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又”字,讓金暖曦一激靈,再認真端詳了一下莫少謙的側臉,隨後臉頰上火,她終於想起來了,難怪這個人對自己這麽凶惡,半年前她手術後回國。也就是在那一天,她與這個叫做莫少謙的男人有了一次不堪回首的邂逅。
由於從美國飛往國內的航班延誤,她晚了三小時到達T城。老爸派來接機的人沒遇上,卻陰差陽錯地坐上了莫少謙的車。
怎麽能怪她,本來十幾個小時的航班就坐得人暈頭轉向,老爸隻在電話中囑咐她去B2出口找輛灰色奧迪。她推著比人頭還高的行李一路狂奔,鞋帶鬆了都顧不上係,腦子裏默喊著B2B2B2B……P2——P2!結果一出電梯就看見了莫少謙的Q7——銀灰色,奧迪。
她心中激動,衝上去一把拉開車門,露出一宿沒刷的“貝齒”對那“司機”友好地“嗨”了一聲,隨後便指指身後,示意人家幫她搬下行李。那“司機”看了她一眼,似乎眉頭一皺,頗為猶豫,但還是“依言行事”,可那臉色卻不是一般的臭。
其實就金暖曦老爸那派頭,能被配備一名開A4的司機已算不錯,撐死了也就是輛A4豪華版,離Q7還是很有差距的。可金暖曦是車盲,能認識那四個圈已是非凡的成就,哪裏還能再作深度分析。
在心裏,她倒也是有所疑惑的。隻不過她想的是,老爸這回因心髒不好而調任可真不知是該喜該憂,單位竟如此“照顧”地給他派了這麽個麵癱司機,老爸那心髒再弱也能鍛煉好了。這兩人在一塊兒,一個臭一個硬……這車就像那個啥……每天彌漫的氣味必然非常詭異。
也不知真是車裏有詭異的味道,還是金暖曦短時間跨越大陸水土不服,總之她這一路都胸腹中翻湧澎湃,坐得心慌意亂毫不踏實。而那“司機”一路冷冰冰,很有職業操守地默不作聲,一向有些人來熟的金暖曦竟在他黑雲壓城的氣場下,連開口發聲的念頭都不曾有過,全心全意糾結於身體消化道中混合物們的蠢蠢欲動。
終於通過了一個似乎永無盡頭的隧道,剛見到出口的曙光時,毫無暈車經驗的金暖曦再也忍不住了,啊嗚一聲,對著擋風玻璃一陣酣暢淋漓的狂吐。撕裂的車輪擦地聲幾乎同時刺破耳膜。
金暖曦才剛鬆快的胸腔再次縮緊,兩眼反射性的一黑。再次睜開眼時,車子已幾乎貼著護欄停了下來。眼前的駕駛台上一片狼藉,不多的陳設無一幸免,也包括一張女子的照片。照片瞬間就模糊了,空氣中還飄著一股發酵已久的奶酪洋蔥味兒,醇厚香濃,意猶未盡。
沒有半絲劫後餘生的欣喜,金暖曦一看身邊那男人冒著黑氣牙關緊咬的臉,覺得自己似乎立馬就要被二度押往鬼門關了。
那男人砰地甩了車門,走出去。金暖曦一時無措,隻能默默地跟了出去。
好巧不巧,手機這時候響起,金暖曦一接,是她老爸。
“暖暖,你在哪兒呐?人家小陳剛給我打電話說,飛機都到了好久了,可還沒接到你啊!”
“啊……”老爸的聲音從來都不小,金暖曦下意識地抬頭一看,那男人的目光如燃燒著藍火的冰刀般向她射來,果然,他也聽到了……
金暖曦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她還能失心瘋似的笑了出來,但她很清楚那笑容一定比哭難看。
匆匆和老爸解釋了幾句,金暖曦掛了電話。想和這個男人商量該怎麽辦,畢竟此時去T城的路已走了小半。
“進車!”男人拉了把車門,簡短地命令。
“啊?”金暖曦瞄了眼那汙七八糟的一片,胃裏又翻騰了起來。這男人不會胃口這麽好,就要繼續上路了吧?
果然,金暖曦作為還未踏上社會的青少年來說,對外麵的世界太過理想化了。那男人很不給麵子地扔給她兩瓶依雲一大盒未受汙染的妮飄,自己卻走得老遠,猛抽著煙。
“動作快點收拾,這裏不能停車!”
金暖曦雖然自認理虧,但依舊努力思考著一個男人的聲音表情怎麽可以如此欠扁到沒了天理。
長這麽大,她還真沒吐過幾次,哪一次不是被身邊的人當成了重症病號,噓寒問暖,嗬護備至。哪裏有像這次一樣,不僅要做苦力收殘局,還要看人臉色、聽人嗬斥。雖然是她自己吐的,可她還惡心著呢好不好?
再說了,這男人擺什麽臭臉嘛!這問題出了,他也有一大半的責任。就算她糊裏糊塗上錯了他的車,他怎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人就走。還車技這麽差!害她這個連高原反應不會產生的人竟破天荒暈車了!
勉強收拾了會兒,警察也來了。金暖曦隻見那男人和兩個警察哥哥交涉了幾句就甩了煙向她走來。
打開車門,那男人的臉色就立馬變得比霜還白。
至於嗎?她不都擦完了。再說了,她被嚇得才吐了一半就憋了回去,這噴出來的都是新鮮下肚未經多重醞釀的,味兒也不會很濃重吧。虧她還很心痛地犧牲了小小小半瓶在機場免稅店買的Lolitalempicka淡香水來調味。要知道那需要犧牲以後多少次裝嫩的機會啊!
也不知那男的是不是故意的,往後那段路開得愈發一刹一動,比S城市中心的旅遊線公交還可怖。金暖曦胃中沒多久就又開始翻騰,但有了一次經驗,這回她牙關緊咬不鬆口,眼光望向身邊飛馳而過的大型運輸車,竟然開始羨慕起那貨車上滿載的肥豬們。豬都比她坐得舒服!
也沒開多久,那男人突兀地開口了:“到前麵XX的加油站,你就下去。先給你家人打電話,讓他們去那裏接你。”
金暖曦沉默……委實不知聽了這句命令式的囑咐,自己是該表示慶幸還是哀愁。
加油站裏,金暖曦聞著風中的汽油味兒,靠在自己的行李箱旁,看著他停車加油,看著他跑進廁所,看著他從廁所出來,看著他用濕布將車上的汙染區擦了又擦(這次還算有風度地沒讓她動手),又看著他將那照片著重仔細地幹濕兩擦包裹好,再看著他關上車門招呼也不打地揚塵而去……
金暖曦想,這是噩夢啊,那是魔鬼啊!這夢快醒吧,那鬼也別再讓她遇上了!
那天以後,她一直選擇性地失憶,從沒敢回頭想當時發生的半個鏡頭畫麵。
誰知道,就在她以為一切都已如夢幻泡影般徹底消逝了,噩夢的餘悸也漸漸平息,她卻又和他遇見了!
金暖曦訕訕地賠笑道:“原來你記得啊……上回確實情況特殊,真不好意思。”
莫少謙鼻子出氣般地嗯了一聲,再沒就這個話題展開。見他不再計較,金暖曦這才放鬆下來。
“住哪兒?”
“談家巷八號。原來的退休幹部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