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蕭行笑吟吟道:“不能。”
春風拂過畫橋,畫橋名為畫橋,卻不是一座橋,畫橋是個很美很美的作畫談情的盛地。
鸞城少年少女都喜歡來此地留下自己的身影,最好,離開時再帶著情人畫好的畫,人生簡直完美沒有遺憾。
東陵郡主琴畫雙絕,乃畫聖門下最得意弟子,像默畫這樣基礎技能,她十歲那年就練得比畫院有品級的禦用畫師還好。
她不準淮縱動,說白了,就想明目張膽借此機會多看淮縱兩眼。
況且……欺負淮縱多好玩啊。
比畫畫還好玩。
得知不能,淮縱開始頂著張冷漠臉。
她和蕭行青梅竹馬,蕭行幾斤幾兩她不知道?擺明了故意捉弄,且這樣的伎倆小時候沒少用在她頭上,偏偏每次她都心軟選擇妥協。
這次也不例外。
從她們鬧翻至今,蕭行再沒有像今日這般溫柔嫻靜地為她提筆,她昨日還羨慕林家小姑娘有華陽寵著,今兒個自己也有了這待遇。
蕭行大氣,隻對親近的人任性,願意欺負她,說明還沒對自己徹底斷情。若哪天蕭行客客氣氣和她說話,淮縱就該慌了。
“冷著臉做什麽?笑一個?”
淮縱不服氣:“你讓我笑我就笑,那本侯多沒麵子?”
“麵子?”蕭行沉吟看她,忽然道:“阿縱,笑一個。”
淮縱微怔,極其自然地衝她展顏。
那一笑,如冰山消融,柳枝發嫩芽,春日的氣息降臨在她身上,一晃看得蕭行心尖跟著輕顫。
起初她還存了兩分調侃,動筆後,神色越發虔誠,慢慢的,竟覺淮縱在她筆下成了隻斯文儒雅的妖精。那張含笑如春的臉,配上眉梢一點無辜寵溺,看得蕭行再次心跳加速。
向來沉穩的手有了一絲輕顫,她輕輕咬唇,惡趣味地想把某人故意畫醜,念頭閃過,筆下卻不聽使喚,極為誠懇地畫得更美。
她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心裏反反複複叫囂:淮縱這隻妖精啊,這個斯文敗類,作何要笑得如此動人?
淮縱笑僵了臉,心裏敲著忐忑的鼓點,顧自擔憂:她這會狼狽滑稽的模樣,畫出來不好看怎麽辦?蕭行筆下素來追求極致美感,萬一不好看,她會不會惱?
就和沒令她打牌盡興一樣,這畫不盡興,也是個大問題啊。
想著想著,她討好似地朝蕭行一笑,哪知唇角弧度還沒拉滿,蕭行筆尖微抖,一聲厲喝:“不準笑!”再笑我就要告你恃美行凶了!
被凶的淮縱:“……”
想哭。
別惱好不好?
統共畫了三幅畫,畫完,蕭行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幹。
將畫像裝進畫筒,蓋好蓋子,阻絕某人欲窺探的目光,蕭行道:“不給你看。”
“……”
淮縱想知道自己剛才有多醜,不過看蕭行這一臉堅決模樣,便知沒有可能。
她摸摸鼻子,眼裏帶了星星點點的懷疑,問:“你今兒個……吃錯藥了?”
“……”沉浸在某人美色裏的蕭郡主狠狠瞪她一眼:“閉嘴!”
堂堂凜春侯,不僅不解風情,還煞風景!淮縱還是安安靜靜當個美男子比較好。不過……淮縱美起來,真不像個兒郎啊。
又凶我。
淮縱咬牙:“你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吧!我怎麽瞧著你沒安好心眼?”
好端端給她作畫,別是有什麽陰謀吧?還是說……為她以後那些不正經的小畫找素材?天啊,她都忘了蕭行是個不正經的畫師了!
“你說誰不安好心眼?”蕭郡主麵沉如水。
淮縱上前一步,眯著眼,貼近她道:“蕭行,你不會又把本侯畫成青樓小倌了吧?嗯?”
嗯什麽嗯?離遠點!
蕭行眼裏一道冷芒飛出去,淮縱退開半步,不滿道:“誰知道你看著我這張臉在想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平時蕭行哪容她這麽放肆,但這會破天荒生出一股心虛。
沒第一時間聽到蕭行懟她,淮縱倒吸涼氣:“你不會真把本侯畫成青樓小受了吧?蕭行,我奉勸你不要太過分啊,當本侯不會畫畫嗎!”
青樓小受?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嗯?畫畫?!
蕭行眨眨眼,後知後覺的鳳眼微眯,語氣極盡魅惑挑釁:“哦?侯爺要把本郡主畫成哪樣?是穿衣服的…還是…不穿衣服的?”
“……”
淮縱白眼一翻,選擇當場死亡。
碾壓小侯爺後,美貌端莊的蕭郡主也有點受不住,麵色微紅地別開臉,也不曉得怎麽脫口就……
餘光瞥見淮縱比她還紅的臉,撲通的小心髒緩了緩,稍鬆口氣,忍不住蹙眉:莫非天天被淮縱喊著‘假正經,’一語成真了?
這還是淮縱首次想破頭也接不住蕭行的話。
她知道蕭行在變著花樣懟她,可這麽香·豔的懟法,讓人怎麽好意思還擊?
穿衣服的,還是不穿衣服的?這還用說嗎,當然是——
“咳咳!”
淮縱沒出息的被自己口水嗆到了。
“……”
蕭行眸光輕轉透著懷疑:這傻子到底在想什麽?
“我……”說時遲那時快,淮縱猛地住嘴,望著不遠處得意囂張的笑臉,瞳孔微縮:“桓決?”
懷裏的東西散落一地,人越過蕭行如離弦的箭衝出去!
一陣風蕩過,眼前早沒了淮縱的影,蕭行一腔熱血登時涼透,她剛才沒聽錯,桓決。
淮縱喊的人,是桓決。
而桓決,又是誰呢?
是三年前笑著將香囊係在淮縱腰間,導致她和淮縱鬧翻的少女。
等了片刻不見淮縱回來,蕭行怒火燒到最旺,盯著畫筒,看了眼流水淙淙的畫橋河,半晌,疲憊地低下頭。
她還是舍不得把方才傾盡心神所繪的三幅畫毀掉。
她緩緩抬起頭,冷笑:好個藕斷絲連啊,好個薄情寡義的凜春侯!你為了旁人一次次把我拋下,當真以為我會一而再再而三等你?
休想!
唇角勾起冰冷嘲諷的弧度,蕭行眼裏怒火化作終年不化的玄冰,起身,頭也不回離開畫橋。
畫童望著一地精貴物什,回過神追在身後大喊:“姑娘?姑娘!您東西落下了!”
熱熱鬧鬧的沐春節,蕭行卻沒了遊玩的心思,她心裏忽然很空。
她知道那空虛從何而來。她等了淮縱三年,不曾想,等來一道決絕離去的背影。
她也知道自己該相信淮縱,可相信不代表不會難受啊。
孤身行走在人海,直到身後傳來一聲呼喚,蕭行回過頭,在看清那人後,心底深處蕩著說不出的失落。
華陽牽著林絮絮的手急急走過來,四下環顧,疑惑道:“怎麽就你一個人?淮縱呢?”
“別和我提她!”
華陽被好友冒著冷氣的森然口吻驚得眼珠子瞪圓了:“不、不會又吵架了吧?”一起過沐春節都能吵起來?淮縱怎麽做到的?
“郡主姐姐,不要難過,侯爺不在,我們陪你玩啊。”林絮絮天真可愛,笑起來時,那股單純勁兒會令人想起養在山林的小白兔。
“本郡主才不會為那樣的人難過。”蕭行眉眼倦然:“你們要去哪玩?”
“姻緣樹!郡主姐姐一起去吧!”
鸞城西邊斷崖旁生著一棵千年古樹。
很多年前,有對戀人來到樹下結緣,百年姻緣美滿,為世人傳頌。
漸漸的,這棵古樹被人稱作姻緣樹,但凡有心求姻緣的男男女女都會來到姻緣樹下,祈求一段百年不斷的好姻緣。
遠遠的就能看到紅絲帶在風中飄揚。千年古樹,名不虛傳,交錯伸展直欲蔓延蒼穹的枝丫係著五顏六色的香囊。
站在樹下,蕭行感慨萬千。
華陽和林絮絮是第一次來此地,但她不是。
早在五年前,她和淮縱便在古樹留下了屬於自己的香囊。
而香囊裏,放著凡人對姻緣的渴求。
姻緣?她倏地冷笑,克製了一路的怒火在五髒六腑炸開:“來人,去把樹上標號0521的香囊取下來。”
華陽被她突然地發作嚇了一跳,趕緊帶著林小姑娘跑來哄這位小祖宗。
姻緣樹的香囊一旦掛上不能取下,凡人多有忌諱,但蕭行要做的事,誰阻得了?
皇家侍衛辦事極有效率,在守樹人的指導下麻利的從最高的那截枝丫取下郡主要的香囊。
“咦?小九,這香囊是你的麽?”華陽好奇道。
蕭行指尖微顫地拆開香囊,一時無話。
就在剛才撕心裂肺的瞬間,她很想看看淮縱對姻緣的祈求。她清楚自己那枚香囊裏裝的是什麽,如今,她想看看淮縱的。
五年前她們攜手來到此處,五年後,蕭行任性地拆開未婚夫的香囊。
看到香囊,她又忍不住想到那個名喚桓決的小美人。
小美人長成了大美人,一個照麵就把她的人拐跑了。蕭行眼裏隱有火花劈裏啪啦炸裂開。
華陽護著林小姑娘往後麵倒退兩步——太可怕了,淮縱到底做了什麽惹得蕭東陵一副把人生撕了的架勢?殺氣騰騰,簡直如魔女降世!
而這氣勢隻維持短短的幾個呼吸,下一刻,殺氣盡散。
華陽難以置信地眨眨眼,發生了什麽?
她了解蕭行脾氣秉性,不敢在此時湊過去,省得遭了魚池之災。
氣息瞬間溫和下來的蕭行,如斂去滿身高傲的貓咪,她安靜盯著一指寬的小紙條,紅紙黑字,以極其秀美飄逸的字跡,明明白白寫著某人赤露敞開的心意——
喜歡蕭行,一輩子都不覺累。
淮縱……是在和她表白嗎?
一輩子。
多麽溫柔美好的字眼。
她原以為一輩子都等不來淮縱和她表明愛意,哪知這人偷偷摸摸背著所有人,早就將心意寫明。
那些沸騰熱烈的醋意怒火,奇異般被撫平。蕭行將紙條妥帖放回去,香囊重新被掛在它原有的位置。
美人莞爾,心想: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