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什麽叫病從口入？什麽叫自咒自受？那便是由於心累怠工而撒謊請了個病假，誰知卻好巧不巧還真的給病上了。
金芊墨說今日少凡出院，金暖曦便索性也大早便趕到醫大二院，幫金芊墨打打下手順便給自己配點藥。
金暖曦走在醫大二院的走廊裏，腿腳酸軟無力，頭腦昏昏沉沉，盡管出門前漱了兩遍口，嘴裏卻仍有殘留著感冒衝劑那辛澀的草藥味。
方才在樓下她似乎見到了小春的車，金暖曦倒也沒什麽意外，畢竟弟弟出院，大哥讓人來接一下，是很正常的。隻遺憾早知道小春也要來，她就該讓他把自己也捎上，天知道大清早在翡翠庭那城市邊緣的蠻荒之地要打到輛出租車有多艱難。
金暖曦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強幹的人。一旦沒有外在硬性的束縛，她的依賴心理是很強烈的。
比如說，前兩天上班，她為了隱瞞而沒辦法，隻能自己大清早爬起來趕廠車。但現在她正考慮著反正都和張艾麗鬧到這地步，索性向莫少謙點破，以後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殊待遇。
再比如說，今天她一旦休息附加生病，便無可抑製地希望身邊有人陪伴，而不再隻是她孤單一人。即便不需要別人照料，但有人陪她說說話，聽上幾句噓寒問暖，她也就滿足了。
可惜……
想到這裏，她便禁不住在心底埋怨起莫少謙來。雖說昨兒是她自己讓他早晨別來電話，可他為什麽就真不來電話了呢？
要知道她被亂七八糟的噩夢折騰了一晚，天沒亮就醒了，眼巴巴地看著時鍾的指針，一秒一秒地數著，就希望在約好的六點四十五分能如期聽到那一聲電話鈴。
誰知道，她連感應上天、讓假病成真的靈力都有，卻沒有能力感應到遠方的某人，讓他對自己說一聲早安。什麽身無彩鳳心有靈犀，純屬胡扯。
對啊，昨兒自己明明跟他說清楚是請病假了，他怎麽連一聲關心問候都沒有呢？金暖曦越想越覺得憋屈，滿腹愁緒化成一個醞釀已久的噴嚏，才剛走到拐彎口便忍不住一閉眼打了出來，卻不妨撞上了一輛推病人的擔架車。
慌忙中，金暖曦按了把躺著那病人的小腿，才剛要說“對不起”，卻差點咬了舌頭。媽呀，那哪裏是個病人！白布蓋得嚴嚴實實，分明是個死人！還被她狠狠地摸了一把……
“啊——”
走廊的嘈雜的嗡嗡聲被一記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所打破，金暖曦舉著自己那隻不祥的手，慌不擇路地也不知往哪裏逃，卻又撞上了一人並被其一把拉住舉起的胳膊。
“暖暖？”
一聽這聲，金暖曦的第一反應便是撲向來人，死抱住，如同溺死的前一秒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這聲音何止是熟悉，此時此刻聽來簡直比親人還要親。
“額滴禇喬喲——”金暖曦連哭帶號，因著重感冒的緣故，愈發顯得聲音沙啞淒慘。
金暖曦這一句本沒有別的意思，就如同“額滴神喲”、“額滴瑪利亞喲”、“額滴西門大媽喲”一樣，純屬嚇破膽後的疾呼。
可聽在周圍不知何時出現的幾個有關人士耳中，這話就帶了實際的涵義。其實，就連禇喬自己，也在最初的時候，險險將心跳漏了一拍。還好及時看到了金暖曦身後的那輛擔架車，方才將一切了然，並將情緒控製。
可他鎮定了，金暖曦卻沒法鎮定，還如八爪魚一般死扒著他不放。禇喬感到自己後背的衣服正被她又攥又揉又擦又摁的，估計八成是皺沒了型兒了。
禇喬隻得一邊輕拍著安慰懷裏把頭一埋、大事不管的某人，一邊盡量自如地笑著麵對周圍數個女子的各色反應——
他的身邊，駱琪眼簾低垂；挽著她的Alice，眉梢微挑。
他的對麵，那擔架車之後，莫少凡的媽媽米娜向他略一點頭作為招呼；在她身邊，沈可可的媽媽將他和金暖曦略一打量便表示不感興趣；而挽著母親的沈可可則看好戲似的瞥了眼金暖曦又回頭瞥了眼金芊墨，順便在她媽範碧瑤耳邊嘀咕了句什麽，惹得範碧瑤再次對他們有了興趣。唯有紀暖，神色緊張地盯了會兒金暖曦，轉而用眼神向他求救。
被一大群女人虎視眈眈，這樣的情況禇喬雖然習以為常，但今天這群女人的因為個個身份敏感，反讓他一時無法應對自如。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
他本是和Alice一起來陪駱琪做體檢，聽說少凡今天出院便順道來看看。誰知一夥人會在這樣的突發情況下撞了個正著。
“暖暖——”禇喬一開口便聽到身後的駱琪說了句“我們先去停車場等你。”
他回頭一看，與他同來的兩女已彼此挽著走下了樓梯口。
“禇喬，女朋友啊？”這廂，範碧瑤看著金暖曦問他道。
這一問之下，金暖曦終於回魂有了反應，禇喬連忙及時將她扳轉身，想給她做介紹。
孰料金暖曦倒是認得對方，張口便唐突地喊道：“沈——沈——”卻是“沈”了半天接不出下文。
“沈大姐！”
“噗——”也不知是誰忍不住噴笑了出來，聽這音雜，還不止一人。
範碧瑤估計生平第一次被一個陌生人這麽喊過，很是愣上了一愣。
這當兒那擔架車在等電梯，一直停在一旁。金暖曦的目光很快被它吸引，再看擔架後那一眾莫少凡親友團，她的心便有些虛虛地飄起來。
“喂喂，嫂子！小暖嫂子！我在這兒！”關鍵時刻，莫少凡的一聲喊把已經暈得找不著北的某人從大錯的懸崖邊拽了回來。
可這一聲喊，也讓金暖曦關注焦點的地位更加鞏固。
米娜看她的眼神已沒了最初的平和，且不說把她的寶貝兒子差點認作死人這樁晦氣事，單是少凡千年難得那一句“嬸子”，就很值得琢磨。當年那孩子可是連範若曦都是喊“姐姐”的。
少凡壞笑著從不起眼的陰影中自推著輪椅亮身。金芊墨一直緊張著未來婆婆的神色，此刻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少凡卻裝無辜地拉起她的手親了一口。一旁的沈可可看在眼裏，立刻白了臉。
禇喬隻覺得自己此時一個頭兩個大，而身前的金暖曦已經有向木樁發展的趨勢。
“呃，阿姨，這是金暖曦。是老莫的……”禇喬對範碧瑤說，同時也在向在場的所有人解釋。
“嗯。禇喬，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話還沒說完，眾人已打算動身，禇喬連忙上前幫她點開電梯。他知道要不趁著此刻幫金暖曦把誤會消除，那以後的問題就比較嚴重了。
“阿姨，一起走吧。本來我今天就也打算來接應少凡的，沒想到能見到你。大半年不見，阿姨的氣色愈發好了，看來南美的陽光果然能讓人容光煥發啊！”禇喬一邊說著，一邊示意金暖曦趕快跟進。
而一貫出息的金暖曦讓他很是失望了一回。隻見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放棄了那個氣場非凡的範碧瑤和米娜，選擇了她家溫婉可親的金芊墨。
禇喬歎了口氣，心裏卻是澀澀的不太舒暢。金暖曦此刻反常的怯場，是因為太過在乎麽？卻不知她最近和老莫又鬧矛盾了沒有，為何看她一臉倦容，連目光中的靈氣也少了幾分呢？
他在出神地看著金暖曦，米娜卻在看他，待他察覺過來，自知老莫這位精幹的後媽心中已是透亮，便隻能衝她淡然一笑，似乎也無須再多說什麽。
待眾人走到停車場，駱琪和Alice卻沒了影。禇喬環顧了一周沒見到人，卻不料金暖曦又不知怎麽跟到了他的車子旁邊。
“你走哪個方向？捎我一段吧。”
剛才人多混亂，此刻靜下來聽到她重重的鼻音，禇喬方才發現她是感冒了，此刻眼睛都是淚汪汪的似乎睜不開，扶著她的車站著，一副可憐相。
禇喬點點頭，做了個上車的手勢。
跑車的聲音轟隆響起，轉眼揚塵而去。不遠處的小超市門口兩個長發靚衣的女子拿著剛買的礦泉水目送著他們，車上二人卻都沒有知覺。
一路上金暖曦都很沉默，禇喬雖知道原因，但還是沒話找話地問道：“怎麽不和他們一起走？”
金暖曦恨他明知故問，隻能隨口胡扯道：“他們的車裏人多空氣不好，我感冒，怕傳染給別人。”
“哧——”禇喬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忍不住刮了下她紅紅的鼻尖，“怎麽不怕傳染給我？難道我不是別人？”
金暖曦白了他一眼，“你不是醫生麽，被傳染了自個人打吊瓶去！”
“嘿——暖暖。原來我怎麽沒發現你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呢？你自個兒核計著等老莫回來怎麽跟他解釋吧。方才那一出場，她們以為你移情別戀，把你當作了我女朋友，現在你又跟著我走……嗬嗬，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還說！方才你怎麽話說了一半就停了，也不解釋清楚？”
“我原先想解釋來著。後來猛然覺著不對，我著急個什麽勁兒？你做我女朋友，我巴不得啊……”
禇喬還待再說，一旁響亮的擤鼻涕聲音響起，金暖曦把大大的紙巾往臉上一蓋，徹底將自己與他隔離，情願與細菌做伴。
禇喬很有把那一大片白紙揭下來的衝動，卻聽金暖曦突兀地道：“你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去哪兒麽？把我也送去吧。”
禇喬被氣得無力，敢情這姑娘把他當探測衛星呢，雖是這樣，但還是無怨無悔地挑起了衛星的大任，打了個電話也不知是問誰。
“沈可可和她媽先去賓館，少凡一家三口先去金芊墨家，中午到君悅吃飯，老莫安排的。你隨哪撥？”
“我也去芊墨姐家吧，還有事情要問她呢，剛才人一多忘記了。”
“什麽事？”禇喬不過隨口一問。
“工作上的事。”金暖曦也是隨口一答，卻是難掩語氣中的抑鬱。
禇喬一邊觀察著身邊正皺著眉頭閉目養神的女子，一邊狀若無意地問道：“對了。聽說你找到工作了。都忘了恭喜你！怎麽樣？還順利嗎？怎麽還要向金芊墨討教經驗？”
金暖曦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禇喬見她確實精力不濟，便也不在多問，插了張CD進艙，而後靜靜地開車。
“Youbelongtome……”鮑勃迪倫用他那沙啞的聲線一遍遍地彈唱著。
你屬於我，在那時，在回憶的夢裏。
禇喬目光凝斂地獨自沉浸在這首憂傷的歌中，而身邊的女子早已進入了淺眠，發出了均勻又沉重的呼吸聲。
她的疲憊讓他心疼，也讓他無力。或許他很早之前就高估了金暖曦的能量，卸下偽裝，她真的隻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已。如果當初她選擇了他而不是老莫，他會做得比老莫好嗎？想起遠在大洋彼岸的那個時時催逼著他的大家庭，禇喬唯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