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間的煙已燃盡,燒到了皮膚,可是他恍若未覺。重重地將煙蒂壓入煙灰缸中,他看了眼金暖曦的房門,想起身敲門解釋挽回什麽。卻最終背手枕在腦後,無力地躺回了沙發中。她說得對,他有什麽資格指責她呢?他到底算她什麽人?
他想他需要冷靜地思考一番,讓她也平複下情緒。既然如今一切蒙著的紙已經以最壞的方式被點破,那無論如何,他們兩人的關係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金暖曦打開筆記本,飛快地碼著字。不是寫她的YY小說,而是在寫給禇喬一封長信。一邊寫一邊哭,淚水打濕了鍵盤,又被摁鍵的手指抹開。
她不記得自己打了多少個對不起,也不知道原來拒絕一個人的感情會是這麽傷心。她不愛他,不是嗎?可是連她這個不愛的人都這麽傷心了,禇喬在收到信後會多難過呢?想到這一點,她愈發悔痛難當。腦海中浮現出他點點滴滴對她的好,全部流進了文字之中,滿滿的全是感念。可所有的感念歸總到最後卻依舊隻能換來那三個字“對不起”。
金暖曦按下了發送鍵的那一刻,全身已然脫力。她哭倒在榻上,感覺到被褥上的水跡越來越大,那冰冷的觸感貼在胸口,讓她的心也麻木空洞起來。已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為了什麽要哭,隻是機械式地留著淚,發出嗚咽的聲音,直到將心中所有的情緒放完為止,似乎那樣就能脫胎換骨。之前的一切亂她心緒的經曆也都將不複存在,連同那個亂她心緒的人。
很久很久,久到金暖曦以為自己已經睡了一覺,夢過一場。隱約聽見門上轉柄的聲音,門被推開,隙縫間有外屋的燈光射入,刺目隻是一瞬,卻很快被一個人影擋住。金暖閏知道是莫少謙。眯眼看著他走近,有些抗拒,卻懶得動,也沒有力氣再動了,索性兩眼一閉,不見為淨。
感受著他將她輕輕抱起放在床的一側,鋪床,再將她放進被窩裏。掖好了被角,他卻依舊沒有走,反而坐在床邊。
幾乎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體拂過她的臉頰,金暖曦忍了又忍,終究再忍不住。她想睜開眼睛看看,可眼框上卻忽然覆上了他的手。他在幫她拭淚嗎?金暖曦好不容易平複的心一瞬間又酸意泛濫。
“莫少謙,我跟禇喬都說清楚了。”金暖曦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為什麽要告訴他呢?但她期望知道他的反應。她有點反感自己這樣,明知是枉然,卻依舊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的試探。這個男人讓她變得不像她自己了,真是可恨卻又狠不下心。
話說得簡略,但那意思莫少謙怎會不知。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他本該欣慰的。可是金暖曦哭得沙啞的嗓音卻讓他心裏疼得發緊,覺得自己也有些說不出話來。
“好。”
隻有一個字嗎?金暖曦頹喪地別過頭躲開他的手。果然,抱有希望的結果就是徹底的失望。下一秒,臉就被他重新扳回了原處,哭得有些幹裂的唇角被他的舌尖濡濕。
“那現在起就跟著我吧。好嗎?”
一句話,讓金暖曦砰然心動。意識中,她還有一絲清明,知道正確的台詞不該是這樣,她該拒絕該猶豫該讓他改口換台詞。可是什麽話都來不及說,嘴唇已被他堵上了。
頭腦的清明永遠抵不過身體的熱情。金暖曦幾乎以為今晚她就將在這種毫無抵抗力的狀態下徹底淪陷,終究一個酣暢淋漓的噴嚏將她從失足的泥潭邊緣拉了回來。
看著莫少嫌千年難得懊惱狼狽的表情,金暖曦忍不住撲哧一聲噴笑。於是,那張帶著清新草木香,線條感十足的俊臉上除了滿灑的鼻涕又多了星星點點的口水,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
金暖曦知錯就改地抿嘴憋住笑意,還很好心地用指尖幫他點抹。哪曉得他卻狗咬呂洞賓地眉頭一皺躲開了,“快洗手去!”
金暖曦撇撇嘴,自己還不是整張嘴都塗滿了他的口水。她都還沒嫌棄他,這男人討厭死了。想及此,金暖曦恨恨地抹了把嘴唇,隨即拉住他的衣襟,借力爬起床來,順帶著把滿手的不明液體混合物壞心眼地印在了他質地柔軟的純白羊絨衫上。
成功聽見身後莫少謙表示情緒變化的加強版呼吸聲,金暖曦偷偷對自己豎了個V字,曬著八顆白牙,扭著小腰跑走了。
金暖曦用清水拍了拍臉,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睛因哭而水腫著,嘴唇因吻而淤腫著,臉頰因情緒而緋紅,本該是猢猻臀部似的醜模樣,卻反常地光彩照人。她把水流開得嘩嘩響,可耳中充斥的卻隻有那句“現在起就跟著我吧”,無限循環地強製性播放。
伴著水聲的節奏,金暖曦不知不覺地輕哼了一句“Tiramisu(帶我走)”。哼完,腦海中的男聲複讀也戛然而止。金暖曦一時錯愕,緊接著,她簡直有一頭撞死的衝動!
她完了!自我放棄地妥協了!無可救藥地卑微了!
可是她又有什麽辦法呢?
心之然矣,身不由己。
男人,哎……她隻能自求多福吧。
“莫少謙——你是不是也該來洗把臉啊?”
金暖曦等了半天見沒回音,不禁隔老遠探出個頭來:“你不洗啊?額,其實口水也很殺菌的……哎呀,開玩笑開玩笑嘛!那我擰塊毛巾給你擦擦?不過這幹了的口水還能擦幹淨麽……”
莫少謙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來。
莫少謙洗完臉,金暖曦適時地遞上牙刷和水杯。
“喏,給你!是這支吧。我牙膏都幫你擠好了。”
莫少謙接過,正詫異於她的狗腿行徑,金暖曦卻不冷不熱地嘀咕了句,“其實應該那個之前刷比較衛生的啦,不過現在也隻能亡羊補牢了。是不是?”
說完金暖曦還不忘對莫少謙假意地攤手微笑,補充道:“我已經刷完了!”
正當她看著莫少謙的變色,得意於自己稍稍扳回了一局時,冷不防被莫少謙一把拉過,嘴唇還沒來得及關合就再遭突襲,口腔裏殘留的青檸薄荷味逐漸被他的舌頭搶奪了幹淨。
莫少謙指了指未動的水杯和牙刷向她道:“再刷一遍吧。就用我的好了,我不介意。”說完,瀟灑地留了個背影給她,走出了衛生間。
金暖曦咬牙切齒地扔了他的牙刷。她介意!憑什麽讓她一天刷三次牙!有種等她下回吃了洋蔥咖喱再來親啊!
莫少謙沒有再問過她那句話的答案,她當然也不會再去提起。兩個人的同居生活就這麽繼續著,表麵上似乎和從前沒什麽不同,但彼此都知道,其實心態已然完全變了。
莫少謙終究不是個熱情的人,但熱情起來很嚇人,這是金暖曦吃一塹長一智後總結的經驗。她依舊喜歡有事沒事招惹他,看他破功,她就竊喜。不過現在卻越來越懂得掌握技巧和分寸。
比如,她喜歡吃他做的西紅柿雞蛋,卻不喜歡西紅柿。於是每一次,她都把自己碗裏的西紅柿都挑出來給他,不是忘了他的潔癖,而是故意為之。他扔了一回又一回,到最後終於煩不勝煩地放棄了掙紮,認命地吃了下去。她當時隻顧著偷笑並且乘勝追擊,事後卻因獨自消滅了一大盤雞蛋而不得不求助於嗎丁啉的幫忙。
比如,不管莫少謙回來多晚,她都會堅持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等他,聽到開門的聲音便立刻假寐,待到他有企圖要抱她時,她會醒來。她不會讓他抱,一來不放心他的手傷未愈,二來她害怕他真到了她的床邊,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會不可控製。
金暖曦覺得自己很奇怪。在一點都不知道他對她好的時候,她曾有過飛蛾撲火的衝動,很傻很天真地偷偷想過或許應該豁出去一回,隻求曾經擁有。但現在她通過各種身體力行的試探,欣喜地發覺他在乎她,而且似乎不是一點點。她卻又開始變得保守而小心翼翼起來了。
金暖曦記得她小時候曾經很喜歡一種進口的酒心巧克力。有次別人送了芊墨一盒,讓金暖曦嚐,金暖曦便嚐了一顆。但芊墨要分她一半,她卻拒絕了。雖然喜歡,但終究不是她的,知道很甜就夠了。之後,她攢了一個月的零花錢自己買了一盒,到家便拆了封一口氣全吃完了,醇厚的甜味帶著酒香滲入了骨頭裏,金暖曦方才滿足地醉了。
金暖曦想著莫少謙,卻不自覺地想到了那盒記憶猶新的巧克力。同樣強烈的渴望得到。她希望與莫少謙類比的巧克力是後來的那盒,但她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實力“買下他”,讓他真正屬於自己。
禇喬一直沒有給她回信。其實金暖曦也怕收到他的回信,每次打開郵箱或看到手機有提示消息她都惴惴不安,因為無論是來自禇喬的責難或者原諒,都不會讓她的心裏好受。
但那封信發出去後便似乎石沉大海,這一點也讓金暖曦心裏很不踏實。
關於這份擔心,金暖曦卻絲毫不敢在莫少謙麵前提到一點點。他們因禇喬而發生的那次爭吵似乎還在昨天,莫少謙毫不留情將她點破的那些話,她每每回憶起來都有心痛的感覺。那一幕,她不願再經曆一回。她所能做的,隻是默默倒數著距離禇喬歸期的日子。
從今天起,還有三天。快了,快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三天後,一切就都解決了。
至於那張被她偷偷藏進儲物箱底的女子照片,莫少謙似乎一直都沒有發覺。金暖曦依舊搞不清自己的心態,到底是希望他發現還是不希望?一開始金暖曦每次見他進書房還會心如擂鼓,心兒懸起要等到他再次渾若無事地出來才放下。但後來次數多了,見每次都平安無事,也就不再糾結了。潛意識裏她已漸漸認為還是不發現更好。時間一長,連她自己都快忘了還幹過這麽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
門口照例是一大包垃圾,莫少謙歎了口氣,認命地折返數十金,將其扔進了不遠處的集體垃圾桶。他很佩服金暖曦的宅功,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出門,哪怕隻有這麽三五步路,她都要把垃圾放在門口等他回來扔。
再回來時,門已打開,倒省了他一番掏鑰匙的工夫。莫少謙很滿意這樣的配合,其實金暖曦除了不願出門,在屋裏的活動力還是很強的,當然前提是那台可惡的電腦沒打開。
“莫少謙,你回來啦!”難得自己還沒進門,金暖曦就喊得這麽熱情洋溢,莫少謙在心裏一暖的同時也理智地做出判斷,她一定有求於自己了!
尋著聲音望去,氣不打一處來,果然電腦是開著的!即便有求於自己,她都不願離開電腦半分鍾。
那蘋果機招搖地刺目,莫少謙忍不住開口道:“你上次不是說,要把這筆記本給退還回去麽?”
“啊?是啊。那也得等禇喬回來嘛。”金暖曦戀戀不舍地合上了屏幕,轉頭向莫少謙,忽然有了點想法,於是神秘兮兮地問道:“你知道下下周三是什麽日子嗎?”
“你生日。”莫少謙看了眼日曆很快說道,語氣淡定平常,金暖曦若沒仔細聽,差點以為他說了“不知道”。
“你怎麽知道?”金暖曦大為訝異。
上次她家著火,幫她辦手續時,見過她的身份證,不知怎麽就記下了。不過這些話解釋起來有些麻煩,莫少謙也沒覺著有什麽解釋的必要,就索性跳過了。
“想要什麽?”莫少謙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有求於己的就是這個了。但她目光中躍躍欲試的光芒令他警覺,於是很快地補了一句:“除了電腦,都可以考慮。”
“隨便啦。”金暖曦頓時泄氣,懶懶說道。她提出生日,確實是萌發了小小希望,哪裏想到,他就這麽毫不留情地扼殺了。生日的話題對她而言也就不再重要。
其實她有求於他的,另有其事。
“莫少謙,你今晚有空不?”見莫少謙點頭,她便接著說道:“那你去換身便裝,等下陪我出門吧!”
這一開口,輪到莫少謙訝異了,她主動提出要出門?回來的時候太陽剛開始落山,他怎麽覺得落到一半又從西邊升起來了?
“好啊。”太過難得,莫少謙連忙先答應下來,然後才關心:“去哪裏?”
“我想帶你去見金芊墨。”
金暖曦說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神情中還有幾分少見的羞澀,看得莫少謙心裏一動:金芊墨他不是沒見過。但他知道,以前的見麵和這一回,對於金暖曦來說是截然不同的。因為在這個城市裏,金芊墨好比金暖曦的娘家人,而他如今對於金暖曦,已不再是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行。等我十五分鍾,我先衝個澡,你去幫我挑身衣服。”
“真噠!”金暖曦興奮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沒問題,交給我吧!”
額外的福利令金暖曦兩眼放光,這是她金暖曦大人首次大展身手的機會,由外而內,蠶食鯨吞,一點一點地馴服這個男人!
莫少謙哪裏知道她在想著這些,隻是看著她風風火火地衝向他的房間,毫無芥蒂地一把推開房門,心裏的某扇門似乎也同時被她打開了,塵封太久,如今終於豁然大開,重新見到了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