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靈芙兒的報複
柳回春解釋道:“其實恩師並沒有公子所說的那般清高出塵,相反他老人家為人頗為跳脫,極愛錢財與名聲。他之所以空有醫術卻無醫沒名,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主要因為太懶了,懶得治病救人。”
南山聽罷汗顏:“哪有徒兒這樣背地裏損師父的嗎?”
柳回春微微一笑,卻笑出了兩朵淚花,忙又迅速抬起頭,去看天上的月亮。
南山聽到這裏,忽然明白柳神醫為何會這麽喜歡杏了,也許為了紀念她的恩師,她此生最重要的那個人。從柳姑娘此刻的表情推斷,或許那位“杏林野老”早已離世多年,她剛才定是因為這個原因聞物思人,心生悲戚。
果不其然,南山的這一猜測,在她之後對自己身世的講述中得到驗證。
“我自幼無父無母,一生下來就在各地流浪乞討,整天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六歲那年的一個冬天,我餓倒在冰天雪地裏,是師父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
“救下我後,師父不僅給了我衣足飯飽的生活,而且還傾囊傳授我醫術。那段時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三年後師父忽然病逝了。那天,我一覺醒來後發現師父全身冰冷,氣息全無,心裏很是害怕。但很快這種恐懼就被悲痛欲絕所取代,我一時竟哭昏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時,恰好看到落日餘暉映照在師父蒼老的麵龐上。這一幕,讓我想起他生前滿麵紅光的慈祥笑容,我再次潸然淚下。”
“等我終於哭夠了,這才發現師父留給我的那封遺書。信上寫著他對我的殷切期盼。他希望我此後一生鑽研醫道,治病救人,將他所傳醫術發揚光大。”
“我親手將師父埋入了土中,並對著他的墳頭重重扣了三個響頭。也就是在那時,我默默發誓,定不負師父臨終囑托,此生專注醫道,治病救人,死而後已。”
“發完誓,我的心忽變得空落落的,因為一直以來我都和師父相依為命,如今師父不在了,我再次變成了一個人。”
“之後,我又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隻不過流浪的我不再渾渾噩噩,已找到了生活的意義與目標。在熟讀師父留給我的那幾本醫書的同時,我開始用平生所學,給沿途所遇的窮苦人治療疑難雜症。每當治好一個人,我都會默默向師父的在天之靈祈禱,希望師父他老人家得知此事後能夠開心放心。樹欲停而風不止,這是我這做弟子的所能給他的唯一遲到的報答……”言及此,柳回春終於忍不住哽咽起來。
這是南山第一次聽柳回春講述自己顛沛流離的身世,他隻覺自己對眼前這個總會掛著一絲微笑的少女更了解了幾分。聯想起自己安逸的童年與少年時期,那些年被夢魘的折磨與之相比,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此生專注醫道,治病救人,死而後已。”心中默默重複著這句誓言,南山終於明白她如此癡迷醫道、鑽研醫理的內在原因了,不僅是因為喜歡,更出於某種寄托著對逝者無盡思念的承諾與回報。
“原來你這麽喜歡杏,都是因為尊師,那個你此生最重要的人。”看到柳回春講完身世後的悲傷表情,南山心中也是一陣難過,忽有些後悔勾起了她那段沉重的回憶。於是現在,他隻得轉移話題,說起了自己的過去。
“對我而言,此生最重要的那個人是我的父親。我童年、少年的日子,因為那個夢,你知道的,幾乎都是在書房裏度過的。除此之外,陪伴我最多的就隻有我的父親了。”
“我自幼無母,父親對我管教得極為嚴格,雖然他對我這個兒子從來都不假以辭色,整天隻知板著張冷臉,可我依舊無比敬愛他。因為我知道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之所以對我嚴格要求,是為了能讓我早日成才,繼承他的衣缽,傳承祖業。”
“然而,我終究還是要讓他失望了。因為我不告而別地離家到這裏,不僅辜負了他對我的期望,更對不住他這些年來對我的辛苦栽培。現在,我真希望能再見他一麵,當麵向他道歉,爭取他的原諒。這次,我很可能一去不返,命喪安易,希望以後還有機會……”
“胡說!”柳回春不知何時已收回眼淚,冷聲打斷了南山的自白,“誰說沒機會?誰說我們會命喪安易?魔君當真就那麽可怕嗎?我們一定會治愈所有魔化人的!”
“有機會嗎?真的可以?”南山苦笑一聲後,沒有再說話,柳回春似也意識到了什麽,慷慨激昂地反問過後,也有些黯然地低下了頭。屋頂再次陷入了沉寂。
許久許久,許是氣氛太壓抑,柳回春不願糾結這個問題,忽然問南山:“你覺得靈芙兒那丫頭怎麽樣?”
南山一愣,毫不猶豫地答道:“那小妮子刁蠻任性,整天隻知道貪玩和惡作劇。”
柳回春聽完一言不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看來什麽都瞞不過你,”南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終於無奈地說出了心裏話:“講真的,紅狐狸雖然頑劣胡鬧,但她本心不壞,有時候甚至還有些可愛,像極了小秋月。”
見柳回春似乎露出一絲失落的神色,他忙又解釋道:“但我保證,一直以來,我都隻是將她當成是妹妹來看待的!”
柳回春麵上明顯多了幾絲欣喜,嘴上卻道:“你保證什麽,你當她是妹妹,又與我何幹?”
南山正想著該如何討好柳回春,忽一拍自己腦袋,從懷中取出那根杏簪,遞給柳回春。柳回春的臉微微一紅,沒有去接,故作不解:“為什麽要送我簪子?”
南山微微一愣,沒好意思直接表白,思量片刻後才答道:“因為這根簪子和你很配!”說完試探著想給她戴上,見她低頭不語,卻紅霞染麵,南山心中頓時一喜,忙加快了動作。
杏簪果然和柳回春很配,將她本就清新脫俗的姿容映襯得愈發光彩照人。南山嘖嘖讚歎時,柳回春忽抬起了頭,原來是嗅到了簪上的一股熟悉幽香,目光中頓時有了嗔怒:“這簪子是那隻紅狐狸戴了不要的?”
南山連連否認,見到她吃醋時煞是好看的樣子,心中不由蕩起陣陣漣漪。定了定心神,他開始向柳回春解釋,將那隻紅狐狸如何用石頭換去他的銀錢,如何施法偷走他的杏簪、他學成術法後又如何如法炮製將杏簪重又取回等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提起“紅狐狸”,南山滿眼都是辛酸淚,隨後又講述起自己遭受那小妮子戲弄的諸多糗事,聽得柳回春先是掩口輕笑,而後前仰後合地大笑,最後甚至笑出了眼淚。
一不留神,笑著正歡的柳回春悲劇了,失足落下屋頂,南山一驚之下忙去阻止。柳回春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墜落中正想施展輕功,眼前卻忽然掠過了一道熟悉的灰影。
柳回春的嘴角頓時勾起一絲狡黠與羞澀的笑容。下一刻她收起全部動作,任由自己舒舒服服地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南山和柳回春先後出現在屋頂時,靈芙兒就已看到。心如刀割的她被那混蛋刻意所設的一道屏障所阻,隻能無可奈何地狠狠跺了跺腳。衝天的殺氣驚飛了附近的一群寒鴉。
靜靜聽著兩人間的交心,眼睜睜看著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終於在先後落下屋頂的刹那融在了一起,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從靈芙兒的眼角無聲地滑落。
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過盡快忘了他,然而十餘年的相伴回憶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抹除的?她就那樣愣愣地在樹頂站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被東方那道刺眼的晨曦驚醒。
望著那道繼續忙碌的綠色身影,靈芙兒眼中忽閃過了一道厲芒。隻見她素手輕輕一揮,柳回春那雙精心製作的絲綢手套上頓時出現了一道不易察覺的裂口。
做完這些後,靈芙兒忽有些後悔,但一想到昨夜柳回春的橫刀奪愛,頓時咬牙切齒地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她忽然笑了,仿佛看到柳回春得知自己被將被魔化時的痛苦與無奈的表情。
自從那日離開昌禾廟後,南山好幾次都想故地重遊,但一想到之前全身不受控製的詭異遭遇,心中就莫名奇妙地一寒,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的退縮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唯恐引發什麽不好的結果。
這些天裏,南山一直都在思索那座法陣與魔君的關係,心中的危機感不知為何越來越濃,尤其當看到那輪血月時,這種不祥的預感一下子攀升到了頂峰。
雖然感到不安,但南山卻驚訝地發現自己似乎對此無能為力,所能做的隻有協助柳回春研製出抗魔化的丹藥,以及苦練術法。當聽說南山苦練法術是為了打敗魔君時,靈芙兒頓時笑得前仰後合。南山卻不以為意,根據所了解的魔君的特點,對症下藥地研究對策。可惜始終毫無頭緒。
盡管他自認為已洞徹了法術的根本,同時自創出不少新的術法,可靈芙兒曾不止一次地打擊過他,這種奇技淫巧之思終究彌補不了千萬年修為的差距。雖然紅狐狸的話裏包含著鮮而易見的貶低與戲謔,但並非全無道理。可即便知道自己的努力隻是杯水車薪,但他依舊堅持著——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螳臂當車,他堅信敢於嚐試才會有一線生機!
幸而不久後,他采藥時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而這個發現讓他看到了術法的新出路,以及擊敗魔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