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執著
第五十四章執著
牧羽說著說著,不知不覺的從桌子上拿起支煙點上,才又接著說道:「還沒等我感受完,就被父親打了一頓,說我太不懂事了。我急了,當時就跑到瘋道士那,兩天都沒回家,父親來找我,我就躲起來不見他,可我又不放心,怕他吃不上飯。我知道父親不會照顧自己,他又忙,也沒時間給自己做吃的,肯定是隨便對付一口,就算完事了。
第二天晚上就偷偷跑回去看他,我沒猜錯,父親真的在啃涼饅頭,覺得幹了就喝口涼水。看著他的背影,我流淚了,那是我記事以後第一次流淚。我趕緊跑過去奪下那個饅頭,給他做了碗擔擔麵。我那時會做的飯不多,麵條算是最拿手的,父親一邊吃面,一邊沖著我笑,我們就和好了。
呵呵,現在想想,確實是我不懂事,父親打我也是應該的。那是父親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從那時候起,父親就教我彈琴、彈吉它,教我識譜唱歌,那是我認識馨柔以前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我還記得父親彈的第一首曲子——《月光奏鳴曲》,我從沒聽過那麼好聽的曲子,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它的。陳校長也喜歡聽我父親彈琴,他總是蹲在門口聽。後來別的同學告訴我,為了父親打我的事,陳校長和他大吵了一架。
陳校長是個好人,非常好的人,雖然課講的不是很好,可他愛那些孩子,是發自內心、沒有一點虛假的愛。為了買琴的錢,沒少和我父親慪氣,他想掏一半的錢,可父親不幹。因為陳校長根本就沒錢,他的老婆癱在床上,常年吃藥,還有兩個孩子,家裡負擔實在太重了。
就這樣,陳校長還經常接濟家裡困難的學生,父親怎麼可能要他的錢。可好人不長壽,我上三年級的時候,陳校長為了救一個失足落崖的學生,摔死了。從那以後,父親就當上了棲鳳山小學的校長,他不當也不行,學校里就他們兩個老師,陳校長死了,就剩下父親一個老師,他不當誰當。
自從父親當了那個校長,就更沒時間教我彈琴了,只是偶爾的指點我一下。上了高中以後,我就再也沒碰過它,也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彈了。」
牧羽緩慢的敘述著,好像是在講一個故事,講一個別人的故事。他已經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根本就沒注意另外四個人的表情。
水馨柔曾經聽牧羽說起過這件事,還能控制住自己,但依然抹起了眼淚。端木秀茹可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摟著水馨柔哭成了淚人。鍾校長雙手覆面,看不見是什麼表情,可頜下的淚水卻說明了一切。凌雪鬆緊閉著雙眼,直挺挺的坐在那,粗大的眉毛顫抖不已。
他們怎麼可能不動情、不落淚,他們即為牧風的奉獻動情,也為陳校長的無私落淚。這些在都市人眼裡不屑一顧的人;被很多人看不起的人;被他們成為『傻冒』的人;被他們認為沒用的人。正是因為有了牧風和陳校長這些人,以及和他們一樣默默無聞的人,才奠定了共和國的基石。正是因為有了他們的無私與執著,才挑起了農村教育的重擔,讓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走出深山、曠野。
凌雪松顫巍巍的站起來,搖晃著身軀走到窗前,屈膝跪了下去。
「凌老,您這是幹什麼?」
「你們別管我!」
凌教授大吼一聲,推開想扶起自己的牧羽和水馨柔。老教授以頭觸地,是嚎啕大哭:「是我錯怪了小風,還罵他為了一個女人自暴自棄,我枉為人師啊……!在學術方面我可以教他,可在如何做人、如何育人上面,他是我的老師。我這個老師,做得有愧啊!」
牧羽和水馨柔看著痛哭失聲的凌教授,又扭頭注視著,還未從悲傷中恢復過來的鐘校長和端木秀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牧羽有些生自己的氣,沒事說這個幹什麼,不是惹老人家傷心嘛。可看他們的樣子,一時半會又停不下來。就在牧羽發愁該怎麼勸慰三位學者的時候,水馨柔指了指擺放在客廳一頭的鋼琴。那意思是讓牧羽彈一曲,已轉移三位老人家的注意力。
凌教授家的客廳很大,那架立式鋼琴沒佔去多大地方,牧羽早就注意到了它。可這時候的牧羽,卻一臉苦笑的看著水馨柔,他確實很久沒碰過鋼琴了。雖然平時經常給水馨柔演奏上幾曲吉它曲,還保持著相當不錯的樂感,可彈鋼琴嘛,就不大好說了,畢竟已經扔下三、四年了。
水馨柔看牧羽沒動,就又推了他一把,還威脅性的瞪了瞪眼。牧羽沒辦法了,只好咬著牙走到琴前。
那是一架斯坦伯格立式鋼琴,看樣子已經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但德國人的嚴謹與務實,在這架琴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雖年代久遠,但依然凸顯著本身的尊貴與高雅。
「不愧是世界十大名琴,果然是名不虛傳!」牧羽坐在琴前,輕觸由歐洲白松木製成的,手感極佳的鍵盤,聆聽著清脆悅耳的琴聲,心裡不由得感慨萬千。
很久沒碰過鋼琴了,牧羽有些手生,剛開始的幾個小節,彈的很是蹩腳。不過憑著兒時牧風給他打下的紮實的基本功,憑藉著自身強烈的樂感,以及對音樂的認知,牧羽還是很快的找到了感覺。彈著彈著,生疏的技法也逐漸的熟練起來,並且越彈越好。
牧羽彈的就是那首《月光奏鳴曲》,漸漸的,他已經完全沉浸其中。牧羽想起了父親第一次彈起這支曲子時,所帶給自己的震撼,想起了和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到後來,想得更多的,是和水馨柔相處的每一個瞬間。
牧羽想起了水馨柔對他的痴戀;想起了水馨柔重病時,還在念叨著自己的名字;想起了水馨柔擁著自己,漫步在月光之下。牧羽抬起頭,深情的注視著靠在琴旁的水馨柔。水馨柔也同樣在注視著他,目光中只有海一般的、永世不變的深情。
說實話,水馨柔沒什麼音樂細胞,也談不上深刻的認識,這從她折騰了那麼長時間,連吉它都沒能學會,就看得出來。可在這個個時刻,水馨柔讀懂了牧羽琴聲中的含義,讀懂了每一個跳動的音符。她的心中,充滿了對牧羽無盡的愛意。
鍾校長、凌雪松和端木秀茹,早就已經從傷感中恢復過來,可又沉浸在琴聲之中。同時,他們也感受到了,牧羽和水馨柔之間那深深的情意。直到牧羽結束最後一個音符,三個人也都沒說話,他們不願意、也不想打擾深情互視中的戀人。
時間在這一刻,已經停止了,為愛而停止。
這三位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鍾校長和凌雪松雖然也不會彈奏什麼樂器,但他們的欣賞層次,是非常之高的,至於端木秀茹就更不用說了。
牧羽的琴技,在端木秀茹看來,除了剛開始時的生澀之外,只能算得上是還不錯,她的兩個外孫女彈的都要比牧羽好一些。但說到將演奏和感情融為一體,她的外孫女可就差得遠了。不要說她的外孫女,就是一些專業的琴師,都做不到這一點。這才是牧羽的演奏,真正吸引人的地方。
一曲終了,客廳里回復了寂靜,三位老教授獃獃的注視著,沉浸在心靈交匯中的男女,沒有去打擾他們。他們現在有點明白了,明白了水馨柔為什麼會愛上牧羽,這個小夥子確實有讓人著迷的地方。
最終,還是牧羽首先清醒過來,起身挽著水馨柔走到凌雪松跟前,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說道:「對不起凌老,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惹您傷心了。」
「呃……」
剛剛發出一個音節的凌教授,就被竄上來的鐘校長打斷了:「不不不,你說的好、很好、非常好!阿牧,你說的太好了!嗯……我決定了,讓你在迎新大會上作專題發言,就講你剛才所說的,肯定會起到非常好的教育作用。」
這個時候的牧羽,在鍾校長眼裡,絕對是個充滿「利用價值」的寶貝疙瘩。他已經將牧羽剛才對他的『不尊重』,所引起的小小不滿,遠遠的拋在了腦後,取而代之的百分之百的喜愛。當然,還要計算上『利用價值』這個不太好聽的辭彙,所帶來的一切。這從他看著牧羽的那雙眼睛里,就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那雙眼睛里,表現出來的絕對是分外的……肉麻。
打定主意好好利用這個小混蛋的鐘校長,接著說道:「另外,在校新年晚會上,我再給你安排個節目、壓軸節目,就演奏這首曲子。」說到這,鍾校長上下打量了一下牧羽,又圍著他轉了兩個圈:「嗯……你這個形象嗎,也要重新塑造一下。頭髮要理、衣服也要換,不過你不用擔心,所有的費用由校方負責。怎麼樣阿牧,我的提議不錯吧?有沒有……興趣?」
興高采烈的沉浸在自己幻想之中的鐘校長,根本就沒注意到凌雪松的滿臉奸笑,以及水馨柔那充滿怒火的眼神。
以凌雪松的老奸巨猾,在摘下牧羽眼鏡的瞬間,他就明白了。明白了水馨柔為什麼會將牧羽打扮的如此不起眼。再加上水馨柔那充滿怒火的眼神,老狐狸能不樂嗎?另外,經過近半天的了解,凌雪松已經大致摸清了牧羽的脾氣秉性,他不認為這個小混蛋會答應鐘校長,他現在正等著看鐘校長是怎麼被小混蛋拒絕的。
要不怎麼說,薑是老的辣呢,凌教授還真沒估計錯。牧羽仍然擺出那副萬事不掛懷的死樣子,悶聲說道:「沒興趣,不去。」
「為什麼?為什麼不去?」
「不為什麼,就是沒興趣。」
「你……你……」
鍾校長指著牧羽,氣得說不出話了。等他好不容易安撫住,被牧羽氣的上躥下跳的心臟。才又和顏悅色的說道:「阿牧,你剛才講的故事非常感人,在迎新大會上講一講,會起到極好的教育作用。再說了,這不也是你父親一直在做的事嗎?不也是他一直希望的事嗎?」
「那不是故事,都是真事。如果那是故事的話,川南每個鄉村教師的背後,都有一個感人的故事,根本就講不完。」
「對啊,就是因為是真實的,才讓你去說嘛!怎麼樣,你答應去講了?」
「不去。」
「阿牧,你想想,這些事會對所有的學生起到極好的教育作用,而由你來說,會更有說服力。怎麼樣阿牧,你就答應把吧?」
「鍾校長,您應該讓那些老師自己來說。那樣的話作用會更好。」
「我現在是讓你去說、去講。」
「不去。」
鍾校長一手按著自己那顆脆弱的心臟,一手指著牧羽叫囂道:「哎呀,你個小混蛋,我還就不信收拾不了你,我可是校長,你必須聽我的,你一定要去講。」
「我退學。」
「小混蛋,你又威脅我?!」
水馨柔看事情有點要鬧僵,趕緊拉了一把牧羽,說道:「別……阿牧,跟鍾校長好好說,別總想著退學,上北師大可是爸的遺願。」
水馨柔說的「爸」是誰?還能是誰,當然就是牧風了。早在水馨柔第一次跟牧羽回棲鳳山的時候,她就已經在牧風的墳前叫過「爸」了。
「現在是有人不讓我上,我有什麼辦法。再說了,我是答應過父親,要考上北師大,替他回來看看。現在我考上了、來看過了,這已經完成他的遺願了,沒什麼好遺憾的。既然有人不想讓我清清靜靜的學習,那就乾脆不上,明年再考北大唄。」
牧羽說完,瞟了一眼氣的臉色發青的鐘校長,頭一低,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