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神像血淚
皇甫南山本打算天黑前先找家客棧投宿,可那種無處不在的被窺伺感又令他改變了主意,決定先去城裏轉一轉。
不知不覺間,他繞過了熙熙攘攘的鬧市,順著青石板摻雜石子鋪就的小路,穿過一片貧民區,最終來到了一處很奇怪的荒涼之地。奇怪是這裏帶給南山的第一感覺。荒涼也並非指此地真的寸草不生、人煙稀薄,同樣是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這裏曾熱鬧非常,後不知何故被冷落到萬年來無人問津,地若有靈,必心緒荒涼。
此前,他全憑直覺在安易城中隨意行走,專心想著客棧裏那紅衣少婦,並未意識到自己正慢慢靠近這裏,直到他的沉思被某種不可知的神秘東西打斷。細想沿途,他忽然醒悟那神秘的東西似乎是此地與他建立的奇妙聯係,又或者說是某個東西在此地對他發出的召喚,正如他初見安易時的那種感覺一樣。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許這種聯係、召喚早已存在,隻是開始時如絲如縷,但隨著兩者距離的縮短,感應才會變得如此清晰,最終會被突然覺察,便如此刻。
皇甫南山停下腳步,開始環視四周,尋找那種奇異感覺的根源。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廟前。
古廟不大,卻自有一番宏偉的味道,令人一眼難忘。廟門為一塊看似普通的黑色巨石,許是設了機關的緣故,可被輕易挪開。整個廟宇在淒冷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寂靜,也格外荒涼。屋頂年久失修,偶爾會落下幾根斷木,驚走幾隻月光下看著白慘慘的烏鴉,也更強化了他的警惕——南山始終在防範躲藏在黑暗裏那個窺伺者!
高度的警惕過後是興奮——當南山的目光落到那扇黑色石門上時,之前那種奇異感覺開始劇烈飆升,帶動他的心髒急速跳動。
難道那個困擾他多年秘密的謎底,就在這塊樸實的石壁上?皇甫南山燃起火折,強抑住心頭的衝動,來到近前仔細研究起來。
然而南山失望了。他原以為石壁上定會刻有什麽奇特圖案或文字,可上麵除了一片黑洞洞的空白外,並無其他內容,最後南山看到雙目通紅,也沒能從中看出什麽其他端倪。
看來,謎底不在石門上,或許——在眼前這座神秘的廟裏。他抬頭看了眼廟門上的匾額,是三個陌生、他卻認得的字——“昌禾廟”。
那竟然是——
久已失傳的上古文字!
皇甫南山的心再次猛地“咯噔”了一下。上古時某段血腥而殘酷的曆史迅速湧入他的腦海,與兒時那個恐怖的夢境融在了一起,令他打心底生出一股恐懼與壓抑。終於,南山強抑心中不適,深吸一口氣,踉蹌推開了石門。
沒有想象中的富麗堂皇與窗明地淨,相反,廟內蛛網密布,塵土嗆人。南山忙掩住了口鼻,仔細打量周圍的布置。
靠北最內矗立著一座石像。麵目因年代久遠而模糊,僅能辨出五官。石像前設有香案,上掛一匾,書“昌禾大帝”,依舊是四個古文字。
看來這廟宇是專為昌禾大帝所建,皇甫南山暗想,可惜時過境遷,如今的人們隻知他是可堪膜拜的偉大神靈,卻忘了當初他是因何受到頂禮膜拜。這又與被徹底遺忘有什麽區別?更令南山感到痛心的是,廟內此時塵封失修的場景似也預示著就連這種徒有其表的膜拜也將不再,或許連這種破敗的廟宇某天也將會被拆除吧!
神祗最終跌下神壇,往往是因為人們不再需要,而後才是被遺忘。凡人,可憐而自私的動物,健忘是他們的天性。他們因需要才選擇去信仰,臨渴方掘井,又因饑渴感的消失,將原有的信仰遺忘或者說是親手丟棄。動亂時,人們會用信仰追隨英雄,將之推上神壇;可當哪一日天下太平了,長期的安逸又將會使他們遺忘曾經信仰的一切。於是他們拋棄了英雄,開始隻關心自己。老老實實守著自己的兩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他們認為這挺好,至於英雄、信仰,自有他人去忙碌。這是和平時代的最大幸福,卻也是和平時代的最大悲哀!
皇甫南山忍不住歎了口氣,心中感慨萬千。出於對先祖的尊敬及對英雄的敬仰,他恭恭敬敬給這位昌禾大帝,這位即將被遺忘的英雄,三叩首。
叩首罷,南山忽覺地動山搖,神思一陣的恍惚。似有什麽從他靈魂深處敲響警鍾,他的心中隨後無端生出無數奇怪、複雜的念頭,宛如突然置身於一個佛道混雜的道場,諸佛禪語,諸道真言,糾纏耳畔,卻又辨不明各自是何意。頭昏胸悶間,他雙唇一張,竟嘔出了一口血。
直到耳邊傳來刺耳的“嗤嗤”聲,才將他從迷茫中驚醒。他預感到似將有或已有什麽不祥的事情發生。
難道是因剛才的所思所為被昌禾大帝感知,所以大帝才特向他降下此兆?他驚訝而不無期待地抬起了頭。可下一刻,他的神色變得詭異至極,雙目直勾勾盯向石像的右肩。
大帝右肩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長而深的裂痕,右臂因它的出現而將落未落。最妖異的是大帝那雙眼睛,此時竟赤紅如血,眼眶中有血淚汩汩流出。異常濃重的血腥刺激了南山敏感的神經,也激活了他心底某處最深的隱秘,盡管他現在並不知道,那是什麽。
南山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他意識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既然大帝肩上裂痕早已停止擴散,那此時依舊回響在他耳邊的、那如細長指甲劃破僵硬屍體血肉的“嗤嗤”聲,又是從何而來呢?南山心中頓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不知怎地,他想起了客棧裏那個如同鬼魅的紅衣女人。
就在這時,一團刺眼的光吸引了南山的全部注意。他下意識轉過頭去,便看到了一幅奇怪、散發著紅光的壁畫。畫上有股神秘而熟悉的力量,竟令他一時間挪不開眼,一步步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