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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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鏈加身,肩膀還不十分寬闊的少年被鎖在黑色石陣上。
丹田被封,靈氣被鎖,五百道審戒之鞭一道道鞭笞而下,轟天的雷光將天幕暈染出淒厲的意味。
一鞭,又一鞭。
血肉迸濺。
這是僅僅比逐出師門稍次一點的懲罰,五百鞭身體,五百鞭神識,全擔下來幾乎等於廢人。
宿采逸身上已經肉血模糊,到處都是猙獰的血痕,束起的長發已經被披散開,宿采逸一身狼狽,抿著削薄的唇,眸光卻漸漸湛然。
他的丹田被封,是用自己的身體生生的扛。
雷光劈撒,宿采逸痛的將唇生生咬破。
他沒看那些鄙夷、痛惜、可憐、憎惡的目光。
他在幾乎昏厥過去的黑暗中,竭盡全力的,將目光放在那一抹青裙上。
大師姐……
……
森寒的玄鐵鎖鏈轟隆隆從他身上收了回去,宿采逸像是一灘爛泥倒在地上。
刑堂的人將宿采逸拖到一邊,騰出來空落的空間。
宿采逸趴在地上,費力的支起腦袋,血跡從他臉上滴落,糊住了視線。
眼前的一片模模糊糊,宿采逸的淚水混合著血跡,將曾經意氣風發的麵容扭曲成猙獰。
他看到……他看到謝冰身形微晃,她微喘了一口氣,艱難地走向黑色石陣。
巨大而猙獰的鎖鏈瞬間將謝冰扣在石麵上,與幾乎貫徹天地的黑色石陣相比,謝冰身軀顯得無比瘦小而削薄。
她被鎖鏈鎖著,眸光平靜,落在了不遠處的那一團肉血模糊。
宿采逸從下而上,卑微著,仰視著她。
她……她的衣裙上,那大片的血跡,都是他親手做下。
他拖著幾乎殘破的身體,一寸一寸,爬過去。
通澈的白玉地麵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喉嚨滾動,是含糊不清的呼喚,“大、大師姐……”
他已然快被鞭笞的神形俱滅,這呼喚的聲音微不可聞,瞬間便被淹沒在轟隆隆的雷聲中。
神識。
這雷光,劈向的是她神識海。
無聲無形,卻更為致命。
能為別人擋下五百道神識刑罰的,又有多少?
更何況,謝冰身在極為特殊的金丹期,這次,神識深受重創,怕是修行路受創,短時間難以重回金丹……
有人不忍心在看下去,紛紛別過去視線。
宿采逸睜著眼睛,像是什麽都感覺不到,什麽都聽不到,一眨不眨地盯著謝冰。
直至謝冰行刑結束,他終於昏了過去。
太虛派中的主峰一脈,一向高潔,淩然於眾,數百年來,都是太虛派眾人仰慕的頂端。這次醜聞性質十分惡劣,直接引爆了整個宗門。
主座大人的弟子,一個天資卓越,卻因為淵魔出世失了靈丹,一個糊塗犯下重罪,封了丹田發配到苦寒靈礦,另外一個是苦主,已經成為年青一代最早進入金丹期的修士,卻承擔了五百吞神銷骨鞭,怕是修為大降……
當時主座大人清冷無私,任由藏成化真人處置,絲毫沒有為犯下大錯的宿采逸求情,倒是讓眾多弟子們深知宗門刑罰之嚴苛,俱都兢兢業業,不敢再犯。
藏成化趁機命執法隊張岩肅清門派,一時間門派之風更為謹然。
在平靜的水麵下,八卦玉簡上,不起眼的地方消息在緩緩更新著:
這裏是摘錄的修士投稿,有的是隻言片語,有的是長篇大論,漸漸的,話題變得趨同,大家在討論一個問題:修士失去靈丹,究竟該不該認命呢?
修士修煉一生,都是與自己的命運做鬥爭,與天抗爭,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為了修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隨時都可能失去性命,修為盡廢,若是碰到碎丹這等滅頂之事,能苟全性命,甚至還有再修行可能……究竟要不要像是萱瑤這樣,再爭一回?
眾說紛紜,而外界紛紛擾擾皆數與謝冰無關。
她昏迷了三日,一直蜷縮在神識海中。
五百道鞭笞懲戒,直接打在神識上,比的痛苦更甚,痛到最後,幾乎能讓人自爆神識海。
行刑當時,刑堂的人一直密切觀察著謝冰,防止謝冰因為過於痛苦而自爆神識海——這在太虛派以往的刑罰中不是沒有發生過。
這比剖丹的痛苦更盛百倍,這也是為何當謝冰選擇承受五百道神識鞭笞,也不願承受剖丹,大家相信她的原因。
若非謝冰重活一世,又有人魚幻境破心魔,淬煉心智,怕是絕對無法承擔。
等到謝冰承受完,她徹底安心地昏了過去。
謝冰的神識海千瘡百孔,已經成了一片混沌而破碎的廢墟,天幕已經看不到了,漫無邊際的灰色混沌霧氣重新侵襲整個神識海,寬闊的天地變成了窄窄的一線。
狹小的範圍內,昏昏沉沉,連文學銀河都隻能露出瘦弱的一段,並且變得渾濁不堪,那些圍繞著銀河的銀色花海,被碾碎成狼狽的花瓣泥。
雷光將這裏肆虐成一片轟天裂地的荒蕪。
……受重傷會從金丹期掉到出竅期,這樣的傷勢怕是能掉到剛築基!
謝冰神識袒露無疑,一身血跡,她勉強凝神,躺在了鋪滿的銀色花瓣上。
銀河中有詩句泛著銀色的光,漸漸縈繞到謝冰的手腕上,侵入到她的身體內。
而濃厚的灰色霧氣顫了顫,有黯淡的光艱難地從灰色霧氣中擠出來,落在她白如紙的麵容上。
【係統:消耗金丹期專用不掉段位卡1張,已用2張,剩餘1張。金丹塑造進度由0%降至-50%。】
【係統:宿主神識崩潰!自動疊加使用雙倍恢複卡兩張,修煉速度+100%,剩餘0張。】
是,謝冰在籌謀的當初,便是提前將所有的一切都算了進去。
一步一步,殫精竭慮,終於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她安然地躺在銀河旁。
銀色的光點,昏黃的月色,漸漸將她的身形籠罩住,再也看不清真實的身形。
……
等她蘇醒的時候,入目的便是月色如洗,銀河漫光。
她用手掌撐起身體,與剛開始的瀕死感相比,現在雖然神識滯澀,但是好多了。而神識海也在漸漸恢複,灰色的混沌霧氣已經消散了許多。
在神識海中不知歲月,她也不知道昏迷了幾天,略略掃了一眼神識海便出去了。
身體依舊是沉重的,眼前卻隱約有些光,謝冰顫了顫眼睫,一抹光亮便展露在她的麵前。
有隱約的水聲在嘩啦啦,她看到有女侍正在絞手帕,感覺到動靜,那女侍驚呼一聲,“謝師姐醒了!”
她連忙過來扶著謝冰坐起來,謝冰這才發現她頭上頂著一塊手帕,而額頭和周身都有些熱意,竟然是發燒了……
身體和神識遭受雙重痛苦,身體直接出現了反應,估計也燒了幾天了。
“謝師姐可算是醒了,我去找師兄!”說完,那女侍一溜煙的就不見了。
謝冰連抓都沒抓住,她現在連捏緊的力氣都沒有。
她環視周圍,依舊是小憩園,大師兄的住所。內門弟子一般都配備的有侍者,多是品性好的外門弟子所擔當,剛才的侍女她隱約有些麵熟,應當是以前見過的。
身體和神識的疼還能忍,可是餓就沒法忍了!
謝冰肚子饑腸轆轆,一眼就掃到了桌子上的糕點,艱難掀開被子下床撲在了桌子上狼吞虎咽,又喝了茶水,差點被噎住。
白色衣角隨著邁步微漾,墨緞一樣的長發被紮成一束,發尾隨著他走過來蕩起,殷倦之沒說話,坐在一邊,饒有興味的看著謝冰吃東西。
他還揮了揮手,命女侍再去端來吃食。
“慢點吃,不著急。”
謝冰麵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大師兄是不是對喂飽她有執念?
或者,他喜歡看吃播?
吃的差不多了,謝冰掏出來手帕擦了擦手和嘴,“小師弟呢?”
殷倦之裝模作樣一歎,“你醒來的真是時候,小師弟今天便要從刑堂押往苦寒靈礦,他皮開肉綻,一身是傷,怕是站都無法站,我雖然給他送了藥,可惜丹田被封,一時半會兒好不起來,真是讓人心疼呢。”
謝冰眉頭輕皺,擰眉看他。
她一時間發現自己看不透殷倦之,他是真的心疼小師弟,還是假意戴上大師兄這個麵皮?本來就頭疼,她索性不想了,反正她從來也看不透殷倦之。
她以手撐著桌邊,勉強站起身來,“我去送送小師弟。”
做戲做全套,她必須還得是那個肯為了師弟師妹付出一切的師姐。
殷倦之抬眼看她,麵上明明是和煦笑意,眸子裏卻猶如點了一叢寒火,“真不知道你是愚蠢還是聰明。”
謝冰沉默了。
半晌,她道:“誰又知道呢?”
極寒靈礦可以說是太虛派的放逐死牢,那裏隻有被封住丹田的重刑犯,修仙界所用的靈石皆是從靈石礦所出,靈石極為特殊,必須用人力挖掘。
靈石分為一至九品,靈石礦也分為很多種,最為普通的便是之前鬱焰真人罰金火他們去的,略作懲戒,而最為苛刻的便是刑堂死牢的極寒靈礦,深入地底,不見天日,宿采逸的身體狀況,到那裏服刑兩年,怕是有進無出。
山門。
銀色的劍光從天而下,截住了即將出山門的一行人。
刑堂的人看到殷倦之,肅穆施禮,往後退了一步,給謝冰和宿采逸說話的空間。
殷倦之頓了頓,也往後退了一步。
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見了。
他身上不再是白衣雲紋,換上了普通修士的白衣,雙手被噬骨鏈鎖著,垂在自己身前。
桀驁不馴的傲氣消失不見,他就像是一塊頑石,麵上是茫茫然一片幹淨,眸子裏露出一點死寂,一點空落。
他的丹田被封,周身物品被沒收,隻允許帶著一個包袱,也不得是有靈氣的物品。他露出來的肌膚上都是剛剛結痂的鞭痕,抿唇看著謝冰,半晌才低咽一聲:
“大師姐……”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語言,隻能呼喚大師姐。
謝冰喉頭一哽,她上前一步,“小師弟,兩年的苦役之後,你便可以回來,你依舊是太虛峰的弟子。你身受重傷,多保重……”
宿采逸看著謝冰白如紙的麵容,他忽然打斷謝冰的話,輕聲道:
“大師姐,我能,抱你一次嗎?”
謝冰一怔,想要說些什麽,最終,緩緩點頭。
“好。”
……
宿采逸的擁抱,很輕,很短暫。
他手腕被噬骨鏈鎖著,隻能圈著謝冰,抱的有些滑稽,有些艱難。
鎖鏈叮當作響,謝冰的心不知道為何,也晃來晃去。
宿采逸悶聲道:“大師姐,我……”
“嗯?”
“沒什麽。”
刑堂的人押著他離開,謝冰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遠去。
她的視力很好。
她霍然看到,宿采逸背著的那小小的包袱裏,露出來一個小小的腳。
那是一個小小的布娃娃。
……
那一年,他剛剛入太虛派。
小小的孩子晝夜啼哭,師父顧莫念將宿采逸帶到了石林峰,交由謝冰照顧。
半年後,僅僅六歲的宿采逸便擁有了自己的本命靈劍。一覺醒來,他劍柄上被掛了一個布娃娃,他得意地出了山,卻被嘲笑有個凡人師姐,做些修士絕對不會做的蹩腳手工。
從那之後,他便將布娃娃收了起來,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他很後悔。
他想對大師姐說對不起。
卻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說出口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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