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方來還有英傑(四)
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
風也變成了東南風,春天來臨,到了西北遲了些,終是來了,大地復甦,小草欣欣然地從地平線上撥出,可終沒有江南的暖和,帶著西北本來就有的肅殺之氣。
馬未必是瘦的,但成了拉車的馬,不是在戰場上奔騰,也失去了英雄豪情。
古道卻是古道,一直通到天涯。
斷腸人不是斷腸人,但腸子也在冒著後悔的泡泡。
劉仁軌嘶啞的聲音問道:「四伯,到了哪兒?」
「前方就是疊州城。」
「疊州?這麼快?」
「阿郎,不算快的,若要急趕,早到了秦州。」
「不用急,就這樣慢慢趕,不是某病了嗎?」
「那個……」管家不作聲了,知道自家主子的想法,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幾乎百戰百勝,有著自己的矜持,因為李敬玄的所逼,作為這種事情,心情惡劣可想而知的。
「阿郎,仆只擔心鄯州。」自家主人離開,將一堆爛攤子交給李謹行處理,在李敬玄沒有到達之前,出了任何差池,自家主子也逃不了這個責任的。
「你想錯了,李將軍一人可堪當一萬雄兵。」劉仁軌說完這句話,眼睛閉上,心力憔悴,竟然靠在馬車上睡著了。
……
這是一次成功的奇襲,論贊婆為此做了很多的布置,前鋒是兩萬精騎,迅速來到湟中城下,然而立即勒住了戰馬,說道:「停!」
兩萬大軍一起停下。
其實不只是論贊婆,其他吐蕃將士也感到不解。
太怪異了,如若城中兵力少,此時吐蕃大軍突然襲擊,唐人城門應當立即緊閉,然後發烽火,請援兵到來相助。可不是,十分反常,沒有看到烽火,這不算的,而且城門大開,那意思分明是說,進吧,敞開大門讓你們進來。
城頭上還插著數面旗幟,旗幟下面坐著十幾個將領,在喝酒言歡,就象這兩萬黑壓壓到來的吐蕃精騎,是一團空氣。
論贊婆想不明白,雖然了解得不多,可也知道李謹行不是一個蠢材,斷然不會做出如此不合理的事。問身邊的屬將:「你們看唐人為什麼這麼做?」
「不知道?」一個個搖頭,眼前這一切太不合理,皆想不明白,因此不敢說。
有魯莽的將領說道:「大將軍,管他什麼,殺進去再說。」
「且慢,」論贊婆搖了搖手。
「為什麼?」
「我感到那個劉仁軌並沒有離開,這是有意設下一個圈套。」論贊婆說這句話時,想到了他與二哥交談的一段情形,論欽陵對他說過一句話:「唐人不可輕敵。國家疆域遼闊,百姓眾多,能人異士輩出,我們吐蕃能守的就是地高,唐人不適應。所以南詔才能一敗。就在青海,也不能輕敵,唐人詭計多端,特別又有一些犀利的武器,於城戰不是我吐蕃之長,只能將他們想方設法誘出效野,才是我們吐蕃人的天下。」
難道這是唐朝人的詭計?論贊婆眼睛眯縫起來,城門大開,連弔橋也放了下來,能看到城裡的情問,湟中城不大,眼睛力,順著主街看去,能看到東城門。奇怪的是西城門大開,誘惑他率軍進去,可是東城門卻緊緊關閉著,大街上也看不到一個行人,十分安靜,因為沒有人打擾,一群麻雀在飛來飛去,有的落在長街上,東張西望。但這時候瞳孔突然放大,因為他看到了一縷塵土從南邊的民舍中揚起,接著又看到了街道上的地面有許多地方隆起。
有埋伏!
那個李謹行出身也是一個野蠻人,想不出什麼詭計,這一定是劉仁軌的計策,故意將計就計,放出風聲回中原,實際上想誘惑他們大意前來侵犯。不然,想不出第二個解釋。
心中暗嘆一聲,還是求一個穩吧,等大哥回來再商議,說道:「撤軍!」
「撤軍?」
「看到沒有,地面上有一些新掘的痕迹,唐朝有轟天雷,它不僅能在天上炸,在地下也能炸。還有南邊有塵埃揚起,是有伏兵,東南風將塵埃吹了過來。撤,立即撤!」
說著一撥馬頭,立即向赤嶺撤去。
此時李謹行在城頭也是驚出一身冷汗,城中此時只剩下幾百名士兵,休說只是一些火藥,就給他們大炮,也守不下湟中城。於是想出這個冒險的辦法。
看到吐蕃消失在地平線上,李謹行如釋重負地說:「還是多看書好啊。」
但沒有鬆懈,城門一直大開,在城頭上飲酒作樂,事實上論贊婆撤回后,與中軍匯合,也懷疑上了當,又派斥候前來打探,依然如此,甚至斥候在假像的趨使下,報告說城中看到大量的甲兵伏於主街兩側,城後面也隱隱看到大團灰塵揚起。論贊婆越發堅信是唐朝的埋伏了,無奈之下,率領十萬大軍無功而返。
夜晚到來,所有砍柴的士兵返回,李謹行這才將城門關上,論贊婆只是懷疑,李謹行這一天心都吊在嗓子眼。當時情況緊迫,防守防不住了,布了一些迷惑人的布置,又將城門大開,來了場豪賭。
論贊婆說他是一個野蠻人是不對的,他是靺鞨人,但父親突地稽是親唐派,自幼就開始接受漢家文化,某些方面,比一個中原人更象一個漢人。而且其人長相雄偉大,極具風儀,讀的書籍也多。時間緊急,無奈之下,就想到了他看過的一些書,比如李廣率百騎突然遭遇幾千匈奴敵人,離大營遠,李廣讓所有士兵下馬,悠閑地睡在草皮上,匈奴人奇怪,派一名軍官察看,讓李廣一箭射死,一直熬到天黑,李廣還是如此,匈奴人怕是埋伏,慌忙地逃跑了。然後到趙雲,也是曹軍突至,大開營門,偃旗息鼓,曹軍疑有伏兵,反而退了下去,趙雲見到曹軍撤退,令士兵擂鼓,然後領軍從營內殺出,曹軍驚賅,大敗而回。劉備聽說后誇獎道,子龍一身膽也。又有文聘嚇跑了孫權,蕭承嚇跑了北魏大軍。
可事後聽到吐蕃來犯的將士十萬眾,李謹行還是冷汗涔涔。
當然,論贊婆也得知真相了,後悔萬分,過了半天,才說道:「二哥說得對,唐朝豈只是一個劉仁軌!」
沒有戰,但實際戰了,而且論欽陵沒有到來之前,論贊婆再也沒有敢覷覦河湟。
……
李謹行這一次空城計,因為是靺鞨人,又沒有直接的戰鬥發生,史書皆忽視了。朝廷還沒有接到消息,就是接到了,也不會注意。一個小小的吐蕃,我要的不是你守城,而是如何擊敗敵人,若殺死一萬個兩萬個吐蕃人,你再來報捷吧。
當然,李謹行很知趣,根本就沒有將此事上報。報的好,平安無事,嘉獎不大可能。報的不好,是他玩忽職守,隨後又行險計,若吐蕃人不疑衝進去怎麼辦?後果李謹行會不會承擔?
就是報了,也沒有人注意。
此時李敬玄無奈地離開了洛陽,但各道全部驚動。十八萬大軍不是十八個士兵,整個唐朝不足四百萬戶,也就是二十二戶,必須出一丁,前去青海會戰。這個兵不可能從江南嶺南道調遣,那麼關中、河北、河東、河南與劍南等道壓力更重。
吐蕃亦是如此,因為大部分百姓依靠放牧為生,閑時放牧,戰時作戰,家中的牲畜可以交給老人婦女看管,甚至蛋大的孩子都可以拿著牧鞭看守著牛羊。因此調兵靈活機動。甚至吐蕃整個人口,包括羈縻地區的百姓,都不足千萬人,但能在一次大會戰中調動幾十萬軍隊。缺點也明顯,若大勝可以,若大敗,百姓負擔沉重,缺少了青壯年,對後代繁衍都能造成極度的影響,甚至為其他部族吞併。許多部落就是這樣走向消失的過程。
這些士兵將從各道趕向鄯州會合,大軍一發,十八萬人所需的各種糧草與物資更加驚人,唐朝大半地區,都開始騷動起來。
但逐漸有少數大臣反應過來,李敬玄不懂軍旅,可是十八萬軍隊,一旦大敗,唐朝雖大,必然元傷大傷。開始上書,要求李治重新換帥。李治問了一句:「那麼誰適合擔任主帥之職,又能服眾,避免將帥失和的事發生?」
一句使反對的臣子啞然。
若是李績不死,李績無疑是最適合的。劉仁軌也不錯,可是重病在身,讓他怎麼指揮作戰?然後數了數,就是裴行儉資歷也稍顯不夠,至少象劉審禮就比裴行儉職位高。換戴至德、郝處俊他們,與李敬玄一樣,不如不換。
不由地皆想起一個人,可都不敢說了……
……
三月一件件大事發生,還沒有中止。
兩渠的第三期工程即將結束。去年李威停了一停,時間必然推遲。神門河問題不大緊的,繼續開挖,只是雨天多,排水十分困難。但遲些問題不大,驚險的是堀堤,可因為不通航,又不嚴重。真不行,那些鐵柱子,放在冬天枯水時季撥除。
丹水渠同樣被推遲,有的河段重新翻工,河流挖深挖寬,必然對河流產生影響,又沒有科學儀器測量,估計的一寸誤差很有可能實際中就出現一尺誤差,河流全部放泄后,深淺不一,有的河段太淺,必然翻工。還有的河段也沒有竣工。春耕到來,大多數百姓回家耕地去了,有百姓留下來,比如少田的,或者山區狩獵謀生的百姓。畢竟民夫少了,河水又大起來,施工速度漸漸被放慢。
這個也不急的,整個丹水工程最少六年,有可能七年八年,這才是第二年。廣通渠不算,那屬於黃河漕運延伸到關中的一部分。
到了三月末,到了龍駒寨,這也是丹水中流除了翻工的河面外,最後一段一半沒有動工的河流。堤壩築了起來,最後一個泥袋投下去,上流合攏了。失去了上游水源,河水向下游淌去,漸漸河床露了出來。
姚璹沖李君瓚問道:「你看什麼時候才能竣工?」
「最少要到五月初。」
「五月初啊,還是慢了。」五月來臨,河水更大。
「這是無奈,到了上游,除了鄭當渠外,許多河段將不再拘於時季。」
但也不能一年四季開工,畢竟會影響農業生產。
正說著,忽然一個民夫說道:「那是何物?」
姚璹與魏玄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河床上躺著一個古怪的盾牌。盾牌是件普通的兵器,象草橋關自古以來,又是一個從關中通向山南的小要道之一,隨著發掘河流,拾到了許多兵器,還有一些士兵的屍骸,時間長,兵器都鏽蝕不能使用,屍骸皆成了白骨。甚至還掘到了幾個古墓,沒有了主人,有的墓葬有陪葬物,有的沒有。現在也沒有文物這個詞,值錢的便賣了,不值錢的扔掉了。李威暗叫可惜,可沒有阻止,放在後世很珍貴,但在這個時代,如何保管?
但這件盾牌十分奇怪,足足十個民夫,才用力地將它拉了上來。
姚璹與魏玄同走了過去,細細觀看,盾牌銹跡斑斑,上面還長了一層淺淺的苔蘚,不知落在河中多少年了。另外盾牌的邊緣伸出九件兵器,盾牌上又有兩條螭龍在盤旋。做工不是很精緻的,可是兩人都將視線集中在正中的二十個古篆大字上:唐主六十年,天狼亂中原。儀鳳傳佳音,太子定胡蕃。
天狼星自古以為殺星,但以肉眼看,卻在東南方向。不過它在弦矢九星的西北,因此文學作品中多喻以為西北邊害。
然而姚魏二人臉色皆一變,在這個時代,符瑞圖讖可不是小事,而且這麼多人看了,想瞞也不瞞不住,一邊派人將這個盾牌運往洛陽,一邊派快馬秘密通知李威。
這個消息立即傳開。許多人終於想起來,之所以讓李敬玄統兵,是他的資歷,可論服眾,李敬玄也不及太子。李敬玄不懂軍旅,然而太子懂。不管這個盾牌是何來歷,至少太子做統帥,要強過李敬玄。
李威與裴行儉擔心的後手發作了。若不是丹水渠去年嚴冬時無法施工,耽擱了一個月,發作的會更快。隨著這面盾牌一天天以臨近,朝堂上一片安靜,這種安靜不是前幾年的平靜,而是暴風雨來臨前恐怖的死寂……(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小說閱讀(readnovel。)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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