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行照常開車去實驗室,林芸萱在他出門前心疼的準備水果便當,不停地埋怨江文博是個工作狂,自己天天往研究所鑽也就罷了,還“奴役”自家兒子。
江可馨有些吃醋,說自己也天天去實驗室,不見林芸萱這樣心疼她。
林芸萱寵愛的摸摸女兒的長馬尾。
“我的寶貝丫頭,媽媽劇團有演出的時候都記著給你做便當,這個家裏媽媽最愛你。”
江可馨笑,窩在林芸萱懷裏撒嬌。
研究所位於城郊,開車過去需要些時間。早晨又是高峰期,主幹道上堵得厲害,江可馨坐在副駕駛上,一邊刷著手機新聞,一邊和江止行聊天。
“怪不得我昨天去生物部,小王告訴我你已經走了。哥,你以後還是少和嘉懿哥去那些地方了,感覺亂亂的,也沒什麽好玩的。”江可馨看著手機屏幕,突然驚訝的說:“看看!哥!出事了!那個蚊子街昨晚出人命了!”
江止行正看著前方路況,聽到江可馨說的話心裏一驚,問。
“怎麽了?”
“飲酒過度,男子猝死蚊子街。”江可馨讀著新聞標題,又開始囑咐江止行:“哥,以後你還是少去那些什麽酒吧一條街,嘉懿哥就是個酒罐子,你可不能跟著他胡來。”
江止行點點頭,恰好停到一個紅燈路口,他側頭說。
“可馨,把你的手機借我看一下。”
江可馨“哦”了一聲,乖乖把手機舉到江止行麵前。
江止行看著那手機屏幕,新聞報道隻是一些模棱兩可的陳述,大意是有一個中年男子暴斃在蚊子街,死因是因為飲酒過度。
吸引江止行的並不是那些文字,而是夾雜在其中的配圖。
那人的照片被爆了出來,雖然臉上打著馬賽克,江止行還是憑借輪廓認出了他。
……這個人
江止行臉上沒有什麽過多的表情,他示意江可馨可以了,握著方向盤,把車子開進車流中。
到了研究所,碰上個熟人。
路嘉懿正大大方方的倚在他的“二姨太”身上,低頭玩著手機。他穿著工服,手臂裏夾著帽子,顯然是來出公務的。
江止行降下車窗喊他,路嘉懿抬頭看人,笑嗬嗬的跑過來打趣他。
“江大博士?呦,可馨也在。”
江止行笑著回應。
“路大警官,大早上就起來出公差?”
路嘉懿聳聳肩:“昨天在蚊子街死了個人,來你們研究所借個專家過去。”
來研究所借人是法醫部的慣例,每次屍檢,他們都喜歡找一個研究生物醫學的人去做專業補充。
江止行皺眉:“不是因為酗酒嗎?”
路嘉懿壞笑著搖頭,意思是無可奉告。
江止行無奈,說著就把玻璃升上來,開車子進了門,果然看到一個實驗室的科員從大門走出來,江止行也沒多留意,穩穩當當的停好車。
他現在主要負責幫江文博帶新來的研究員,一鑽進實驗室就是好幾個小時不出來。江文博心疼兒子,就把五樓的一間自帶衛生間的休息室專門留給他用,裏麵有兩個房間,外麵是辦公室,裏麵還有一個小臥室供他休息。
江止行做完實驗已經是中午了,他活動著脖子坐電梯下樓,剛好遇到了早上被路嘉懿借走的專家回來。電梯裏江止行和他閑聊了兩句,不經意間問他。
“是去做屍檢吧,檢查的結果怎麽樣?”
那人笑嗬嗬的回答。
“就是乙醇過高,和苯甲二氮卓起了反應引發心悸猝死。已經判定了,算是意外事故吧。隻是死者家屬咬著不放,非說是喝酒被毒死的。”
“苯甲二氮卓?”江止行奇怪的問:“為什麽會有苯甲二氮卓?”
那人聳聳肩,說:“身體裏的殘留量不算少,估計是有吃安眠藥的習慣吧,或者安定。對這些喝酒不要命的人,我真是想不明白,白天晚上的喝,還敢亂吃藥,這不是自己作死不要命嗎?”
江止行皺眉,看著電梯牆麵上自己的影子。
大量的苯甲二氮卓嗎……
出了電梯,他立馬打電話給路嘉懿,路大少爺慢吞吞的接起電話,果不其然,科員還是他送回來的。
“現場檢查了嗎?”江止行問。
“還沒有呢,現在準備過去。”路嘉懿的聲音在話筒裏聽著壞壞的:“怎麽了?我們江大博士有興趣一起過去看看?”
江止行握著電話走出研究所大門。
“對,你把車開回來。”
以前警局裏遇著麻煩的案子時,江止行也跟著去過幾次,他是常春藤聯盟的醫藥學和生物學雙博士,在專業領域頗有權威。現在是跨專業聯手,警局也不排斥多一個專家在現場。
車子開到蚊子街,街道上並沒有什麽人,家家戶戶都關著門,一副毫無生機的樣子。江止行在車上多多少少聽路嘉懿說了些,知道昨晚那個在肆酒鬧事的男人死了,死因是查清了沒有爭議,隻是那個報案的男人硬說肯定是酒吧的酒把人喝死了,吵著讓警察去找證據。不趕巧,當時路嘉懿就在現場,事情的經過看的明白。那些酒都是吧台上常用的,更何況他記得那個木槿小姐還喝了第一杯,人家沒死你卻死了,也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例行檢查是不能少的,已經有同事在蚊子街等著路嘉懿了,是個年輕的小警察,看著比路嘉懿年紀小,跟在路嘉懿身後叫他路哥。路嘉懿笑著扔給他支煙,讓他先帶路去當時男人出事的地方看。其實這個現場沒有什麽特別的,犄角旮旯的小石板路,從頭望到尾不過是磚頭和房子。幾個人找了一圈沒看出端倪,又找到肆酒,開門的是昨晚那個酒保,他把三個人迎進去,順手把門關好。
屋子裏還有些黑,小六把窗簾一盞一盞的拉開。
這是江止行第一次大白天的來酒吧,路嘉懿也是一樣。曝露在陽光下的屋子確實沒有夜晚有情調,幹枯的像皮幹肉瘦的老筋骨。路嘉懿靠近吧台敲敲木頭桌子,那個小警察也像模像樣的翻著吧台裏的東西看。
路嘉懿問小六。
“你們老板呢?”
小六認出了這個警察就是最近總來喝酒的客人,可是白淨的臉上也沒有什麽多餘的神情,他規規矩矩的回答。
“老板昨天累著了,還在樓上睡覺。”
路嘉懿嗯了一聲,又問。
“你們這兒的酒都是從什麽地方進的貨?”
小六報出幾個地址,都是批發酒的大地方,一般很多酒吧都從這幾個地方買酒。
路嘉懿點頭,探出手臂撥拉了撥拉幾個酒瓶子,回頭看江止行。江止行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沒有靠近,懷抱手臂盯著吧台,若有所思的樣子。
“行了。”路嘉懿放下手中的瓶子,回頭對小六說:“就是例行檢查,我們回去了。”
出了門,江止行還是一副沉默不語的樣子,路嘉懿卻興致勃勃的,東看看西瞅瞅的給小警察講誰家的酒好喝,還打趣江止行。
“不是吧?沉默半天不說話,我們的江大博士真的看出什麽門道了?”
江止行皺眉,嫌棄的看著他。
“你每次例行檢查就是這麽不痛不癢的應付啊?”
路嘉懿撇嘴:“什麽叫‘應付’?本來就沒根沒據的,我能查點什麽?又不是人死到店裏了,還有個借口把每瓶酒拿回去做個化驗。”
江止行偏過頭沒再接話,他的思緒又回到剛剛的那個吧台裏。
走出路口,路嘉懿和小警察要回警局,江止行擺手說他自己打車回研究所。
*
木槿下樓的時候,小六剛剛配合完民警的工作上樓,他看到木槿起床了,勸她回去再睡一會兒。
木槿的眼睛裏帶著憔悴,搖頭。
“你先回去睡吧。”
……讓我在這裏待一會兒。
“老板。”小六臨上樓前又叫住她:“剛剛來的警察是前幾天總來喝酒的那個,就是小趙哥說的健身教練,還有他的朋友,也來了。”
木槿頓了頓,點頭示意知道了。
總是熱鬧無比的酒吧一樓,此刻隻有木槿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她隨便扶了張凳子靠下來,側著頭瞧著吧台的方向。
她的吧台還是和往常一樣,整齊的擺放著各種名貴或者廉價的美酒,陳列著各種調酒需要用到的專業器具。當時裝修的時候,吧台是她用心最多的地方,她總覺得大家來酒吧就是為了喝酒,而那些酒都是從吧台端出去的。所以,她的吧台一定要是整個蚊子街最漂亮的。
她確實有了一處最漂亮的吧台,肆酒的酒也被越來越多的客人口碑相傳的。
可是,她到真沒想到。
就在這處漂亮的吧台裏,她做了件有生以來最大膽、最痛快的事情。
真的死了嗎?
就這樣死了嗎?
木槿撐著手臂,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在吧台晃動調酒壺的自己,微笑的紅唇和勾起的笑窩,完美的,閃亮的,是她該有的樣子。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當看到那人喝下第一杯酒的時候,她的小腿在不停地顫抖,心髒瘋了似的跳動。
但她還是堅持,等待著他一口一口的喝完那杯酒。
喝吧,慢點喝。
隻要你喜歡。
這些酒全部留給你……
有清脆的鈴聲響起,打斷木槿的思路。
是有人來了。
這個時候嗎……
她側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逆著光,她看不清來人的臉,隻知道,那是個身材挺拔的男人。
“酒吧還沒有開門。”
出於職業,木槿對著那個人影輕輕解釋,聲音有些啞。
那人點點頭,走出逆光裏,聲音低沉好聽。
“我知道。”
木槿看清楚了那個人,秀氣的眉頭突然皺起。
這個時候,他怎麽會來這裏?
江止行慢慢走進屋子,停在離木槿還有幾步遠的地方,他還是簡單的襯衣長褲,幹幹淨淨,修長勁瘦,很漂亮的樣子。
水一樣的男人,是不屬於這裏的。
木槿沉住心氣,安靜的看著他靠近,沒有主動開口。
“木槿小姐。”
江止行輕輕叫她的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木槿抬高視線對上他的眼睛。江止行的眼睛很幹淨,似乎有微笑,還有一絲絲來打擾別人的歉意。
“偶爾路過,想來這裏喝杯水。”
木槿沒有動,還是淡淡的看著他,而江止行也不躲閃,就那樣由她看著。他一副無辜的樣子,似乎真的隻是來這裏喝杯水。
木槿在想。
他到底要幹什麽?
“當然可以。”
她對江止行笑,下意識的把臉龐的碎發挽到耳後,從凳子上站起來。探身到吧台前,取出一隻幹淨的玻璃杯。吧台側麵放著礦泉水,木槿慢慢倒進玻璃杯裏。
江止行走到她身側,修長的手指握住玻璃杯。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去喝玻璃杯裏的水,似乎是在觀賞。
“怎麽了?”木槿扭頭,注視著江止行的側臉:“不是要喝水嗎?”
江止行淡淡的笑,搖頭。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想喝你昨晚做的那杯酒。”
木槿還在看著江止行。
沒有表情,也沒有接話。
“可以嗎?”江止行問。
過了好久,木槿笑。
“你可以。”
木槿走進吧台,像昨天那樣把要用的工具準備好。安靜的空間裏,沒有音樂,沒有嘈雜,隻有她輕輕搖晃調酒壺的聲音。
江止行就坐在她麵前,微笑著,看著她。
此刻的木槿與前兩次他看到的不同,沒有眼影和紅唇,頭發微亂著,像是剛剛睡醒。她還是很美,憔悴著,眉眼之間柔和了許多,卻依舊帶著那股與生俱來的氣場,叫人掂量著不敢靠近。
江止行還清楚的記著昨晚她的樣子,被人潑了酒卻依舊強端著笑容。不知道為什麽,當時江止行突然就想到了江可馨。年紀相仿的女孩,如果是自己的妹妹遇到同樣的事情,可馨會怎麽做?
漂亮的液體被倒進玻璃杯裏,木槿對江止行側側頭,示意他嚐嚐。
江止行看著杯子,想了想,搖頭。
“還缺一樣東西……”
木槿看著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她轉到身後的製冰機,用冰勺取出一小盆冰塊。
“抱歉,今天起得有些早,腦袋還昏昏的。”
木槿一邊說,一邊把冰塊加到玻璃杯裏。
“是我打擾了。”
江止行扶住那杯漂亮的酒,抬起放在唇邊,輕輕抿一口。隨後,他又把玻璃杯放在自己眼前,搖晃著裏麵的冰塊。
“這杯酒,有名字嗎?”
木槿點頭:“叫迷夜。”
江止行又仔細看了看玻璃杯。
“確實很像夜晚,酒的分層做的很漂亮。這樣的酒,酒精度很高,卻調對的很甜,叫人嚐不出來。”江止行放下玻璃杯,偏過頭看向木槿,他的話題變了,語氣沒有變,像是最平常不過的聊天:“看新聞了嗎?昨晚,喝這杯酒的那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突然死了。”
“是嗎?”
木槿吐出的字眼是無辜的。
但她的語氣不是。
不意外,也不驚喜,淡淡的,聽不出喜悲。
“是的。”
江止行對她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