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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他們帶我去了西院主樓。這是我頭一次進了八樓需要門禁的區域,除了能深入感到那混亂而濃鬱的魔法氣息以外,我並沒有機會看看它的內部有多麽特別。那些魔法會的人統共留下了三個,包括萊恩在內——他途間半開玩笑道“我也算掛名的參議員吧”——帶我打開了其中一扇房門。


  裏麵的布置很直指人心:一張橫了半個房間的長桌,其後一條等長的硬背座椅,以及我現在正坐著的,那隻麵朝所有人的、孤零零的四腳凳。


  正對著我的人雙頰上有兩道冷酷的紋路。他桌前放著記錄簿,左側分別坐著萊恩以及一名妝扮利落的女性,兩人都沒有要做出筆錄的表示。


  我在心裏準備著所有我已知的信息,以備在提問時能夠將它詳盡地提供給他們。我開始回憶我第一次登上天台是在什麽時候、對它保有什麽大概印象、對於蘭朵行為的可能判斷,甚至預備起有關那魔法陣的猜測。


  那男人在簿子上記了一些什麽,隨後終於停了筆,鷹隼般的眼睛對上了我的視線。


  “所以維森特先生,你的第一個問題。”他說。


  我點了點頭,那些預想好的答案在我腦海裏飛速地旋轉著,像是一個被等待定格在某一節的齒輪。


  “你認為,”那男人問道,“你的前教授:阿爾文.卡拉揚,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那齒輪匆忙地掉了下來,餘下一片空白的錯愕。


  “他是我認識的最優秀的人之一。”我本能地答道,“他是一名盡責的教授,也是一位有趣的朋友。苛刻,有些脾氣,但對他抱有熱情的事物一向出奇溫和。我從他的教導裏獲益良多。”


  “他平常都教授什麽內容?”


  “文學。就是那種,詩歌,小說,戲劇,曆史。我偶爾也會跟他談論一些刀法方麵的知識。”


  “他的活動範圍?”


  “我不是很清楚。凡是一名教授能行走的地方,他大概都有權來往。”


  “他的偏好?”


  “涉獵很廣。總體來說,他喜愛藝術。”


  那男人將他的記錄簿子翻過一頁。


  “我曾探知你是與他很親密的學生。”他審讀公文般地漠然說,“你與他私下的交往裏,是否曾經察覺他的任何可疑行徑?”


  我心裏忽地湧上一股怒氣——不知所蹤的怒氣。也許早就湧上來了,隻是之前它找不著北。我的心口被這怒氣燙得火熱,但我渾身的血都變冷了。這問題荒謬得讓我幾乎想笑起來。


  我緊緊地盯著提問者,“我需要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作為一個被詢問者,你不需要明白提問裏的任何含義。”男人說。


  “我不明白‘可疑’是怎樣的判定標準,所以我不能給出任何答案。”我堅持道。


  那男人麵孔上的兩道褶紋陷得更深了。他目光銳利地審視了我半晌。


  “一個在校學生沒有太多質疑的權利。”他說,“這是為了你自身好,肖先生。”


  我平複著自己剛剛莫名的衝動——也許我已臻成功。當我再度聽到我的聲音時,它就跟對麵那人的聲線一樣不近人情。


  “我不能說出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我說。“請把我的回答當作‘沒有’吧。”


  過了氣氛僵硬的一刻,那名始終沒有開口的女性魔法師忽然動了動,打破了這屋內冰冷的沉默。


  “等等,”她看向她的同僚,“他有這個權利。”


  “昂娜。”萊恩說。


  但那名女魔法師繼續道:“他的檔案裏有被先鋒軍錄取的證明——他的職務遲早會替他闡明他的忠誠。我認為他有權了解一些內情。”


  那做筆錄的男人猶疑了一會兒,筆杆在他手裏旋來旋去。


  然後他對我說:“好吧,肖先生。畢竟你的第一樣任務也快要到了。”


  我直視著他。


  “你的教授阿爾文.卡拉揚,850年畢業於霍夫塔司學院,851年被反聘為東院客座教授,同時申請成為兩院文學課教授。歌倫度南國籍,”他說到這裏,滿意地對我一撇嘴角,“據記載是在歌倫度南本國出生長大,但魔法會情報部近來的調查顯示,他是在十二歲時被歌國一對夫婦領養,來源不明。這對夫婦的陳年檔案也充滿疑點,且已經雙雙銷聲匿跡。他的出生證明曾被中學提出過疑問——這件事在當時被壓下去了。”


  “這證明不了什麽。”我對他說。


  “他對你們聲稱他並非歌倫度南籍?”


  “……他對我說他來自浦國。”


  “這已經牽涉到了我們正在關注的一些問題——還有一名學生的生命安全,”那男人說。“最直接的一樣證據:藥石部已經就近提取了天台頂魔法陣上殘留的魔力痕跡。它與卡拉揚的檔案記載相吻合。那魔法陣是他的手筆。”


  我的頭腦深處升起一陣嗡嗡的輕響。我這幾天路途奔波,睡眠也很倉促。我感到我的腦內已經絞成一團,無法再思考下去了。


  那男人繼續說道:“如果不是蘭朵.莫裏誤闖了那封鎖不嚴的天台,又錯誤地激發了上麵隱藏的魔法陣,那個強大的陣法會一直不為人知地留在學院中央的主樓上。它也許已經存在了很久,被八樓透出的魔法氣息掩蓋得完美。如果它不是正處於破損的狀態,魔法會也不會那麽輕易地提取到上麵的魔力。”


  “我不明白,”我說,“卡拉揚分明是刀——”


  我的視線倏然落到我的左手上;我不由得收了聲。


  那男人卻以為我是想到了什麽,口吻放緩了一些。


  “過去可以被編纂,但魔力的痕跡是確實的。我們不得不判定,阿爾文.卡拉揚是懷有某種目的來到歌倫度南。”他說。“對了,還有一點:那魔法陣上有很強的禁製,能重傷強行激發它的人,並隨後自毀——但藥石部還原出了它一半的魔紋,其中恰巧保有了比較有趣的一部分:姓名收陣法,落款A.bsp;。”


  “我現在可以將那個問題再向你重複一遍了,魔法士維森特,”那男人的聲音一疊聲地落下,嚴明又正義地,像個好的審查官,“你是否曾經察覺阿爾文.卡拉揚的任何可疑行徑?你是否曾發覺他行跡詭秘,露出任何籌謀的蛛絲馬跡?你是否曾見他——暗地裏使用過魔法?”


  凜冬的太陽從小窗裏照了進來。我想起半年以前,我曾坐在同樣的一棟樓的樓頂,對著從西院經過的他招手。我想起一年半以前,我曾隱蔽在樓門附近的隱匿陣裏,看他微笑著向我走來。


  我想起我在那個夏天滿心無憂地畫下他的眼睛。我曾在羽鎮的夜晚看過同樣的一雙眼睛;它們被我猝不及防地撞見,在一段未知曲調斷斷續續地被人重奏之後,仿佛載滿了不可言明的感慨與哀愁。


  麵前的記錄人注意到我的無措,臉上仿佛閃過一絲憐憫似的譏笑,筆尖衝著我,等待著我的答案。


  可就在看清他表情的那一刻,我好像忽然知道該怎麽放置手腳了。


  我在他逼到近前的目光裏定了定神,想使自己接下來的話能被平穩而堅定地說出來。


  “我的答案是‘沒有’,先生。”我說,“客觀來講,我僅僅是沒有看到卡拉揚教授做出任何以上被你提及的行為,也不覺得他會將這些行徑暴露給我;它們還是有其發生的可能。我雖不能肯定,但同樣不會盲目地做出否定。”


  我平視著他的眼睛:“但我還要額外地提出幾句私人觀點——如果你還需要我更多供詞的話,先生。卡拉揚是我見過的最為正直、誠懇、高尚的人。我篤信他的人格,我很明白他的靈魂。直到此時此刻,我仍舊情願堅持我這些觀點,並且願意就此作出擔保。”


  對麵那人的臉色變得微微發青。他又提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最後淺要地繞到蘭朵的情況上。他們帶我走上了天台查看那個殘餘的魔法陣,詢問我是否有所想法。那魔法陣已經被維持在半激發的狀態下,大半魔紋微微地發著光。圖形很古怪,但我不知為何對它有著一種熟悉感,就好像它能令我的記憶產生某種共鳴。


  我甚至在看了幾眼後就知道,我麵前的是一個殘缺的傳送法陣。


  我沒有對他們表露任何類似的看法;於是這場提問到此為止了。那通往天台的大窗在我們身後又一次落了鎖,萊恩和其他魔法會成員留在了主樓裏,讓我先行離開。


  所有的回憶都極為混亂地湧向我的腦內,爭先出現,再縮回頭去。我在路上想到了太多零碎的細節,甚至都不確定自己是否已走過了公寓。我的手在兜裏無意識地摸索著,將那枚戒指在手指之間來回套弄,讓冰涼的戒身圈上我的指肚。


  我看到奧德正從遠處朝這裏疾步趕來,便向他喊道:“奧德戈!”


  他走到我麵前,隔得有一些距離,略顯警惕地說:“你好。”


  “我知道蘭朵的事了。”我對他說,“柯爾曼今早告訴了我。西院天台……”


  奧德忽然打斷了我,頗為懷疑地說,“……你是維森特?”


  我立刻悟了個中原因,在兜裏弄脫了那枚指環,果然看到他似乎鬆了口氣。


  “你的把戲。”他歎道。


  “我看上去什麽樣?”


  “五官和臉型的各處細節都有改變,雖說單獨來看差別不大,但合到一起確實很難看出是同一個人。”他想了想,“除了眼睛。眼睛細看之下還是一模一樣。”


  “這個以後我會給你解釋,似乎是個帶有魔力的物件,”我看到他眼睛變亮了,“我現在有個更關鍵的問題要問。”


  “我聽著。”奧德說。


  “按理說——當隱匿陣外的人魔力比畫陣者高深時,那隱匿陣對他來說是否就等同於不存在?”


  “是這樣的。”奧德說。


  我的心微微地、聊勝於無地落了一落。


  “所以說,”我謹慎地選擇著詞匯,“無論刀者還是魔法士,隻要他們魔力足夠深厚,這種情況就始終適用?”


  我看到奧德略帶詫異地瞥了我一眼。


  “不,以上內容是不包括刀者的——你的理論知識真的不妙。”奧德說,“兩者的魔力係統都完全不統一。魔法士能看透隱匿陣的緣故,除卻是他魔力的深厚使他明察秋毫以外,還要加上他曾經對陣紋無數回的運用,才能讓魔法陣的運行暴露在他眼前。刀者怎麽能做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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