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一劍驚鬼神(下)
魔族?蠻聖?江河鬼神水軍?
魏頡被這一串莫名其妙的特殊辭彙整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於是用升調「啊」了一下,表達了滿腹的疑惑和困頓不解。
那個頂著枯黃蓬鬆頭髮的獨眼巨魔以十分舒服的姿勢平躺在火爐的旁邊,它用尖長指甲愜意的扣了扣不甚潔凈的肚臍眼,雲淡風輕道:「蠢貨,連本大爺的名號都沒聽過,真是孤陋寡聞至極!」
名叫「俞肥」的怪物隨手抄起擱在甲板上的一條死去的肥魚,毫不避諱上頭的血漬腥臭,直接又就放進嘴巴里狂嚼了起來,邊嚼邊口齒不清的說道:「不過想想也是,大爺我都被困在這長江里一百年了,免不了被世人遺忘……」
魏頡心下萬分震驚,腹中暗揣道:「一百年?此怪這等神通了得,竟還能被人打敗並封印起來?!」
正如此想著,那姓俞的獨目魔怪扭頭看向了魏頡,呵呵淺笑了幾聲,道:「我知道你小子心裡在想什麼,呵,老子又不是天上天下全無敵,輸掉不是很正常的么?更何況打贏我的可是那位天庭五大帝君里殺力最強、劍道最高的白虎帝君啊!」
俞肥以兩隻肥厚手掌做腦下枕頭,望著暮色越來越濃的無垠蒼穹,它由衷感慨道:「轉眼都有一百年了啊,那場震古爍今的登天之戰,在我腦海里猶似昨日發生的一樣,真懷念啊……」
「登天之戰?」魏頡愈發迷惑的發問道。
「什麼?!你小子居然不知道什麼是登天之戰?」
獨眼俞肥那龐大兼人的身軀當即「噌」的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他目眥盡裂,瞪視著站在不遠處的魏頡,暴聲喝問道:「你丫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說假話當心我手撕了你!」
魏頡心下甚感不爽,但為了弄明白事情的經過和真相,仍沉著氣正色回應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何為登天之戰。」
嗓音有若鐵石磨砂的俞姓魔物難以置信的一個勁兒瘋狂搖頭,並自言自語道:「不可能啊,怎麼會不知道的呢?那麼驚天動地的一場大戰,難道真的就一點兒都沒影響到人間么?」
它喃喃低語了半天,坐在船首處的巨怪仰頭沖著暮意茫茫的天穹凄然怒吼道:「上頭的那群王八蛋,老子日-你們祖宗十八代——」
那怪撕心裂肺的吼完一通以後,雙手握拳,用醋缸大的拳頭反覆擂鼓似的捶打起了自己的胸膛,每一下皆出力極重極沉,仿似要將這百年來累積下的不甘、鬱悶、委屈、哀愁、仇恨等等情緒盡數抒發宣洩,它邊捶邊悲愴無比的號啕大哭起來:「木老大呀,你死得真是冤吶!這下好了,那場仗白打了呀!就沒人記得我們的光榮歷史啊!」
看著那皮膚靛藍的猙獰怪物涕泗橫流的怪誕模樣,魏、許二人的胸中俱是一陣噁心作嘔,魏頡癟了癟嘴巴,略有些不忍心的出言說道:「你把你的『光榮歷史』講給我們聽了,不就有人記得了嗎?」
滿臉淚水的俞肥哽咽著停止了震聲痛哭,他轉而凝視魏頡良久,悠長的嘆了口濁氣,緩緩的說道:「好,那我就講給你們聽吧。約莫一百年前,長久生活在九幽冥界里的魔族眾人,在木縱、木橫兩位魔主及其麾下五大蠻聖的帶領下,向上頭的天宮神界發起了挑戰,這也就是我說的那場『登天之戰』。那一戰的結果很是凄然,魔族敗了,木縱木老大慘遭天庭共主擊殺,木橫見長兄身死道消,便識趣的則帶領山川、日月、天地、陰陽四大蠻聖投降認輸,甘願被封印在北方玄武帝君掌管的那片『冥河』之中,永世不得自由……」
魏頡聽得四位魔族蠻聖皆已被封印於冥河,那眼前之人想必就是僅剩的第五大蠻聖,遂開口問了句:「那你呢?」
身為昔日魔族巨頭的俞肥斜撇了一眼魏頡,又垂下了那顆枯發蓬亂的大腦袋,沉聲說道:「當年我得蒙木老大賞識抬舉,做了統帥十萬江河鬼神水軍的『江河蠻聖』,木老大對我有天大的知遇之恩,他既已敗亡,我又豈能再腆著臉苟活?自然是誓死不降啊!」
又生吞了一條肥魚墊墊肚子后,俞肥精氣神上佳,它繼續娓娓道來:「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在十萬鬼神水軍全軍覆沒后,竟被我意外對上了那位號稱宇內無敵,天上天下劍道最強的神明白僉!作為五大帝君中兵力最為雄厚的白虎帝君,他部下有數以百萬計的劍兵劍將,卻仍是慷慨應允了我的提議要求,和我在那彩雲之上一對一的單挑廝殺。那一戰,我敗得極是徹底,最終白僉敬我一分豪氣兩分義氣,便答應留我一命,條件是要我主動墮入凡間,在長江裡面畫地為牢萬萬年。期間可以吃江中的魚、可以鑽出水面透氣、可以坐在船上吃東西以及渡江之人說話聊天,但是絕對不能上岸,更不能和任何人動手,別人若要打我,那我也只能逃跑或是白白挨打而不還手……」
魏頡一聽這話,不禁面露喜色,笑問道:「此話當真?」
獨眼巨魔沖他狠狠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嗆聲道:「這不是廢話?老子要沒有這層束縛限制,早在你剛才用槍刺的時候,就把你小子的脖子給咔嚓了!」
魏頡稍微想想也即胸中明了,眼前這個魔族巨擘既有那般通天的修為,又非甚麼好脾氣寬宏大量的善男信女,如何能憑白無故挨那麼多打而不還手呢?原是被那天宮裡的白虎帝君強制性要求不得與別人動武的緣故。
「輸給白僉后,我這個負隅頑抗到最後的江河蠻聖也失去了自由,此生再無望離開長江,全體魔族挑起的那場轟轟烈烈的『登天之戰』就此宣告敗北……」
俞肥猛地抽了幾下鼻子,適才那一番嚎啕大哭令其呼吸道著實有些發堵難受,它勉強令喘息徹底順暢后,用那磨砂嗓音要求道:「小子,還有沒有酒啊?給我來一壇,甜的不要。」
魏頡思量片刻,對身旁的少女許靈霜吩咐道:「小霜兒,你再去跟船家要兩壇酒水來,嗯,最普通的米酒就好。」朱丹裙小丫頭喏了一聲,快步跑去船艙跟人要酒,不多時即雙手捧著兩個酒罈折返了回來。
身穿孔雀藍綢緞襖子的年輕人遠遠的將一壇米酒拋了過去,自己也順帶留下一壇,慢悠悠地盤膝坐了下來。
同樣坐在地上的俞肥俞蠻聖接住高高拋過來的酒罈,咧嘴贊了一聲:「痛快!」掀開壇蓋就仰頭痛飲起來,喝得爽口滋潤了就抄起甲板上的死魚來吃,吧唧嘴的聲音雖極是不雅,卻也明顯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甚為舒暢。
魏頡亦大口大口飲酒,見船頭的幾十條死魚差不多要被那個青面怪物吃盡了,便體貼的問道:「魚還要麼?我再去幫你整點兒?」
姓俞名肥的魔族無雙勇士連忙擺了擺手,大聲謝絕道:「用不著用不著!本大爺在這長江水中待的這一百年裡,啥好吃的也吃不到,整天凈吃魚了,早都膩歪了,用這幾條胡亂下下酒也就足夠了。」
魏頡笑嘻嘻的豎起了個大拇指,「你這份耐性定力倒也真厲害,若換成我,莫說一百年了,縱使在這水裡泡上一整天,我都不一定熬得住無聊啊!」
獨眼俞肥沙啞一笑,往嘴巴里灌了口清酒,苦中作樂的自嘲道:「這跟耐力有個屁的關係啊?老子是被那白虎帝君強迫著『扣押』於此的,跟他-娘的坐牢也沒什麼分別,只不過我在這牢里待得舒服自在得緊,就澡能泡,能酒能喝,哈哈!」
魏頡頗為欣賞這位魔族「囚犯」人士的樂觀精神,心下暗道:「以浩蕩長江為牢獄,以萬年永世為牢期,這樣的刑罰可當真是千古一遇啊。」
俞肥兀自笑了一陣,忽然抬頭正視著魏頡,問道:「喂,小子,看在你請我喝酒吃烤魚的份上,你剛才我趁我睡覺的時候對我的那一通搗鼓我可以豁免不計較,但是……你告訴我,你認不認識一個名叫嬴秋的老傢伙?」
魏頡大感奇怪,點頭應道:「認識啊,適才我使出的那一式意氣劍招孤煙直,就是他傳授於我的。」
魔族往日輝煌的江河蠻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小聲呢喃道:「果然認識,難怪那一劍的『意氣』與那老傢伙會如此相似……」
魏頡更加糊塗迷惘,「難不成你與那劍聖嬴秋嬴老前輩有關係么?」
體型魁梧異常的俞肥哼哧了一聲,那張本就丑怪難看的臉變得愈發猙獰詭異,上下兩排外展獠牙打磨得發出「咯吱咯吱」的刺耳響聲,他用無比陰鷙的嗓音說道:「關係?對,是有關係,不過是仇人關係。」
稍作停頓后,又加強語氣厲聲補充了一句:「天大的仇人!」
「啊,仇人?」魏頡慌忙問道,「不是吧,你一直生活在這江水之中,如何會與那嬴老前輩結仇的?」
俞肥挑了一下單邊的眉毛,甚是不屑的隨意答道:「他-媽的,嬴秋就是那白虎帝君白僉轉世下界,你說老子如何與他結的仇?」
魏頡登時如遭雷擊,險些被驚脫了下巴,頭皮止不住的發麻,他顫聲問道:「什麼?!白,白虎帝君是嬴老前輩的上一世?」
青面獠牙的獨眼魔眯眼扣了扣鼻孔,無情嘲諷道:「你居然連這事兒都不知道,還跟我說什麼你認識嬴秋,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話!」
抄起酒罈子一飲而盡,好心給魏頡慢慢解說道:「本大爺自願以長江為牢後過了十幾年,有個和你歲數差不多大的年輕小子乘載一艘小船來找我,那小子告訴我,他就是天庭五帝之一的白虎帝君白僉,只因麾下統帥的劍兵劍將實在太多,又在那場登天之戰里剿殺了最多的魔族,可謂『功高蓋主』,不得以向諸神共主請辭,將莫大兵權讓予自己培養出來的三名弟子后,主動攜帶著前世記憶轉世臨凡。也不知是自己選的呢還是天道機緣使然,讓他投了個皇子的龍胎,當了大禹國開國皇帝嬴霑的長子,還得了個新名字,叫作嬴秋。」
聽到這兒,魏頡忍不住打斷道:「大禹國太祖皇帝的長子不是叫嬴季么?當朝天子嬴勾的祖父,禹德宗嬴季。」
俞肥輕「哼」了一下,毫無所謂的說道:「這嬴秋怎麼說也是昔日天庭兵權最雄壯的帝君,只要他想,搞不好連那天庭共主都做得來,會屑於去和凡間的親弟弟相爭皇位?是他自己放棄了太子頭銜,好讓世人只知有太子嬴季,而不知王朝有他嬴秋。」
魏頡「嗯」了一聲,對此言論深以為然:「原是如此。」
江河蠻聖沉吟了些許時光,又說道:「那次剛一見面,三言兩語表明身份后我們便即又打了起來,白僉轉世為皇子嬴秋雖才不過短短十數年,修為卻是半分也不遜色在天上的時候,兩世為人增加的經驗閱歷,更令他的劍道造詣拔高了一籌,第二次交手的結果依舊是我敗北,他再一次手下留情,僅僅刺瞎了我一隻眼睛,並沒有奪走我的性命。打完以後,那個姓嬴的『小子』取下了腰間別著的酒壺要請我喝酒,老子二話沒說就接過酒壺喝了起來,之後我們就一起坐在小船上聊了起來,喂,你猜我們聊的都是些啥?」
魏頡理所當然搖頭表示不知。
俞肥自顧自地「嘿嘿」笑了好半天,繼續說道:「那老小子居然是來找我訴衷腸、倒苦水的!他跟我講了自己這一世重生后的滴滴點點,比方說他不願喊親爹作爹,要和那大禹嬴霑皇帝脫離父子關係,為償父母哺育之恩,帶著面具親赴戰場數載,一劍曾擋百萬師,殺得中原六國灰飛煙滅,為大禹王朝統一天下立下了莫大的功勞,總算是再也不欠嬴霑半分了;再比方說他好不容易無債一身輕,想過幾天快活逍遙的日子,怎料在某家青樓里碰上個叫作葉思燃的小姑娘,那丫頭的身份同樣煊赫不凡,據說是那玄武帝君葉光紀的親妹妹,封號『北方聖潔仙子』,嬴秋明確告訴過她自己壓根就不喜歡她,豈料那油米不進的傻丫頭仍是天天死纏著不放,怎麼甩都甩不脫,煩得嬴秋連去逛窯-子的心情都沒了,哈哈,真是有趣得緊吶!」
魏頡聽得瞠目結舌,啞然無言。
身為魔族在人間最後倖存者的俞肥忽又想起了點什麼,接著說道:「對了,姓嬴的跟我說,他孤身踏上江湖以後立下了一個志願,那就是要給這方人間當一當『守門人』。至於要怎麼當守門人嘛,哎,那老小子也真是夠極端的!但凡有人的修為躋身了九階塵仙境,他立時知之,然後就會去找到那個人並給其兩個選擇——一個是在嬴秋的幫助下從洞開的天門裡飛升成仙,另一個嘛,那就是和嬴秋打一架,若是贏了……呸,怎麼可能贏啊?!姓嬴的雖已被從仙籙里除了名,但他仍算是天上天下所有劍的共主,單論劍道造詣猶勝過那位至高無上的天庭主宰,這樣舉世無敵的傢伙他-媽還有誰能打得贏啊?反正只要是和嬴秋交了手的,那下場不用多說什麼了,必然是只有一個『輸』字!沒錯,是輸,不是死。凡是輸給了嬴秋但依舊不願飛升的陸地塵仙,還擁有一個選擇的權利,那就是要麼約時間再打一場,徹底分出勝負、決出生死,要麼就乖乖的找個地方隱居避世,此生再不能與人動手,處境之悲催無奈,基本上是和本大爺一模一樣的。」
魏頡腦中嗡鳴作響,後背脊梁骨湧起一陣強烈的刺激,此刻的他想通了好多先前想不通的事情——
劍聖前輩昔日為何揚言豪稱世上只分兩種人,修為境界尚未躋身陸地塵仙的傢伙連看都不用看?
刀聖關昭為何拒絕飛升,心甘情願的在麥莊裡種地除草當莊稼漢九年,最終不聽勸阻執意孤身赴約,人與刀皆命喪崑崙雪山?
盈盈島島主沈腰為何僅是在小島上空高呼了一句「我願飛升」,即有一道劍氣自西而來輕鬆破開天門,助其飛升成聖?
那日在長公主山腳下,嬴秋為何要說被世人尊稱為「釋聖」的一衲禪師蕭元忠再也無法走出猿猱山青泥寺?
……
林林種種,諸多謎團都豁然開朗。
只剩下最後一個難解的疑惑。
魏頡嘗試著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一下近乎瘋狂的複雜心情,正欲開口問些什麼,高空猝然間傳落了一個熟悉的公鴨般難聽的嗓音:「俞肥,是老夫握不住劍了,還是你這傢伙皮痒痒了?」
尚沒來得及抬頭去看,一名以雙劍為足,身披白老虎皮,背後扛著一個巨型深青布袋的黑瘦老人從天而降,「篤」的一聲脆響,疾速墜落在了大船船頭。
「嬴秋!」
靠著來者周身那股虛無縹緲的「劍意」認出了此人乃是嬴秋的俞肥滿臉驚詫不可思議,「你……你腿怎麼斷了?!」
那個黑瘦如松的白髮老者冷笑一聲,並不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重重往俞肥的臉上啐了一口濃痰,沙啞著嗓子喝罵道:「老夫當年是看得起你,這才來找你喝酒聊天的,你他-媽倒好,真是一點兒秘密都沒給老夫留啊!」
臉上挨了一口粘稠唾沫,顏面盡失的江河蠻聖勃然大怒,近百年積累的怨氣陡然間自胸口悉數催發了出來,再無半分一敘舊情的溫和想法,它指著那個白髮老頭暴吼道:「來,幾十年未見了,咱們來打這第三場!」
「磅」的一記震撼巨響,靛藍色的龐大身軀猛然間躍離了此處甲板,恐怖的衝擊力令大船險些為之側翻沉江!
魏頡和許靈霜互相緊緊擁抱著以保持平衡,而那位前世是白虎帝君的「劍聖」嬴秋巋然立在劇烈翻騰不穩的船頭之上,好似牢牢紮根在了木板上頭一般,紋絲不動。
曾經擔任十萬江河鬼神水軍最高統帥的蠻聖俞肥懸停於江面之上幾十丈高的空中,他深吸了口氣,霎那間發出一記響徹天際的悲戚哀鳴,鳴聲在兩岸的崖壁上經久回蕩,綿延不絕。
「月涌——」
隨著獨眼巨魔那一聲驚天狂吼,一團大型白光順著滾滾長江江水飛速流至此間,從水中穿透而出,往上方一個勁兒的電射奔去。
眨眼來到主人手中的那團白光神奇幻化成了一柄斧子的形狀,俞肥雙手緊握那柄名為「月涌」的仙家斧子,對準那艘大船的船頭。
對準了那個白髮與白虎皮皆肆意飄揚的黑瘦老者。
對準了那位原名白僉,現名嬴秋的宇內劍道真正無敵之人。
傾力落臂揮斬下了一斧。
頃刻間,一道雪白若長虹,體型巨大至了極點,足可劈開萬千座山脈的霸道罡氣以極度可怖的雷霆速度轟向了嬴秋!
挺身而立的老劍聖仰望著光彩奪目的上方天空,僅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句:「青霜劍借我一用。」
不見那白髮老人有任何肢體動作,魏頡腰間墨鞘中的那柄青綠色神劍便即脫鞘而出,箭射向了那道威勢無匹的純白色虹罡。
青芒與白罡怦然相撞,後者瞬間失去了所有抵擋之力,直直照著原路折了回去。身處江面高空的巨魔俞肥悚然大驚,為保全己身性命,忙不迭往另一邊狼狽閃避了開來。
芒氣與罡氣相融合,青白兩色神妙氣機劃破長空而去,當場消失得渺無蹤影。
自古便從西向東流的長江江水,在這一刻受到兩股氣機的波及牽連,竟匪夷所思的逆流而上了!
一劍驚鬼神,長江逆水流!
見「老朋友」嬴秋使出這一招驚世駭俗的神通大手筆,僥倖不死的俞肥駭得渾身哆嗦了一下,連忙好言好語的奉承恭維道:「想不到你的『劍道』竟比當年拔高了這麼多,佩服呀佩服!今兒咱們不打了,我認輸!輸得不能再輸!」
大船得順流加持行進的速度大幅加快,披穿白老虎皮的劍聖仍穩穩立於船頭,伸出手握住了重新返回的那柄青霜劍,翻了個白眼,衝上頭喊道:「上次打完,要了你一顆眼珠子,這次你準備留下點什麼?」
獨眼俞肥略微想了想,權衡利弊后高聲應道:「我願獻出神器月涌!」
嬴秋打了個困意十足的哈欠,淡然道:「行,月涌留下,人就滾回長江里去吧。」
一柄被雪白熒光籠罩著的斧狀物龜速移向了船頭,而那個皮膚靛藍的獨眼怪物也十分聽話的乖乖「撲通」一下跳入了浩蕩江水之中,再無動靜。
嬴秋左手接住飛過來的神斧月涌,右手握著青霜劍,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魏、許二人。
來到年輕人魏頡身前,老劍聖瞥了眼一旁站著的朱丹裙小丫頭許靈霜,嘖嘖調侃了句:「挺快哈,又給你泡到新的小妞兒了哎!長得還算蠻湊乎的。」
許靈霜臉色漲紅卻又不敢加以辯駁,只是瞪視著眼前這個油腔滑調、老不正經的傢伙,魏頡則癟了癟嘴巴,皺眉說道:「前輩,莫要再取笑晚輩了。」
面黑若鐵的白髮嬴秋哈哈一笑,「什麼叫取笑?好事兒啊,這樣的好事還不許老夫提一嘴了?」
身後扛有累贅深青色大布袋的劍道聖人先是將那柄青霜劍送回了魏頡腰間的墨色鞘中,而後對著那柄被瑩白光芒裹挾住的斧狀通靈物吹了口氣,除去覆蓋在上頭的那股耀眼芒氣,露出內在的銀白色光潔斧身,遞了過去,簡單介紹道:「此物名為月涌,本是天庭玉蟾仙宮裡的鎮宮寶貝,後來被那個獨眼怪給偷去了。這寶貝凝結了月華、月精、月魄三股超凡之力,白日里使用威力固然不俗,在夜間用之與人廝殺,更是頗具攻伐奇效。反正老夫也用不著這玩意兒,就便宜你小子啦!」
嬴秋瞅了眼戴在魏頡手腕上的那隻翠綠色的晶瑩玉佩,驚喜道:「哦呦,沈腰把神京玉佩都送你了?行,月涌本就是仙宮裡的神物,正好以此來將之慢慢溫養煉化。你小子的運氣啊,還是非同一般!」
隨之手指一點,銀白色的仙家斧子立時化作一縷炫彩輕煙鑽入了那枚玉佩之中,此時那一方「小南海群島」與外頭一樣也值黑夜,天邊的那輪碩大明月得月華、月精、月魄三股神力加持,亮度驟增數倍,茫茫然灑落無限皎潔的瑩光入海。
魏頡暗自定了定神,摩挲了幾下左手腕部的那枚光滑的翠綠色玉佩,嘗試著試探性說道:「前輩,晚輩心中有個疑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以劍為足的黑瘦老人嗤之以鼻道:「有屁快放,別磨磨唧唧像個娘們似的!」
魏頡終於鼓起勇氣,肅聲詢問道:「嬴老前輩,您為何要……要強迫所有的陸地塵仙飛升呢?」
嬴秋很快的上下打量了魏頡一眼,繼而緘默半晌,微微嘆了口氣,用那副摧殘人耳膜的公鴨嗓子沉聲說道:「你口中那些所謂的「塵仙」,又有誰真正對得起那個「仙」字?不全是些恃力而驕,自覺天地間再無限制枷鎖,到處耀武揚威逞英雄奪霸權的傢伙?裝-逼是吧,裝-逼我讓你飛起來!還有啊,莫說陸地上的神仙了,縱然是活在天上的那些大羅金仙,又有哪個算得上是心濟凡間億萬蒼生之輩、胸懷浩瀚無窮宇宙之人?想當年老夫還在仙界做白虎帝君的時候,就曾見到過某些個天庭道侶,為了談場轟轟烈烈的狗屁戀愛,就給下界來了場蒼生十年劫,呵,真是荒謬絕倫!你他-媽談戀愛就談啊,動不動就非得禍禍凡間的生靈做什麼?顯得你很一往情深?還是單純為博美人一笑?啊呸,我可去你-媽的吧!」
上一世名為「白僉」的老劍聖猛一抬手,用真氣將一個剩酒不多的罈子吸了過去,仰頭將少得可憐的殘酒喝了個乾淨,憤然說道:「所以老夫下凡轉世以後,就自己立下了個雷打不動的死規矩。只要我嬴秋待在人間一天,就不許天上仙人在凡間跟人動手……哦,我那三個寶貝徒弟另算哈!另外就是那些修為境界勉強能入我眼的『陸地塵仙』,也都休想留在人間橫行霸道,有我嬴秋鎮守的這方江湖,誰人有膽子言無敵、稱不敗?俠以武犯禁,靠武力裝-逼這件事,獨我一人就足夠了!所以擺在他們面前的就兩條路,既不願入天門當神仙,那就速來和老夫打一場——打輸了,快快找個沒人能瞧見的地界當你的縮頭烏龜去;若不想憋屈的躲著,那也行,老夫的劍天上天下無人不可殺,大可一劍送你上路,趕快去投個好點兒的人家,再重新活一遭吧!」
旁邊的魏頡驚訝得合不攏嘴,真正是心馳神搖、呆若木雞。
此時的他,總算明白了嬴秋自稱的那「守門人」三個字的背後,究竟蘊含了何其濃重霸氣的含金量!
素來嗜酒的白髮老頭被那壇殘酒勾引出了腹中的酒蟲,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嘴,自言自語呢喃道:「得去整一壇劍南燒春來嘗嘗才行。」
劍聖嬴秋在魏頡的肩膀上輕輕拍打了幾下,相當讚賞的說道:「你小子練功倒也是真沒偷懶,這第四階的根基還算扎得挺穩當,不錯不錯!看樣子離五階脫俗境只差一點點了,這次靠你自己的力量來把這層關隘突破了吧,我也就不畫蛇添足當這個好人了,祝你早日脫胎換骨哈,老夫去也!」
語畢,披穿白虎皮的老者化作一道白金色虹光,消失在了無窮無盡的蒼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