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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流水何慚

  景色依舊,那座最質樸的「客棧」在月光下彷彿被鍍上了一層光華。 

  白衣少年滿身寒氣未去,坐在外間,一手間歇敲擊著桌面,另一手置於自己的大腿上,面前滿盞的茶水已經涼透。背著藥箱的大夫沉著臉站在一旁,沒有說一句話,卻也是靜默如山、不卑不亢。越來越急的「咚咚」聲泄露了少年的心事,他終於開口詢問。 

  「說。」 

  大夫依舊不發一言。 

  「不說?」少年抬頭,「這種時候倒是護起主來了?」 

  大夫揚眉:「公子不要為難老夫了。人已經無礙,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少年平息下內心的怒火,終是點頭。這樣的態度,是他自己縱容出來的,他並沒有覺得憋屈,竟還升騰起几絲驕傲。可是,以為不說,他就不知道?一人之口何以瞞萬人,還是,只是想瞞過他一個?他待她、待他們,哪一回不是真心交付,這一次倒好,竟拿他當槍使,他還恬不知恥地甘願沖在前頭。這麼想著,怒氣沒有再起來,他卻有些失笑。 

  「月兒?」內室傳來虛弱的呼聲。 

  人醒了。琉璃摘去面具,隨手扔到桌面,站起身往內室走。 

  「如何?」 

  「公子……」床上的輕雲半撐起身子,眼中滿是委屈。 

  「輕府都送到你的手上任你耍玩了。」 

  「可是公子卻不在。」 

  「所以你就這麼做了,是為了怪我?」 

  輕雲一愣,几絲無措爬至眸間:「沒有。」 

  「那就好好休養,沒有你的事了。」 

  「不!」輕雲錯愕地看向他。 

  「這是給你的懲罰。我把你們當作家人,你卻絲毫不知道愛惜自己。」 

  輕府的人沒有理由傷害她,除非她自己傷害自己。輕雲咬唇,探出小手拽緊了他的衣袖:「你要相信我。」 

  只是相信什麼,是給自己下毒的分寸,還是瞞著他的用心,或者是對他的忠誠,輕雲自己也不知道。而輕雲,分明感受到,他的語氣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冷冽。 

  「可是,除了你,我不相信其他任何一個大夫。」 

  「什麼時候放月兒回來?」她討厭他用這種高高在上需要她仰望的姿態同她說話,討厭這個嚴肅的話題。不讓她插手,她可以再想辦法,可她忍受不了這樣的他。如果是月兒,一定會坐在床邊安靜地等著她醒來,悉心地照顧她。 

  「人是你趕走的。你想她什麼時候回來,她就能什麼時候回來。」 

  她最討厭的,卻是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這般對。她放棄了,她鬆開了手下的衣料,垂下頭將自己整個縮進被中,沒有再說話。 

  「連雲,因為你是輕連雲,輕鴻不會輕易罷休的。」告訴輕鴻她是誰,才是對輕府、對她真正的懲罰,然而她已經不再願意做那個輕連雲了。 

  「我知道了。所以,你會讓蘇家接手嗎?」 

  「再等一等。」 

  其實,只要她說一聲,他都可以替她辦到。這是他的使命。琉璃重又戴回面具。他要去見一個人,一個挑釁他的人。 

  悠揚的簫聲由遠及近,一段又一段落在琉璃的心上。聲樂最是能夠蠱惑人,更何況是極佳的聲樂、極佳的人。只可惜,是他早前彈過的那一曲《江城亂》,太過暗沉繁雜。他並沒有拿出塤來合。 

  「這首曲子,不太適合你。」看著走近的人,梵音收了音。 

  「那什麼適合我,儒歌還是雅頌?」說話間,就著石凳落座。 

  「君子竹。」不知為何,梵音的眼前突然顯現出淚跡斑斑垂泣的瀟湘竹。 

  「我倒是覺得,你這樣的人,配上竹簫剛剛好。」 

  梵音不以為然,從衣襟中摸出面具,拿在手上把玩著。 

  「你拿它晃我的眼,引我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我並沒有引你前來。」 

  「那就請物歸原主。」 

  梵音忽的抬頭看他:「你好像有很多個,應該並不在乎少了這一個。」 

  「我怕你污了白玉,怎會捨得讓你沾染我的金面。」 

  沙啞的嗓音流轉在耳側,目盡之處,卻是一片清泉,讓梵音怎麼也怒不起來:「可惜我已經沾染了。」 

  「那我更加不能讓它繼續遭罪了。」話音未落,手已經襲向面具。 

  梵音眼疾,抓住襲來的手,指尖抵住跳動的脈息。梵音微彎著腰,可面前筆直站立的人依舊差了他半個頭。想起琉璃一來便落座,他的眼中泛起了幾許深意:他,莫不是在掩飾什麼? 

  琉璃運力抽回手背於身後,手腕上一圈酸脹,頃刻便紅腫了起來,他稍一皺眉,將腕藏於袖中。 

  「聽說聖奚並不富裕,琉璃贈金,也無可厚非。」 

  「這倒不必。這金面,全當是遠朋的贈禮,我留下了。」 

  「我不需要朋友。既然聖奚不稀罕,就請還給我。」琉璃正色,整個身子都緊繃著。 

  梵音直起身,將金面收起,俯視著面前的人。目光灑在琉璃的發頂,光潔透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琉璃密長的睫毛,卻沒有去驚擾它。為什麼他此刻要站在自己的面前,為什麼不需要朋友,為什麼非要這金面,為什麼讓他有這樣的觸感,為什麼非得讓他對他產生懷疑?這樣想著,梵音已經問出了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沒有什麼為什麼!琉璃憤然拂袖以背相對:「與你何干。」 

  月光下的他,挺直的背脊顯得異常瘦小,卻沐浴著聖潔的光,讓梵音有一種他來自天外的感覺。 

  「高山流水,鍾期既遇,定惜知音。」確實與他無關。他迫切地需要一個借口,去探知一切。 

  「不過是平常一曲。」 

  「琉璃天賦異稟,音十分欽佩。」 

  「擅長音律的,僅奚國就已經鶯燕成堆,更何況舉四國上下。」 

  梵音忽的笑了,如早到的春風般和煦暖人:「琉璃,今日,我便認定你是我的知音。」 

  琉璃僵立著,沒有再答話,抖落了發梢的月光。他和他們不一樣,他很溫暖,卻比誰都危險。可他的危險藏得太深,常常令他遺忘。而梵音,對他來說,只會是一個匆匆過客。半圓的月亮就在他的頭頂,可他卻將一地的光輝遺落身後,連同那一個矗立的身影,像極了倉皇而逃。 

  立在原地的梵音,忍不住仰頭看向光源所在的地方,心卻飄得很遠。 

  你,到底是誰,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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