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那一眼的風情
皇甫南山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之前和他交手不分上下的那個少年,竟然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佩服之餘,他的心中閃過八九分的尷尬,旋即又被愧疚與自責所交織——畢竟這曖昧的姿態已被曬到光天化日之下,他占了人家女孩子這麽大便宜,讓她今後如何見人。
皇甫南山感到少女緊挨著他的身子猛地抖了一抖,旋即又繃緊,頓時暗道不妙。綠衣少女不知哪來這麽大的力氣,將皇甫南山朝後狠狠一推。南山自知渾身既不能動彈,落地後的姿態定會很難看,不由暗罵自己愚蠢,怎沒早看出少年是個女的。這回臉丟大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半空中南山的身子忽竟能動了,他當即一個平沙落雁式,極為瀟灑地平穩落地,頓時引得那個名叫阿貴的、不怕打的家夥再次鼓掌喝彩。一旁的江嬸一時忘了繼續揍這小子,忽驚喜地喃喃:“原來是她!”她另一個兒子,乖巧的阿順,好奇地問娘親:“她?她是誰?”江嬸剛要回答,人群裏忽有了輕微的騷動。
這邊,皇甫南山剛站穩,靈芙兒已出現在他身前,把眼直瞥他背心的傷口,眉頭微皺。早有百姓上前替他包紮,所幸傷口很淺,血很快止住。“剛才的感覺是不是很好?”耳畔靈芙兒那甜膩膩的聲音忽然傳來,令皇甫南山的臉微微一紅。
同時,靈芙兒的話也提醒了他。
南山下意識望向那名綠衣少女,他心知肚明,若非她以極快手法收去了那個銀針,今天他在人前出定洋相了。自己曾那般令她難堪,而她卻依舊能還以大度,不計前嫌,皇甫南山心中對她著實是感激與敬佩;再加上剛才那番旖旎的經曆,隱約間,他對那少女有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朦朧感覺,而這種感覺似又夾雜著某種奇特的似曾相識的意味。
恰巧那少女也轉過了頭,朝他投來看似不經意的一瞥,眸中似有憂慮與關切,但很快又歸於了平靜。她又轉過了頭。
眉目如畫,延頸秀項,長發在風中飄舞。盡管綠衣少女的那一眼很短暫,但對於皇甫南山而言,卻遠不止驚鴻一瞥,而是足以凝固時空的一眼萬年。皇甫南山呆立原地,腦中不斷回放少女回頭的那一幕。
人群突然出現騷動,將皇甫南山從思緒中驚醒。他忽然發現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齊刷刷地盯向了同一個地方。皇甫南山順著目光望去,頓時嚇了一跳,原來那綠衣少女繼續朝那13名狂化人輕移蓮步。靈芙兒也望向那綠衣少女,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皇甫南山發現她的眼神裏似多了點什麽尖銳的東西。
所幸中間還有人群擋著,百姓不可能讓她過去!
但皇甫南山一口氣還沒長長吐出,便噎在了目瞪口呆裏。原來就在綠衣少女即將觸到人群的刹那,人群忽自動地給她讓出了條寬闊的道路。綠衣少女好似沒看到麵前激動的百姓,忽加快腳步,來到其中一狂化人身前蹲下。她選擇了13人裏症狀最重的那名乞丐。隨後——紮針(定住狂化人)、把脈、觀舌、起瞼,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姿態優美如畫。
皇甫南山尚未從眼前所見及人群異常的行為中回過神來,便聽到了另一個同樣令他震撼的信息。
“柳神醫,懇請您高抬貴手,救救那些失去理智的‘狂化人’。”
“廢話!柳神醫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嗎?滾一邊去!”
“柳神醫,隻要您來了,咱們的親人就有救了!”
這位綠衣少女,年紀輕輕,竟就被尊稱為“神醫”?
等等,好熟悉的稱呼!
柳神醫?柳神醫!
難道是——
回憶的閘門猛然間被打開,奔湧而出的記憶長河上頓時浮現了一道孤獨離去的嬌小背影……
崇德五年,皇甫南山十歲。
那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先是帝國東南鬧蝗災,致使無數莊稼毀於一旦,然後是西北鬧旱災,上萬百姓流離失所。而那一年,也恰是他初次替父皇分憂,主持朝政的那一年。
當大批糧食從帝都長安被井井有條地運往各地的災區,當各地郡守將天災已去、百姓安定的大好消息傳回長安,時間已到了歲末。然而就在滿朝文武手足足蹈,以為可以高枕無憂地過個好年時,又一場大禍從天而降——長安城裏開始鬧鼠疫!
這場鼠疫起於忽微,待發現、防治時,卻為時已晚。毋庸說城內居民區、各官員府內死者無數,就連門深似海的大內宮廷也有不少宮人染疫,牽連甚廣。一波波大夫從外地趕來,又一波波地被焚作塵土。整個長安一夜間仿佛成了修羅場,人心惶惶,陷入死的絕望。
危難關頭,一個姓柳的女孩出現在了長安街頭,給了大唐生的希望。她用她親手製作的藥丸,救活了城中一個個瀕臨死亡的生命,擋住鼠疫毀滅人族的腳步,最後挽救了整個大唐。長安的官吏百姓痊愈後歡呼雀躍,爭相前來拜謝,並給她送上一個當之無愧的尊稱——“柳神醫”。
因她立下救世大功,唐皇大加封賞,封其為“天下第一神醫”,賞賜黃金、白銀各萬兩。然而封號她受下了,所賜金銀一夕間竟被她散盡,都給了城中那些因鼠疫而遭難的百姓。之後唐皇又欲聘這少女為宮中禦醫,卻被她用沉默的目光婉拒——她看了眼宮門外千千萬萬等待的百姓,微微一笑。
皇甫南山至今仍記得那天那個女孩在金鑾殿上離開時,孤獨卻不孤單、嬌小卻又高大的背影。那一刻,有敬佩、傾慕與不舍在他心中交織,他知道,當這個背影走出金鑾殿裏那扇金色大門後,他此生或將再也見不到她。所以,當時的他唯一能做的隻有,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牢牢記住那個即將淹沒在“柳神醫”的光環下的名字——
柳回春!
難怪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此時此刻,皇甫南山已能完全確認她的身份。
造成這種感覺的來源是,她們相似比例的身體輪廓、帶給人相似疏離感的沉默,還有那個相似的一閃即逝的微笑——沒錯,他現在確定自己之前看到了那個笑!
她們何等的相似啊——不,根本就是相同!
轉眼已是八年,昔日金鑾殿上一別,沒成想竟還能再見!
皇甫南山有點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