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騎虎難下
許顯純看著桌上那把紋理清晰,削鐵如泥的御賜綉春刀,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飛魚服。
其實他心裡明白,以東廠如今的權勢,想要壓東廠一頭難於登天,要不是有皇帝制衡左右,只怕現在的錦衣衛也只能屈居人後。
但無論什麼事,只要能讓錦衣衛威風一時,在皇帝面前露露臉,讓其他人知道,這天下除了魏忠賢的東廠,還有一個威名赫赫的錦衣衛!
「你說吧,什麼事。」
「掌使果真是聰明人。」黃華堂笑著上前,在一旁做了下來,為許顯純滿上一杯茶,附耳說了幾句。
許顯純一直神色正常,可越聽越是顯得震驚,最後甚至是將目光瞪了過來,聲音中透著極度的寒冷: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萬確!」黃華堂嘿嘿笑著,好似是在邀功請賞,繼續說道:「我與那李之令說好了,明夜到李府去談兜售試題的事。」
「你怎麼不去找傅應星,他可是魏公公跟前的紅人。」許顯純『嗬嗬』冷笑幾聲,神情中帶著幾分警惕。
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子不好坐,從他上一任劉僑的下場就看得出來。
劉僑還是沒做什麼錯事,起碼名聲保留的不錯,下去了也能養老,可他許顯純不行。
他壞事做盡,名聲早變得臭不可聞,在世人眼中,實際上就是幫助魏閹作亂的一條狗!
世人不知道當今皇帝意在扶持錦衣衛壓制東廠,除極少數明眼人以外,其餘的大多數人都看不出什麼深層次的東西。
尤其是普通百姓,他們心中存有良善之情,憨厚老實,但卻嫉惡如仇,經常會被有用心之人輕易挑動,聽風就是雨!
天啟元年蘇州魏良卿之死是這樣一回事,東林士子雖然如今在朝堂上影響力大不如前,但依舊能遙執朝政,也是這同樣的道理。
許顯純雖然心腸歹毒,下手果斷,但卻做事謹慎,就是因為他明白,自己不能出錯。
東林士子出錯,滿朝皆會求情,甚至於民間百姓也會被煽風點火,向朝廷請願,這就是他們的後盾!
許顯純知道,一旦他出了錯,沒有人會為他求情,很多蟄伏的牛鬼蛇神就都會跳出來,狠咬一口。
到了那時,便是真正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黃華堂似早料到會有此問,隨即靠在椅子上,淡淡一笑,輕聲說道:「在下是個商人,商人逐利,這是小民皆知的道理。」
「在下奉皇命會蘇州組建新商會,也是給陛下辦事,若是出了紕漏,同樣是人頭不保。」
許顯純看他一眼,聽出這話是在表達立場,沉聲道:「你怎麼就能確定,在我北鎮撫司得的好處,會比東廠更豐厚?」
「掌使問的好,這是一副好墨跡呀…」
黃華堂起身走到許顯純放在看的書畫旁觀看起來,稱奇一番,在許顯純愈發陰沉的眼神中悠然回道:
「傅應星是東廠魏公公的親侄子,平日更以『舅父』相稱,權勢滔天呀!在下這份天大的功勞給了他,豈不可惜?」
許顯純明白了,冷笑:
「倒話很難聽,倒是話糙理不糙…,這確是一份天大的功勞,也有可能是一份讓我掉頭的差使。」
「掉頭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嗎?」黃華堂哈哈大笑,走到許顯純面前,彎腰附耳,輕聲道:
「在其位謀其職,堂堂錦衣衛之首若是沒有這點膽子,今後還如何為皇家辦事?」
許顯純抬頭凝視,目光炯炯。
「那就勞煩黃東家再表露一些誠意出來了。」 ……
小巷深處,一座幾十間正房,數百間廂房、偏宅的大院,正掩隱在一排濃密的大槐樹下,氣派的門首也被兩株柳樹籠罩在翠綠色的柳條中。
隱約顯露出的紅色雙扇門上,鐫刻著天啟二年題上去的套話——「官運亨通如江河,財源茂盛達三江。」
看樣子,這便是戶部侍郎,天啟三年會試的同考官李元薦府第了。
李之令進京趕考,正是暫居於其族叔李元薦府中。
黃華堂應邀來到府門外,見到院門緊閉,連個看門僕人都沒有,便猜到此時裡頭該是正商量什麼大事。
環視左右,此處濃陰遍地,由於槐、柳交蓋,這院落雖大,卻顯得清涼幽靜,別有洞天。
這的確像是東林名士居住的府第,好像京中桃源一般。
只是據黃華堂目測,這樣大的府第費用只怕不低,戶部侍郎雖為正三品大員,但想要買下這樣的院落,卻是根本不可能。
看起來,這位東林名士,在其清流之名背後,該也是有些故事…
帶著這樣的心思,黃華堂上前敲響大門。
不出意外,李之令此前該是已經打過招呼,僕人開門詢問以後,便就緊張兮兮將他領入府中。
來到一處偏宅門口,僕人徑自離去,留下黃華堂一人。
窗帘靜靜地垂下,房門紋絲不動地緊閉,知了拖著悠長的調子,不厭其煩地聒噪著。
叫了幾聲,知了突然停止聲息,卻是一個不速之客上了階梯。
屋內,一個男人壓低了嗓子,謹慎地聲音傳來:「此回大試,朝廷設同考官二十人,有十三人與我等有交。」
「加之在下族叔與都御史相熟,此回我等定能一擊而中的,斬得進士,入朝為官!」
聽見此話,黃華堂暗暗心驚,閹黨如此打壓東林,可東林在朝中的影響力卻一如既往!
這時一人嘆息,話中帶著怨恨。
「若非當今陛下寵信權閹,大肆屠戮我東林大臣,豈有我等如今這等境地?」
「以我等家中、族中之關係,在三年前進士及第,豈不輕而易舉,何至於如今這般鬼鬼祟祟!」
「的確,這兜售試題,可不是什麼好事,說出去也不好聽…」
有人趕緊反駁:「你蠢材不成?此事我等保密極嚴,何況朝中大臣牽扯甚多,就算傳了出去,也法不責眾!」
另外有人信誓旦旦道:「我等是為天下生民立命,閹黨當權,皇帝昏聵,若想諫言,別無它法!」
「忠言逆耳,陛下喜聽諂媚之語,而聽不進忠良勸諫,若非如此,忠臣難做啊!」
黃華堂在外聽了一會兒,便就聽到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共謀之語,更加心驚肉跳。
他後退幾步,眼中頗有難色。
看來此前還是將這事想簡單了,可眼下已經通稟錦衣衛,許顯純正虎視眈眈,他是騎虎難下,為時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