的循環血液,既已下定決心要繼承並修習那門燃血魔典,那麼周身上下存儲的「本命血氣」自然是多多益善的了。
而魏頡此刻正處在巔峰狀態的四階洗髓境大圓滿,真正是離五階只剩差不多一層薄薄窗戶紙的距離了。他天資過人,於五歲那年晉級入品,又莫名其妙的在一階築身境止步徘徊了整整十五年,入品如此之早,卻在一階停留如此之久,堪稱世間罕有。落劍城郊外天降無上劍仙,得浩霞仙子周雲纖贈送三尺玲瓏心重塑竅穴經絡,順利邁入二階躍靈境,其身家根骨之超脫,內力底蘊之雄厚,又一次可稱蓋世難覓。先後突破御氣和精神兩大生理極限,晉陞三階百尺境,吸收陽生真人公羊重器二十年珍釀道門東來紫氣,吃盡心涼湖中貢品級別的九轉寶蓮子,修為暴漲至三階大圓滿。下山後得劍聖嬴秋臨門一推,洗筋伐髓,堪堪邁入四階洗髓境。
如今他聽從嬴老前輩的臨別叮囑,辛苦淬鍊提升筋絡和體魄的強度,在第四重的境界修行里傾注了大量的努力心血,長期以來幾乎連半日的懶都沒有偷過,誓要以最最紮實的根基底子和府海內力躋身五階脫俗境,做到純粹得無與倫比的「脫胎換骨」。此時山中天地靈氣前所未有的豐富充沛,魏頡自然不願白白錯過大好的機會,盤膝坐於地上儘力汲取提純周圍的靈力並化為己用,他自測不出短短三旬之日,自己即能將那層稀薄到了極點的窗戶紙戳爛捅破,蛻去凡胎改易筋骨,成功化身為超越常人的第五境大劍修!
二人皆坐在地上專心修鍊著,猝然間耳膜顫動,有一記嬰兒啼哭般異常尖銳的叫聲劃破了長空。
魏頡立時睜開雙眼,從草地上站立起來,身形倏然一縱,眨眼已電掣般的飛掠了出去。
不多時他就陰沉著張臉重新返了回來,手中提溜著一隻毛色雪白且生就玲瓏九尾的小狐狸,那小東西即便被揪住后脖頸兀自掙扎個不停,口中發出陣陣煞是刺耳的「嗚哇」之聲。
魏頡表情深沉嚴肅,緊鎖著眉頭,忍無可忍的施展俠盜公冶錦的「靈犀語術」,沖那隻不本分的傲慢小傢伙大聲吼道:「呢噗咯啵哩!」
那條九尾小白狐一聽這話,渾身霎時巨顫了一下,當即噤若寒蟬,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了。
許靈霜也或多或少的學了一點靈犀語術,知道魏頡的這句「呢噗咯啵哩」意為「給老子閉嘴」,緩步走上前去,手法輕柔地摸了摸白毛小狐的嬌軟身子,眯眼笑道:「這小傢伙的嗓門可真夠大的。」
魏頡單手將動也不敢動的白狐提在半空中,死盯著白毛小獸那對呈現出通紅血色的靈異眼睛,語氣頗為肅厲的說道:「這是九尾靈狐,乃上古時期就存在了的凶獸。此凶獸千年閉不出世,出世必帶來莫大的災殃,『妖狐顯,王朝盪』的恐怖惡讖可不是鬧著玩的!據傳聞,當年大禹國創立初期,開國皇帝禹太祖嬴霑就曾在塗山遇到過一隻九尾白狐,那時候天下大亂,各勢力群雄紛爭,百姓苦於烽煙戰火,可謂是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唉,如今竟又被我於此地發現了這麼一隻,真是有夠不吉利的!」
許靈霜嘗試著好心勸慰道:「哎呀,大膽哥,你都說了嘛,那不過些傳聞而已,別太當真了。」
魏頡的臉色依舊十分難看,索性拔劍出鞘,手持血靈朝天闕,倒豎雙眉厲聲暴喝道:「看我一劍斬了這妖狐!」
許靈霜吃了一驚,不忍見那白狐慘遭斬殺,連忙上去阻攔道:「大膽哥!這小狐多可愛呀,萬物皆有靈,咱們留它一命又有何妨?」
魏頡手臂被朱丹裙少女死死攥住,一時間這劍無法斬將下去,他肅聲說道:「小霜兒,萬物有靈這說法固然不錯,但此獸極是不祥,縱然有靈亦萬萬不可多留,當年太祖皇帝嬴霑遇上后九尾狐后也毫不留情地一劍殺之,先人皇帝尚且如此,我們也就別自作主張的留它性命了!」
就在兩人各執己見互不相讓之際,一個粗礫恍似口中含黃沙的嗓音從遠處遙遙傳了過來:「莫在追我啦,你若再追,我可拔劍砍你了啊!」
相隔甚遠猶能令人聽得這等清晰準確,很顯然發出此聲音的修士內力已然霸道強橫到了一定堪稱高深莫測的傳奇境界!
魏頡靜下心來側耳細聽時,手中的那條玲瓏九尾小狐已被少女許靈霜一把搶奪了過去,小丫頭到底心地良善天生喜歡可愛的物事,為護那隻年幼白狐的性命安全,將之緊緊摟在了懷裡。
魏頡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扭頭示意道:「妖狐的事一會兒再跟你說,我們先去那邊瞧瞧。」說著便歸劍入鞘,拽起許靈霜的胳膊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行去。
二人俱展開不俗的輕功造詣,於青丘山間疾奔速走,儘力找尋著那句內勁超群的雄渾嗓音的來源之處。
很快,一陣激烈無倫的兵戈打鬥聲在山林間怦然乍響,魏頡和許靈霜終於確認鎖定了聲音的源頭,儘可能放輕前行腳步,二人謹慎穩妥地隱身躲藏在一叢低矮灌木的後頭,從縫隙中偷看著前方發生的那一場從所未見的曠世激斗。
但見一名身穿破爛青衫,腰懸墨色劍鞘,蓬頭跣足的高大漢子正瘋魔般的揮舞手中的那柄華麗長劍,劍上赫然有一條粗壯至極的猙獰青芒緊密纏繞,如惡蛟狂蛇般肆意扭動身軀,不斷格擋著從敵人那裡急射而來的一道道粉色氣流,氣流形如凌厲劍氣,擊在劍刃青芒之上有金屬碰撞聲發出,鏗鏘聲震得在草叢後面偷看這一幕的魏頡和許靈霜二人耳膜生疼。
被擋架開去的道道粉色劍氣皆轟然彈至地面,凡遭劍息劃過襲掠之處,無一例外都會造就出一道極深、極長的土地溝壑,塵煙四起,場面著實駭人!
若是不慎身中一道這等威力驚人的劍氣,那還不得當場落個屍身一分為二而死無全屍的凄慘下場?!
再去看那恣意揮射粉色劍氣之人,此人的外貌堪稱奇特怪異,只見他白衣、白髮、白臉、白眉、白冠、白玉簪,渾身上下幾乎無一處不白,恰若一具頂尖工匠用瓷器細心雕刻而成的精緻假人。腳下雪白長靴踩踏在一柄懸停於半空中的粉紅秀美寶劍之上,先不提那些層出不窮的強大劍氣,單是能夠凌空而立、馭劍而飛,即是世俗百姓口口相傳的所謂的「劍仙」了。
在其身子周圍還縈繞盤桓有無數瓣鮮嫩無比的桃花花瓣,每一瓣俱似富有靈性的山間蝴蝶般翩躚舞弄自由姿態,桃花襯得白衣人身姿愈白,白衣顯得花瓣愈是嬌艷,相輔相乘竟無半分累贅多餘之感。
再仔細去欣賞那位出塵劍仙的絕世容貌,此人臉型清癯而不顯絲毫病態,氣質儒雅而不乏雄渾英氣,生就一對極品丹鳳眼外加兩條纖長柳葉眉,五官神俊,姿容雋爽,宛若從某位繪畫大師那妙筆生花的水墨捲軸中瀟洒走出來的神仙人物。
那神人也似的「劍仙」腳下踩劍而不使劍,抬動手臂間白亮袖袍無風亦可飄忽不定,每次輕輕揮甩一甩粉雕玉手,即有一道迅捷無儔的粉色劍氣從其掌心洶湧而出,劍氣朝著站在地上的那個身高多半已超過九尺的披髮大漢飛速刺去,每一下均是極快、極猛,幾乎要到了肉眼看不真切的可怕程度。連魏頡這等自幼習劍的四階大圓滿劍修都感到異常的不可思議,更別提目前只有三階百尺境,甚至連劍修都不是的許靈霜了,朱丹裙小丫頭瞧著眼前那交錯縱橫的青色芒光與粉色劍氣,只感眼花繚亂、頭昏腦脹,不適眩暈感甚是強烈。
那名手持青芒長劍的大漢叫人看不清楚其臉部相貌,只因其那張多半帥不到哪裡去的臉已被那一團團十分蓬鬆散亂的長發給遮擋了起來,他赤著腳踩在泥土草地上面,步伐凌亂無章好似初學走路的幼稚孩童,胡亂揮劍技藝粗陋難堪,全不像個身負高超武學修為之人,若沒有那條纏在劍上的靈活「青蛇」作掩護的屏障擋劍牌,他此刻想必已被接二連三的粉色劍氣分屍成一攤不辨首尾的血泥爛肉了。
亂髮赤腳的高大漢子儼然一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的劣勢局面,他嗓音沙啞如同口含粗糙沙粒,邊格擋邊撕心裂肺的沖馭劍懸停在半空的那位白衣劍仙怒吼道:「你滾啊,你現在就給我滾!我壓根不認識你,你為何要一直苦苦追著我不放!」
那恍若瓷人的雪白男子氣定神閑,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高手氣度,他對地面之人的那番雷霆霹靂般的暴怒嘶吼充耳不聞,揮手間散射大量粉色劍氣的速度全然沒有放慢減緩的跡象,竟反而愈來愈快,劍息襲掠草地刮掃出來的溝壑亦是更深更長了。
此方天地,有狂亂青色劍芒與陣陣粉色劍氣交織匯雜,草木為之喪失生機,日月為之剝奪色彩!
隱匿躲藏在低矮灌木草叢後頭的魏頡臉色凝重,他小聲嘀咕了一句:「想不到竟會在此處見識到照雪劍仙的超脫風采。」
懷裡抱著九尾白狐的許靈霜扭轉頭去,盡量放輕嗓音問道:「照雪劍仙?」
魏頡微微點了下頭,沉聲說道:「那位馭劍懸空的白衣人姓風名流,江湖人稱『照雪劍仙』,坐擁八階天罡境大圓滿的修為。『照雪風流劍,萬千桃花現』,他自詡若是世間天罡境劍修風流共有一石,一人便可獨佔八斗。許多年前與愛人花容一同開創了正道武學宗派桃花劍門,素以仁義豪俠、正氣凜然著稱於世,曾孤身一人趕赴魔宗軟骨山,問劍那個天下第三大魔頭『五拜老祖』彭簇,即便同時失卻天時地利人和,仍與那個老魔頭大戰了三天三夜不分勝負,最後約定等雙雙躋身九階塵仙境后再來一戰分較高下,並揚言等斬殺了彭簇,就會立刻仗劍奔赴活埋谷和羊脂山,向江湖第二大魔頭凌雲罡和第一大魔頭閻夢發起挑戰。其人之膽色與傲骨,震得全天下的魔道子弟都難以安生,無不聞風流名諱若談虎色變,見桃花花瓣即丟魂喪膽!若非白龍劍窟那位多年在洞庭山裡閉關不出世的老祖宗是個板上釘釘的陸地塵仙,那麼『天下第一俠義道劍派』的頭銜桂冠多半就要被風流掌門的桃花劍門給摘取了……」
許靈霜聽完魏頡的這一番詳細介紹,對那位周身縈繞有萬千粉紅桃花瓣的白衣劍仙心生莫大的好感,暗道:「好一個風流的照雪劍仙呀!」
不遠處的那一場廝殺猶在繼續,那個手持青芒長劍的九尺大漢招架粉紅劍氣的動作愈發吃力困難,他嗓音中挾帶哭腔的大吼道:「你這個該死的大混蛋,我不跟你打了!你就讓我走了吧!求求你了!」
這時那位身若白瓷雕成的劍仙風流開口說話了,他嗓音溫潤而富有磁性,用幾乎不存在半分波瀾和升降調的和緩語氣說道:「上官白檀,今日你就別想走了,作為多年的老朋友,你這最後一程,我來送送。」
草叢後頭的魏頡聽得這話,登時如遭雷擊一般,眼神發愣,嘴唇顫抖道:「上……上官白檀?那人居然是『劍俠』上官白檀?!」
一旁的少女許靈霜歪著個小腦袋,又好奇的問道:「上官白檀又是誰啊?」
魏頡似乎還沒有從那份巨大的震驚中緩過神來,他表情恍惚出神,答非所問的說道:「南青與北白,邪魔何處來……昔日青衫仗劍,威震天下的劍道大俠,為何如今會淪落至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