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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功與名

  他這輩子就沒有這麼累過。

  昨夜那沈若連夜來敲他的房門,似催命符一般,又急又躁。

  早已進入甜美夢鄉的杜衡耐著性子給他開了門,進了屋的沈若卻始終板著張臉,一言不發。

  杜衡沒奈何,只得主動挑起話頭,盤問起來。

  終於在杜衡幾番追問下,他開了口。

  原是江辭屢教不改,屢屢逃竄出府,屢屢犯下禍事令他心力憔悴,故此來找杜衡,望他出個妙招,好好治她一治。

  杜衡聽聞來龍去脈后,當即雙手一敲,喜道:「且看我錦囊妙計,解沈兄之急!」

  看那杜衡一臉自信地模樣,沈若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萬分慨然地拍了拍他的肩頭,盛讚了他一番后,邁著歡快地步子怡然離去了。

  那杜衡的妙招是何呢?

  自然是那似通緝要犯一般的畫像了。

  杜衡還對外聲稱那一番妙詞是他冥思苦想一個日夜的結果,那捲上之畫更是他苦修十年所結之果。

  為此,被眾人質疑其畫工后他還自圓其是抽象派,一切隨心,那江辭,畫的正是他心中的江辭。

  眾人圓睜其眼,定睛一看,跟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杜衡將那厚厚一沓畫像分給身旁眾人,命他們要四處張貼,且一定要貼在醒目之處,一定要被過往之人看到。

  眾人了悟領命,遂作鳥獸之散。

  杜衡則十分超然地拂了拂衣袖,欣慰一笑,而後揚長而去,深藏功與名。

  江辭一路走,一路撕那貼得到處都是的畫像。一面撕還一面臭罵著那杜衡。

  后又覺得罵不過癮,乾脆邊走邊跺腳,似那杜衡就在她腳下一般。跺腳就算了,她還偏要停下來,用腳尖狠實地在地上左右碾他一番,然後再狠狠地吐上一口唾沫,這才稍稍解了些氣。

  如此往複,江辭竟也不嫌麻煩,甚至還樂此不疲。

  一旁的張淵卻是看得心驚,對江辭的認識又刷新了一些,對她的懼怕也跟著更上了一個台階。

  張淵在心中默默盤算著:常說伴君如伴虎,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子不也常有「母老虎」之稱嘛。

  母老虎比那猛虎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終於到了那西廂,江辭站在杜衡的房門外,正欲敲門,忽聽得裡面傳來杜衡的聲音:「可是有什麼急事?這才剛下早朝你便直奔我房中。」

  又聽得一清冷聲音回道:「你說呢?你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可要我一一同你說清楚。」

  沈若?

  江辭心覺不妙,沈若方才才盤問她的家世背景,起碼是又懷疑她了,現下可得小心些,不能再碰釘子了,還是早些溜走為妙。

  可還未來得及轉身,心裡只冒出那個念頭,正欲付出實際行動時,忽然聽得一道輕飄飄的話語悠悠飄至她的耳中:「來都來了,就進來吧。」

  這話雖似雲霧一般輕飄飄地,卻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江辭喪氣垂頭,按那禮數敲了敲門,而後就推門進去,正欲行個禮,沈若卻道:「你腿腳不便,禮就免了吧。」

  「多謝王爺。」江辭回道,只是這臉上卻不見半分謝意,還頗有些怨氣。

  杜衡見著江辭,正想同她打個招呼,忽瞥見她手上緊緊攥著的他畫的畫,再看她的面色,杜衡驚覺不妙,訕訕一笑,默默移開了目光。

  沈若復又轉過頭來看著乖乖束手站在一側的杜衡,笑了笑,抬眼一瞥江辭手上的畫像,接上之前的話頭道:「這就是你的『妙計』?」

  杜衡順著沈若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江辭手中緊緊攥著的畫像,訕訕一笑,滿臉羞慚,目光微閃,「是有那麼一點糟糕了,但也還算是差強人意嘛……」

  沈若轉過眼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江辭,江辭恰巧也轉過頭來看他,兩人對上了眼,江辭嚇得趕緊移開,卻見沈若對著她輕輕眨了眨右眼,而後微微一笑,意蘊綿長。

  江辭先是呆愣,而後也跟著怔怔地眨了眨眼,臉頰慢慢爬上兩朵桃紅。江辭輕輕一咳,斂了斂神色,轉過身來,板著一張臉,怒目瞪著杜衡。

  杜衡心虛地別開了眼。

  「這些畫是怎麼回事?!」江辭厲聲叱問道,同時漸漸逼近杜衡,「你仔細睜開你那豆子眼,好好看看我的面容,是你畫的那樣嗎!」

  江辭攤開畫像,指著眉毛,惡狠狠道:「這大粗眉,這銅鈴眼,這蒜頭鼻,這菱形嘴,哪一點那一分像我了?」

  「還有這話,又是個什麼意味?!」

  杜衡悄悄挪了挪步子,慢慢向後移去,待移至一個安全地帶時才敢抬眼看著江辭,見著江辭滿臉怒氣,杜衡忽咧嘴笑了,嬉道:「這是誤會,誤會。全都是誤會。」

  杜衡向一旁端坐著的沈若投去求救的目光,卻瞥見他正悠哉游哉地笑看著他的窘境,忽感一陣憤怒,遂鼓足了氣,拿出了破罐子破摔的英勇氣勢,大聲喝道:

  「好吧,我全招了!」杜衡伸手直指沈若,頗有一股大義滅親的正義之氣,「主意是他想的,圖是我畫的,字是……是我寫的,但內容是他想的!」

  靜坐一旁看戲的沈若忽然笑出了聲,只見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來,走至江辭身旁,拉過她的手,從她手中拿出那幅畫像,仔細看了看,而後搖了搖頭,悠悠嘆道:

  「都說十年磨一劍,你這十年磨的可是繡花針?」

  沈若又看了看那畫像中的字,悠悠念道:「廣而告之,此女名喚江辭……惹得王爺氣血飆升,險些一命歸西?」

  沈若捏著畫像的手忽的緊了緊,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將手放下,「我會咒我自己?」

  杜衡啞口無言。

  沈若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走近杜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只同他深情對視著。

  杜衡的右眼就同他此時的心一般,突突跳個不停。

  良久,終於聽得沈若慢悠悠吐出幾個字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自覺領命吧。」

  而後,沈若抬手在杜衡肩上鄭重一拍,如同昨夜那般,貼近杜衡耳側,緩緩道:「做個好表率,不要太愛惜自己。」

  隨後轉過頭來看了江辭一眼,面色突變,只見沈若笑吟吟道:「今晚酉時,來我房中,有要事相商。」

  語畢,揚長而去。

  杜衡和江辭兩人怔怔對望,隨後皆將目光移至沈若身上。

  只見他昂首闊步走出門去,羽衣蹁躚,竟頗有一股傲然塵世的謫仙之態。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杜衡大感挫敗,頹然低下頭來,深深一嘆,抑鬱至極。

  一旁的江辭不合時宜地咳了咳,以表示她尚還在此,此事還未完全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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