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暴亂與安撫
當看到南山熱淚盈眶地從屋內走出來時，聽杏閣一眾弟子的表情愈發悲戚。圍觀百姓則紛紛想上前安慰幾句，卻看到了南山臉上綻放出的那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眾人先是疑惑，而後又恍然，不由都是悲從中來，暗自歎息不已:“皇甫公子真是用情專一，竟由於柳神醫的緣故心智失常了！”有的百姓甚至還感歎出聲:“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變得呆傻！”
南山聽後頓時滿頭的黑線，嘴角更是連抽了好幾下，恨不能立刻反駁一句:“各位，這是喜極而笑好不好！你們才呆傻呢！”但此刻的他仍有一些事火急火燎地想要去驗證，當下陰沉著臉，飛速掠過了人群。
不知何時起，遠處因暴亂引發的喧鬧一下子消失了，這讓南山對心中那個猜測更堅定了幾分。又奔走片刻，耳畔終於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女聲，他險些哭了出來。
原來先前進屋看到那扇開著的窗後，南山就猜到柳回春已經蘇醒，並隨後躍窗而出，窗外那排花樹灑落到地麵的露水似能驗證了這一點。而且通過露水細碎有力的痕跡推斷，柳回春走得必然很急。這世上能讓一向淡定從容的她真正著急的事很少很少，南山推測定是遠處百姓暴動的喧嘩聲吸引了她，她這才十萬火急地趕去。
南山不由加快腳步。直至看到那襲淺綠的長裙時，他那顆懸著的心才算真正放下，心底一遍遍地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躁動的人群此時已安靜了下來，自發將柳回春圍在中間，聚精會神地聽她說話。場中落針可聞，這氛圍讓南山不禁放輕了腳步，以致全場竟無一人發現南山的到來。唯有柳回春原本投向大眾目光朝他這邊微微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正常。
在南山往常的印象裏，柳神醫不僅容貌端莊，衣著更是幹淨整潔。然而今天，許是趕來匆忙的緣故，她的穿著打扮看上去竟顯得有些邋遢，發絲更有些散亂。但奇怪的是，這似乎絲毫不影響她整體的觀感，那道淺綠的倩影，在他看來，依舊是那樣的清新脫俗，秀色可餐。
南山強忍住心頭的火熱，強行將視線從她雪白的脖頸上挪開，專注於眾人的情狀以及她安撫眾人的言辭。
恰這時，人群裏忽發出一聲不和諧的冷笑:“留下這裏？憑什麽？你能治好那些魔化人？”
柳回春堅定地點了點頭，忽麵上一紅，又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人群頓時因她這不確定的回答，再次開始騷動起來。
“既然不能治，那就勞煩柳神醫讓我們出城，給我們留一條活路！”人群中另一個尖銳的聲音毫不客氣地附和道。這話宛如一條導火索，瞬間引爆了原本竊竊私語的人群——
“對！說的對！”
“柳神醫，麻煩您讓開！”
“柳大神醫，請您高抬貴手，放我們這些無辜百姓一條生路！”
……
人聲如潮如炸雷般刺耳。圍攏的人群忽開始散開，朝城門出衝去。柳回春飛身一躍，攔在眾人麵前。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步，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這道單薄嬌小的身影。人群的聲勢在這微微的一滯後再次圓滿，如山洪似的人流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她碾碎、淹沒。
見此失控場麵，南山大感焦急，準備出手。可就在人群即將衝向柳回春的刹那，柳回春卻忽然動了，綠袖一拂，竟將人潮生生逼退兩步。
麵對怒目而視的人群，柳回春昂首朗聲道:“雖說我暫時治不好這個怪病，但我堅信將來一定能治好，所以懇請諸位留在城中。我在此向諸位保證，定會與諸位同生共死，絕不獨活。天地為證，血書為誓，若違此言，天人共戮！”
說這話時，柳回春已從衣上扯下一塊淺綠的袖布，咬指出血，在布帛上留下“同生共死”這四個大字。筆意剛毅決絕，明其死誌。也不知是不是南山的錯覺，當說到“同生共死，絕不獨活”這八字時，柳回春似乎朝他這邊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
人群都被柳回春的這一舉動震撼了，喧嘩聲轉瞬間就去了大半。每個人麵上都流露出複雜的神色，部分人甚至表現出了無法掩飾的感動。
“我知道諸位出城是為了活下去，但你們可曾想過這麽做的後果？一旦你們離開了安易，你們中的某些感染者將會感染其他無辜的百姓，讓他們成為新的受害者！”
“十傳百，百傳千，所以最糟糕的結果將是，這場狂化病疫情會因為你們的這次出城無限蔓延，愈演愈烈，最終導致我整個大唐的子民都將變成那種你們最害怕成為的怪物！”
“這些不知道你們想過沒有？難道你們想將自己的苟且偷生，建立在億萬無辜生靈的毀滅之上？更何況，這種偷安還隻是暫時的，須知覆巢之下，必無完卵！”
人群一下子更安靜了，幾乎所有人都心懷愧疚地低下了頭，難以直麵柳神醫擲地有聲的質問。
柳回春的語氣緩了緩，沉默片刻後，視線忽然掃向南山。眾人這才發現了南山的到來，目中流露出激動與詫異。
“而且還有一點需要說明，”南山正猶豫該如何開口，柳回春已搶先道:“皇甫公子的通天本領，想必諸位都已見識過了吧？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撂倒那些狂化人。因此諸位留在安易城中，安全問題大可放心，屆時皇甫公子定能護諸位周全的。但是，”柳回春的聲音忽然一沉，“若諸位執意想離開，途中若遇同伴變成了怪物，皇甫公子怕到時就無能為力了！”
人群被柳回春這麽一嚇，不由都是麵麵相覷，有的人甚至還打了個激靈。南山聽到這裏，早已對柳回春剛柔並濟的安撫手段佩服不已。“諸位若在城中，在下定護各位周全！”他配合柳回春，故意咬重城中這兩個字，同時將目光掃向安靜的人群。
“大家別信她的話，留在城中的話，所有人都會死！”就在南山準備鬆口氣時，又一個尖銳的聲音企圖掀起巨浪。南山循聲望去，隨即看到了一個商賈打扮、長得賊眉鼠眼的人。南山剛想揪出那人，不料卻被別人捷足先登。
“是誰在放屁？給老子站出來！”說話的竟是尉遲弘，一身勁裝打扮，與文士打扮的劉仁裕，兩人正懶散地靠在一棵大樹上。
南山不免驚訝於兩人的突然出現，視線飛快地朝他們周圍一掃，卻並未看到那道紅影。
那商賈似乎認得尉遲弘，一見到這位縣尉淩厲的目光射來，下一刻便如貓見了耗子般迅速低下了頭，下意識答道:“是……是我……”話剛說一半，他就覺得不對勁。人群先是一愣，隨後轟然大笑。那商賈頓時羞得無地自容，慢慢地挪步退到人群的最後。
兩人背靠的那棵大樹上忽發出一聲“噗嗤”，雖然那人笑得很輕很輕，輕到完全被人群的哄笑所掩蓋，但耳力過人的南山還是清晰地捕捉到了這聲細微的響動，覺得竟是那樣的熟悉。循聲朝樹梢望去，然而那裏空空如也，南山暗自驚咦時，那聲輕笑卻早已戛然而止。
南山忽然明白了緣故，知是那隻紅狐狸施展了隱身術坐在樹梢觀望。他完全能想象這小妮子此刻坐在樹枝上，優哉遊哉地蕩著那兩條纖細美腿時的嬌俏模樣，說不準還正對他怒目而視呢！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南山隻是簡單地朝那邊掃了一眼後，隨後就收回了目光，假裝沒有察覺她的存在。
不料樹梢上再次發出一聲驚呼，南山若有所覺，飛快掃視了人群一眼，雙目忽然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