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張溫的掙扎

  蔡諷看到蔡瑁認錯,心中甚是欣慰。

  不過也沒說出來,他怕蔡瑁再度自滿。

  老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蔡瑁雖然現在認識到了錯誤,但是難免日後還會再犯。

  所以,蔡諷轉而說到:「德珪,這劉玄德看樣子跟我們蔡家不是一路人,絕對不能讓他徹底掌控荊州,你對此有什麼好的對策嗎?」

  蔡瑁想了一會道:「父親,劉玄德想的倒是不錯,可是還有一個致命的漏洞啊。」

  「什麼漏洞?」

  「培養完成的這些官員如何安置?原先的職位已經有人,陞官的話,荊州可沒有這麼多官職供可以安置這些人,一旦這些官員得不到妥善安置,到時候必然是一場風波啊。」

  蔡諷點點頭,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以這些時日劉備的舉動來看,絕對不是一個愚蠢之人。

  可是如此明顯的漏洞,難道他看不到嗎?

  肯定是看的到,所以,劉備既然敢這麼做,那定然是有了針對之策,只是現在自己還猜不到而已。

  蔡瑁看著蔡諷道:「父親不必憂愁,我們只需要加強與這些人的聯繫,等到培養完成之日,我們就可以暗中發動一些人,那可就有好戲看了。」

  蔡諷聽了蔡瑁的話,覺得也沒什麼問題,也就不再去關注這些事情,只是讓蔡瑁加強與這些豪強官員的聯繫,以備將來。

  然而,父子兩個絕對想不到,劉備的處置方法多簡單。

  只需要把這些人晾一下,等到他們鬧事的時候,和蔡家一起除掉,乾淨利索。

  荊州這邊劉備正緊鑼密鼓的準備著襄陽書院的開院儀式,邀請帖已經廣發天下。

  要不是因為彗星襲月導致的洛陽官場變動,襄陽書院就要成為天下焦點了。

  彗星襲月轉變成為蚩尤旗的後果還是超出了陳元的想象。

  三公震動,紛紛上表辭官,以此避嫌。

  其他兩人倒還好說,天子極力挽留,百官也是紛紛上表敘說功績,看樣子八成是要留任的。

  可是張溫這裡就有問題了。

  問題很簡單,宦官收了陳元的錢,開始落井下石了。

  以張讓為首的十常侍時不時的在漢靈帝明前說著張溫的壞話,讓漢靈帝對張溫的觀感越來越差。

  這些宦官說壞話的本事高明的很。

  不是貶低張溫,而是捧張溫。

  說張溫英明神武,在涼州廣受軍民愛戴,有張萬歲之稱。

  這一手比貶低張溫來的還厲害。

  你一個朝廷大臣,有萬歲之稱,你這是想幹啥?

  心懷叵測,欲行不軌啊。

  如果單是這樣也不至於讓張溫下台,但是張溫這傢伙曾經受過曹騰提拔。

  曹騰是誰?

  曹操祖父。

  不過,他也是一個大宦官。

  朝中之臣往往把他視為閹黨。

  少有人與他往來。

  實際上,張溫還真就跟這些宦官沒有什麼往來。

  也就是與曹騰關係匪淺。

  總的來說,曹騰這個人還算是一個不錯的人。

  不像其他宦官那麼陰毒。

  可是現實就是宦官那邊在對付張溫,外廷這邊也基本沒有人為他說話,張溫司空之位岌岌可危矣。

  於是,在此等情況下,張溫便有了動作。

  台,是一種四方而高的建築。

  《爾雅?釋宮》曰:四方而高者曰台,不必四方者曰觀。

  起初壘高的「台」,多用來觀察遠處或高處的事物,如烽火台用來偵查敵情;靈台用來觀測天象;又如門台,立在皇宮門口,派人隨時瞅著有沒有反賊打過來,方便皇帝老兒撒丫子跑路……

  清平久了,「台」便成了擺設,進而演化成一種地位和權勢的象徵,一時間風靡泛濫,家家戶戶都在門口堆一墳頭一樣的土包……

  有人在「台」上加了蓋,搭建起樓閣亭軒,那意義也就豐富多了。

  比如登高遠眺、觀景玩樂用的「章台」;還就如有一定炫耀成分的「銅雀春深鎖二喬」中的「銅雀台」;甚至還有東漢紀念功臣,掛了二十八將畫像的「雲台」。

  蘭台則不然,乃專供藏書之用,是名副其實的國家圖書館。

  書在東漢,被世家門閥壟斷,很值錢,即使花錢也未必買得到的。

  而蘭台外的亭台樓閣間,泉涌霧繞,庭院鎖春,麗江酒吧一樣,歷來是東漢才子騷人吟詩作賦聚會泡妞的最佳場所。

  每年的蘭台詩會,便在此處。

  雖然朝廷仍然處於彗星襲月的風波之中,但是蘭台之會仍然沒有停止,一來以排解朝堂肅壓之氣,二來也是為了朝廷選才。

  蘭台高處,素有一處雅舍,從裡面推開窗戶,上可見天空繁星點點,下可窺京師雲煙翩翩。

  風景獨好。

  更為神奇的是,雅舍正中,石砌了一眼碗口大的小井,一股幽幽清泉伴著白煙,從中咕嚕嚕湧出,如龍吐息,常年不曾凍結或乾涸過。

  那泉水甘甜,一路潺潺沿著鑿刻的水槽蜿蜒,而清泉所匯小小溪水,出了屋,又再繞上雅舍一圈,后如一條無盡的長蛇,兜兜轉轉,終匯入城外的洛河。

  眾人圍著泉井,分裡外兩圈盤坐,各自身前擺著一張小几,一壺酒水,二三碟果脯,閑話家常。

  楊彪覺得燭台或是進了蟲子,燒灼得發臭,空氣也有些濁,再看向自家老父楊賜,許是貪杯,大冷的天,額頭上竟然微微有汗,那汗珠,在眉角進而匯成了滴,搖搖欲墜,楊彪趕緊起身,推開後背的窗戶透氣。

  窗下好生喧鬧,少不知愁的士子們,果真都圍坐溪水兩側,意興盎然行起了酒令,一如當年的自己。

  上一次自己也這般放蕩不羈,還是閹宦王甫授首之前,粗略一算,不覺已過去了將近六年之久,一番熬煞下來,年逾四旬的楊彪,熬得頭髮半白。

  顧不上多看,他搖搖頭,回身取了杯泉水放在楊賜桌上,又伸手,想要去奪楊賜那剛到嘴邊的酒盞。

  楊賜猛然驚覺,眉頭一皺就要開口罵人,「豎」字已到嘴邊,嚇得楊彪訕笑兩聲,乖乖跪坐在其身後,心裡好生苦惱,暗想父親大人也是,當著這麼多同僚的面……

  眾人見了,噎著笑,悶頭把酒樽放在眼前的一汪碧水中滌盪。

  司空張溫哈哈一笑,開口道:「文先(楊彪,字文先)恭孝,乃是臨晉侯之福,生子若此,夫復何求?臨晉侯膝下子孝孫賢,羨煞旁人!」

  子,是身後楊彪;孫,是早慧的麒麟兒楊修。

  楊賜出身弘農楊氏,乃門閥世家之巨擎,在東漢,無論如何排序,弘農楊氏也不可出前三之列。

  張溫再怎樣恭維,在眾人看來也當得!

  祖父楊震、父親楊秉均官至太尉,光和五年,帝師楊賜自己,也升任了太尉。

  不過黃賊爆發后,楊賜因與靈帝意見相左而被罷了官,後來靈帝移居南宮時,無意間,見到了早前楊賜所呈關於防範賊患的書帖,心生悔意,於感慨之下封其為臨晉侯。又想拜其尚書令、廷尉,楊賜盡皆推辭,皇命難違之下,勉為其難受了個「特進」的身份。

  「特進」雖是虛職,卻位同三公,可參大小國事。

  楊賜何等心高氣傲,自己官海浮沉幾十載,自問氣節高遠,何況正愁找不到借口告老還鄉,一面頤養天年,一面教導嫡孫,可做的事情還很多……所以,免了就免了,哪天皇帝劉宏想讓自己官復原職,答不答應還得看自己的心情。

  因而打心眼裡,楊賜看不起張溫,他那司空占著不挪,還是花錢買的!

  楊賜深邃的目光越過張溫,堆起笑臉盯著對面的袁隗,聲音洪亮說道:「說到子嗣,老朽倒是艷羨袁司徒一家,袁家本初、公路二人俱是人傑,尤其是那袁本初,自弱冠起便清正干能,可說負天下士族之望,老朽敢斷言,不出二十載,三公之位,諸位只能避位讓賢!我家不肖與之相比,碌碌庸才而已!」

  位列三公?楊賜之言厚重得無以復加,楊公竟對袁本初如此看好!旁人默不作聲,皆若有所思。

  沒招誰惹誰,話頭怎就夾槍帶棒沖著自己來了?

  袁隗大有深意看了一眼楊賜老兒,同為頂層世家,弘農楊氏和汝南袁家有恩怨,也有勾連,小打小鬧常有,但在對待大是大非上,基本還是槍口一致,可今日……這老不死假裝微醺,說完死死閉著眼睛,還未答話,袁隗卻想起身後捶背的袁術怎就沒了動靜。

  「嗯哼!」

  袁隗乾咳一聲,揚著手說:「公路若是無聊乏了,何不下去找人行酒?」

  袁術回過神,臉上怫鬱快速消失,「不了!術心憂叔父背疾又患,斷然離不得半步。」

  袁術此言說得真誠至極,下去?自己幾斤幾兩難道自己還不清楚?與其下去吟詩作賦丟人現眼,還不如陪著一群老頭嘮嗑。他袁本初雖然年長,但自己才是嫡子,任那庶子在外風花雪夜,殊不知,只要叔父袁隗健在,自己就永不會輸!

  袁隗不再多言相勸。

  本初有雄姿,公路也不差,況且從小與自己親近。

  他楊賜的心思,自己又怎能不曉,袁隗捶打著自己特別突出的腰椎間盤,不甘示弱道:「臨晉侯謬讚,令郎文先當年誅殺閹賊王甫,那才是大快人心之舉,莫說斷言,若是將來文先累功積績時,老夫還苟活於世,便以命保舉你登三公之位,也未嘗不可!」

  嘶……

  官場爾虞我詐,兩人一個比一個狠,都把對方往天上吹,須知飛得越高,摔得越重。更毒的是這袁隗,說好的閑談風月,非要把陳年舊事重提,如今十常侍重新猖獗,還提什麼誅殺閹賊王甫?那之後,鬱悶的楊彪尾巴就一直夾在屁股縫裡沒出來過……

  楊彪耐不住激將,「司徒大人言重,彪只恨那曹節匹夫,竟不能手刃,讓他僥倖病死,如此,何以雪「三君」之恨……」

  曹節、王甫、三君,那都是二十年前桓帝在位時的風雲人物!

  「慎言!」楊賜呵斷,端起酒樽自顧自飲,「豎子!痴長了幾十年,酒力依舊不堪!」楊賜明明在罵自己兒子,卻看著對面袁隗說話。

  袁隗冷哼一聲,周遭氣溫猛然降到冰點,陪在外圍末座的一眾後生晚輩,個個直冒冷汗。

  張溫打著哈哈,「雖說好今日只談風月,可諸公心繫國事,那張某便也來插句話!」

  指尖點了點酒水,張溫在桌上寫下兩字,完后說道:「諸位請看!」

  裡外兩圈的人都伸長脖子望來,失聲道:「黨錮!」之後急忙惶恐噤聲。

  在座的許多人都受過黨錮之難,議郎黃婉等人,更是年前黨錮解了才能回京師來,他顫聲問道:「陛下不是解了嗎?司空大人,這是何意?」

  「解了?」

  這天下什麼都能解,但士人與閹宦之結怨,豈能解得了!

  年前張讓同意赦免天下黨人,不過是撒網投食,等著新的一輪屠戮,數月前的沙汏,便是前奏!

  望著十常侍仁慈,簡直幼稚可笑!

  張溫笑了笑,「敢問諸位,你我與閹宦之仇,誰人解得了?文先能解?司徒能解?大將軍能解?我看,連陛下都不能解!」

  稍一停頓,他又道:「我已舉薦蓋勛任京兆尹,陛下已然允了,張某雖無三君之能,念及妻兒老小,又豈會坐以待斃?」

  楊彪、張溫所說三君,乃是延熹九年第一次黨錮時,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亭侯宗室劉淑之合稱,三人俱是人傑,為肅清朝野,與閹宦曹節、王甫等上代常侍抵死相搏,乃「一世之所宗」。

  是啊,士族與宦官,早已勢不兩立!

  張溫一語激起千層浪。

  東漢黨錮,共有兩次,每次的結局,都是士大夫鬥不過閹宦,被以結黨營私之名屠戮、罷黜。而上一次,皇帝劉宏更是頒下詔書,凡是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罷免,禁錮終身,並牽連五族,連坐者成百上千,年前方得解除。何其悲哀!

  眾人不發一語。

  袁隗恍然大悟道:「難怪皇甫嵩早早便去了冀州統兵,年前他奏請解除黨人之禁時,老夫就覺得意外!」

  兩次黨錮之爭,為何外戚聯手天下士人,在閹宦面前也輸得一塌糊塗,幾無還手之力?

  兵諫!

  這想法極其大膽,清君側的先河一開,福禍難料。

  張溫決定再添一把火,「諸位可還記得第一次黨錮之禍時,太傅陳蕃之子陳逸,此刻,他便在張某府上……」

  「咳~咳」楊賜嗆了酒,咳嗽不止,漲紅著臉,「老夫不勝酒力,先行告辭!」這陳逸已經成了死斗閹宦的一桿大旗,誰扛誰傻!

  張溫猶豫片刻,伸手拉住楊賜的手腕,「臨晉侯難道忘了潁川劉陶劉子奇乎?可惜了,他恐怕至今屍骨未寒!」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