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117章 過路人
樹蔭下，溪水旁，三四個粗壯的男子圍著一個小火堆，烤著野雞和山芋，食物的香氣縈繞周圍。
「呸！辣死老子了！」一人咧嘴大笑，一把將手裡的酒葫蘆扔給對面的男人。
對面男人嘿嘿笑起來，露出黑漆漆的牙齒，說：「你小子也敢喝匈昆人的酒！不辣死你才怪！」白了他一眼，打開酒葫蘆自個喝起來。
那人抹著嘴角，手上的黃色泥巴沾在嘴旁，討好笑問：「崖子哥，你總跑匈昆國，幾乎一個月兩趟。俺可羨慕了！哎，你給俺們兄弟幾個說說，那匈昆人真就那麼厲害嗎？怎麼個兇悍法啊？」
他剛說完，旁邊的兩人也立刻湊近，七嘴八舌地問：「婆娘呢？好看不？也一樣兇悍不成？」
「酒都這般辛辣不成，難喝死了！」
……
那個被喚作崖子的粗壯漢子得意地笑了笑，瞄了他們幾個一眼，嘴角輕扯：「不就跟咱們差不多嘛！都一個人樣！不過，確實彪悍壯實一些。」
「至於婆娘嗎？眼睛深深，鼻子高高，模樣都算過得去……」淫笑著眯起眼睛，繼續說：「下次我跟領隊的說一說，帶你們哥倆幾個一塊去，讓你們去見識見識，開個葷什麼的，包管你們樂死！」
「喲！那敢情好！」
「太好了！俺做夢都想去！」
「糟心啊！呆在這破地方五年了，連女人是個啥樣都忘了！」
……
幾人又吃吃喝喝起來，不遠處被綁緊的狼只聞到肉的香氣，眼裡的飢餓光芒更甚，都一一探高頭，貪婪地往他們幾人這邊觀望。
「崖子哥，咱們可就說定了！你下一月一定要跟領隊說說，我們哥倆幾個可就靠你了！」
「是啊！俺們在這裡好幾年，都呆膩了！」
崖子瞪了他們一眼，口氣不善地揚聲：「說什麼混話啊？！你們小子沒領工錢不成？你們還好，負責送這些石頭下山，每天還能出來溜達溜達。你瞧裡面那些挖工，幾個月都不曾見太陽一回！跟他們比，你們早該偷樂了！還敢在這裡唧唧歪歪！要是被領隊聽到了，非甩你們幾鞭子不成！」
另外三人聽了，眼裡先後浮現恐懼的神色，黑漆漆的臉上有些泛白，話也不敢說了。
崖子低頭啃著野雞腿，又灌下半葫蘆酒，見他們都低頭不語，嘖嘖幾聲，癟嘴開口：「都別亂想了！你們只要好好跟著領隊干，那就對了！」
對面的人聽到他的話語，似乎觸動傷心的地方，低低說：「崖子哥，俺們來這兒幹活都好些年了，領隊卻一直不肯讓俺回老家瞅瞅。家裡都不知道怎樣了，俺娘肯定想死俺了……」
聽他這麼一說，旁邊的另一個人眼淚就啪嗒往下掉，哽咽附和說：「俺離開的時候，娃子剛會走路。轉眼幾年，他肯定不認得俺這個爹了……」手用力一抹，黑漆漆的臉上更是一團糟亂。
周遭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崖子啃肉的聲音。歇了一會兒，他瞪了他們幾眼，口齒不清地嚷嚷：「亂想啥！過些時候領隊自然會安排你們回去！嘰歪啥！」
聽到他的話語，其他三人似乎不怎麼相信。一邊吃著，一邊喝著，聊天卻一直沒停。
一人討好說：「崖子哥，你多好！你每個月都能運石頭去匈昆國，見識也多……俺們都好生羨慕呢！」
另一個笑眯眯說：「這石頭怎就這麼賣得開？！那匈昆國的人鐵定以為這些是玉石來著，一車車地給你們買！」
「就是就是！」
……
崖子將手裡的雞骨頭扔到狼只旁，十幾隻狼拚命地拉長脖子，擠來擠去地亂搶著，有些甚至大聲吠叫起來。
「鬼叫什麼！吵死了！」一人大聲轟罵。
「小心讓領隊把你們都剁了吃！」
……
「哎！狼都在這兒了？怎麼只剩這麼幾隻啊？」崖子蹙眉問，粗獷的臉高抬，疑惑地看著那些狼只。
一人嘆氣答：「好幾隻都死了……剩下的都在這兒！」
另一個卻嘀咕起來：「領隊他們前些日子殺了幾隻壯實的，偷偷吃了……」
「也不想想，沒這些傢伙，那些石頭怎麼弄下山拉到前面去！」
「就是啊！他們以為這狼容易弄？！要不是俺們設了好些陷阱在林子里，哪裡能逮住！他們倒是吃得歡心！」
……
崖子瞪了他們一眼，冷哼說：「別總嘰歪！回頭再去逮些來就是了！這深山裡，哪裡需要犯愁沒有狼！」
那三人被他這麼一凶，也都不敢再啰嗦，低頭吃喝起來。
一會兒后，一人站起來，往旁邊的溪流大步走了過去。他抬腳走下幾步，蹲在溪邊的大石頭上，撩起溪水上來喝著洗著。
突然，「噗通！」一聲，那人竟一把栽進水裡！
聲音一響，其他三人嚇了一大跳，慌張站起身子奔過來。
大雨剛過，溪水高漲不少，水流也快，那人在水裡撲騰幾下，一直站不穩腳，幾下功夫便被水沖走好一段距離。
「救命！救——」
三人先後跑來，最快的那人連忙跑下去，剛想站在石頭上伸手——
「哎喲！」一聲，他的腿一下子僵住，慣性剎不住身子，他竟也一個「噗通！」掉下水！
「啊……」接著跑來的人一見如此，更是慌張不行，見他們兩個都在水裡撲騰著，他趕忙伸手大喊：「快啊！都往哥這邊來！俺拉你們上來！快！」
崖子也緊接著靠近，大聲嚷嚷：「中間水更深！快到這邊來！」粗壯的身子連忙湊過去，拚命伸長手臂，想跟那人一起拽他們上來。
突然，崖子大聲「哎！」地叫起來，趕緊捂住自己的脖子，本能地一個快速轉身——「噗通！」又一巨響！崖子慌忙中的轉動竟把身側的那人給掃下水。
他剛轉過去的身子只好轉回來，嚇得嘴巴老大，慌張罷手：「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三人不停在水裡撲騰著，最先落水的那人被奔流的溪水沖得更遠些，邊掙扎邊喊：「崖子哥！俺不會游水！救俺……」
崖子猛然醒悟過來，連忙將外衣脫去，一把跳進溪流，往最遠的那個人遊了過去……
雲十一從溪流另一側閃出身子，瞥了瞥正在水裡忙乎撲騰的幾人，腳步不停地奔跑。急速地奔跑中，她似乎瞄到什麼——
本能地往回看多一眼，只見在那崖子露出的裡衣背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字——「懷德」。她忍不住又瞄了一下，心裡也想起游弋在果園裡給她講過的話。
「……這兩個字是皇家欽賜的，凡是懷德王府的東西，無論巨細，都要刻上寫上這兩個字，以顯尊貴和皇恩浩蕩。懷德王府所出的茶包，都會有這樣的字眼。」當時她看著那張揚的兩個字樣，還調侃這是古代的專屬商標……
儘管心思飛轉，她的腳步卻不敢停留，速度極快，幾乎是健步如飛地奔起。
「哎呀……」
「沒事了……」
「是啊，多虧了崖子哥會水！」
滿身濕漉漉的幾人攙扶著，氣喘吁吁地，心有餘悸地從水裡爬上岸，慢慢地走回火堆旁。
「大伙兒都把衣服脫了，在火邊烤烤！」
「好！俺就兩身衣服，趕緊烘乾穿！」
……
酒葫蘆拋來拋去，幾人喝著，在火堆旁忙乎起來。
好半晌，突然有人一把跳起來，指著那邊空蕩蕩的繩索喊：「狼跑了！」
「啊……」
「天殺的！怎麼回事啊！」
「都套緊了！怎麼可能跑得開！」
崖子一把撿起地上的繩索，仔細地看著那極其鋒利的刀口，臉上疑惑重重，蹙眉想了起來。
「呀！這繩索咋都斷了！這麼粗大竟也能斷……」
「就一會兒工夫！咋就成這樣了！天殺的！」
崖子跳了起來，在四周找尋起來。片刻后又跑了回來，大聲凶道：「都閉嘴！趕緊把衣服穿上！立刻回去稟報領隊！出事了！」
茂密的樹林里，狼只快速地奔跑著，雲十一小心地跟在後頭，保持一段距離。
「嗷呼！」幾聲嚎叫，竟是狼群圍了過來！傲月也在它們的隊伍中，見到她的身影，歡快地奔近，一把跳進她的懷裡。
雲十一笑容燦爛地抱住它，一人一狼歡快戲耍起來。
那些被她救回來的狼跟狼群彙集一塊，互相「嗷呼」起來，親人重逢般地喜悅著。
雲十一低頭摸了摸傲月的頭，說：「你去跟它們告別，也提醒它們此地不宜久留，趕緊找個遠些的地方住，這裡不安全了。」
傲月點了點頭，跳下她的懷抱，小身板混入狼群中，「嗷呼」個不停。
雲十一仔細地觀察著，見傲月忙著「嗷呼」在它們中間，跑來跑去。
片刻后，狼群先後跑開，留下她和傲月在林子中。望著它們離開的背影，雲十一摸了摸傲月，笑問：「咱們這算日行一善嗎？」
傲月也不知聽懂沒有，乖巧地點頭，窩在她的懷裡。
「哈哈！」雲十一大笑幾聲，撫摸它的頭。
突然，耳朵靈敏的她立刻停頓下來，側耳認真聽著，將傲月一把塞進懷裡，快速地爬上旁邊的一棵大樹。
一會兒后，十幾個身材粗壯的人匆匆跑來，有些手裡拿著刀，有些拿著斧頭，在林子里繞著跑過來，領頭的那人竟是剛才那個崖子。
只聽得他嚷嚷道：「小心點找！肯定是好幾個人！快！」
後面的人喘氣答應著，神色慌張地找尋著。
「崖子！狼群的窩就在前方不遠呢！」有一個人大聲跑前，指了指一個方向。
崖子瞪大眼睛，想了想，粗聲問：「你們有誰帶迷藥在身上？」
「有！」
「還帶著呢！」
……
好幾個人都答有，崖子點了點頭，繼續說：「不管是什麼狼，那葯只要一扔，包管它們立刻就倒！兄弟們！跟我來！」腳步匆匆，十幾個人便往剛才狼群跑來的方向追了過去。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完全消失，雲十一才緩緩從樹上爬下來。她輕呼一口氣，對懷裡的傲月說：「還好狼群往另一個方向逃了。怪不得這些傢伙能驅趕狼為他們做事，原來是使了這般卑鄙的手段。嘖嘖……」
傲月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剛想「嗷呼」叫起來，雲十一眼明手快，一把將它的嘴巴捂上，低聲提醒：「別亂叫，一會兒鐵定把那些人招來！」
傲月點了點頭，乖巧地窩著。
雲十一觀察樹林的情況，忍不住蹙眉問：「傲月，你還記得我們昨晚上岸的地方嗎？你帶我回去吧！」在偌大的樹林里，她的方向感實在極差。現在的體力也恢復得不錯，萬一與他們衝突起來，下水可能是最好的辦法。
傲月一把跳出她的懷抱，往樹林的另一側奔起來。
雲十一連忙跟上，高興地喊：「還好有你這厲害的小傢伙！」
傲月聽到讚賞，邊跑邊歡快地「嗷呼」幾聲，在靜悄悄的樹林里聽起來格外突兀響亮。
「啊！」雲十一忍不住瞪大眼睛，大聲喊：「傲月！你亂叫啥？！打草驚蛇啊！」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瞧了瞧，她臉色一斂，心裡有些擔心。
那些人估計還沒跑遠，此時聽到狼叫聲，肯定會以為她還跟狼呆在一塊，鐵定會立刻追來。
傲月被她一凶，疑惑地停下腳步，似乎不大懂她為何突然大聲起來。
雲十一趕緊奔前，冷靜說：「咱們立刻跑！」她的三個手指都還沒好全，他們人數眾多，此時實在不能跟他們硬碰硬。
傲月點了點頭，似乎察覺她的緊張，趕緊撒腿奔跑起來。步伐匆匆，剛跑出一小段距離。
突然，耳旁傳來風動，「咻……」地幾聲疾馳而至。
雲十一眯起眼睛，敏捷撲前，順勢在地上一滾。「篤！篤！」兩聲，在她翻滾過的泥地上，插上兩根銳利的箭，入土三分。
雲十一瞄住那地上的箭，心裡一個咯噔，驚訝地瞪大眼睛。想不到這裡竟藏有武功高手，瞧著箭法和力度，對方絕對不弱！
傲月聽到後面聲響，立刻停了下來，見雲十一在地上滾動，那箭差點兒就射中她的背！
「嗷呼……」一聲長長的嚎叫，響徹雲霄，霸氣狂傲的怒吼！
下一刻，傲月往那箭飛來的地方疾馳而去，速度快得嚇人！
「傲月！」雲十一喊道，感動它為自己出頭，更怕它被箭射到，身子也急速奔前！
茂密陰沉的樹蔭下，忽地跳出來幾個身材魁梧的人，為首的人滿臉橫肉，手裡仍緊緊地拿著一把大弓，眼神狠絕而陰冷。
傲月如箭般地疾馳而上，氣勢如虹，猛然衝過去。那為首的人一個驚愕，連忙抽箭開弓，對準傲月——
「哐當！」一聲清脆響起，那人手裡的弓被一道銀光擊中，弓一斜，箭也斜著飛了出去。
滿臉橫肉的人警惕側頭，看見一個白衣少年狂奔而來，眼睛眯住，緊緊地盯著。
「領隊！」
「小心狼！」
幾乎下一瞬間，傲月飛身而起，咬住那人的胳膊，狠狠地撕咬著。
那人嚇了一跳，大手揚起，手掌風動，蓄力而發，大掌正要擊在傲月頭上——
「篤！」地一聲，他的大掌被一個快如閃電的東西打中，一陣強烈的劇痛！
「啊！」一聲嚎叫！那人用力一甩，腳下一個踉蹌，傲月翻了一個跟斗，從他胳膊上掉了下來。他身後幾人連忙扶住他，他卻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手背看，一臉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著雲十一。
身後的人也瞧見他的手掌，只見一小塊石頭深深地扎進肥厚粗大的手背上，鮮血直噴而出，幾乎同時嚇白了臉，驚訝地抬頭望著不遠處的白衣少年。
「傲月！回來！」雲十一大聲呼喚著，耳旁傳來更多的腳步聲，她眉頭緊皺。
傲月立刻奔向她，站在她腳邊，轉身對那群人大聲嚎叫「嗷呼！」，銀白色尾巴高高揚起，蓄勢預發。
雲十一掃了眼前驚呆住的幾人看，當瞄到那滿臉橫肉的人的手掌時，她內心也是驚訝不已。她剛才只是用力一扔，怎可能會傷成這個樣子？她什麼時候力氣竟變得如此大？！難道跟那石頭蘑菇有關？腦海里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不過，暫時顧不了這麼多，還是逃命要緊！見那些人被嚇呆住，她低頭對傲月喊：「快跑！」
腳步剛跑開，一隊人竟從她跑走的側面圍了上來，竟是剛才去而復返的那群人。
為首的崖子看見她，手上的大刀一橫，大聲嚷嚷：「哪裡逃？！」
雲十一停下腳步，冷靜地看著他們，低聲對腳邊的傲月說：「傲月，一會兒我喊馬上走的時候，你就要往河邊跑，知道嗎？記住，就是我們昨天掉下去的那條河。」此時她的手腳利索多了，她對自己的水性信心十足，甩開這些人絕對不難。
傲月正「嗷……」地對著那些人發威，聽到她的話，似乎不怎麼認可，但最終還是點點頭。昨天它差點兒就淹死在那河流中，一提起它就本能想拒絕。
「你是何人？來這裡幹什麼？！」崖子狠狠地瞪著她，開口問。
只見來人身材高挑，髮絲凌亂，小臉被遮住大半，看不出具體面容。他穿著白色的衣衫，衣擺下方破了好多口子，身上髒兮兮的，看樣子是一個迷路的小少年。
雲十一嘴角輕扯，朗聲淡定答：「過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