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百次的觸動
野獸一般的人群在緊握著武器等待首領發話時,施羅德則在詢問他那神采飛揚的同伴是否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兇險場面。偵探的記憶力自然是要高於一般的從業者,但即使是這樣,凱茵也露出了一副往事依稀的樣子,像是在回憶多年以前曾經歷過的戰鬥的模樣。
事實當然並非如此,比現在更加絕望的場景,她也曾親歷過多次,之所以露出艱難的神情,也只是因為必要的偽裝,以及因為實在太多了,以至於不知道該說哪一個好的猶豫。
最近一次經歷過的,大概就是之前那場戰爭了,如果不算在賽爾勒姆的那場遭遇的話。那次戰爭給她留下的,除了那無盡痛苦的詛咒和殘忍的噩夢外,就剩手中那把匕首了,上面鬱結的除了悲痛之外就再無它物,如果不是如此,恐怕也不能存留至今吧。
「你呢?」她沒有選擇給出任何答案,而是輕巧地反問,不過她似乎沒辦法得到答案了。
「都退回去,你們兩個,跟我來,不要離我太近。」瘋子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如你所願。」說完之後,凱茵一動也不動地,似乎想將這個所謂不要太近的距離交給瘋子自己去把握,而她只是在原地繼續承受著那些充滿威脅和仇恨的目光。
以前當她捲入莫名其妙的冒險事件時,曾經結識過那麼一位經驗十分豐富,甚至有點過於豐富的冒險者,他對她說,當在恐怖的地方,遭到一群犯罪團伙或者類似的人包圍的時候,如果不迅速解決掉他們的領袖,那就如同親手把自己推進等死的地獄里。
但是站在凱茵的立場來看,這種想法未免太過於迂腐了一點,即使是在監獄中,面對那些惡棍,也不一定就要這樣做。被稱為偵探的職業,從有這一個行當開始,就從來不喜歡墨守成規。
因此,剛才如果瘋子沒有叫停人群的上涌的話,凱茵也不會選擇擒賊先擒王的戰術,雖然以往有時候她會這麼做,但這一次,她願意選擇跳上那麼一曲由骸骨和屍水構成的圓舞曲。
這並非僅僅是因為她的生性,而是由一種科學上的理論支撐的,據說當人們進入一個恐怖陰森,又帶有驚懼色彩的夢幻世界時,伴隨著他們的SAN值,理智的不斷下降,他們心中的黑暗面和殺戮感就會越來越甚,這種增加隨同現實的恐怖呈指數性往上不斷上升。設想如果一個人在玩VR恐怖遊戲時,他會選擇扣一百次扳機還是只觸動那必要的一次呢?
瘋子雖然只有一條腿,但他走路的步伐並不能算上慢,但也稱不上快,如果硬要將他以博特爾相比的話,不過他渾身散發著一股冷氣,絲絲地往滲透著,彷彿想要把身後一切生靈的熱量徹底剝奪,也許這就是他勸誡兩人不要太過於接近他的原因所在?我們不得而知,只能稍加猜測罷了。
凱茵可以聽到一種砰砰跳動的心跳聲,這不是用耳朵或者身體感受到的,說出來可能難以置信,她是用雙眼感覺到的,這種心跳聲通過視線傳遞到了她的腦海里,讓她不由得也染上了一絲不可多得的緊顫感。
這種心跳聲當然不是來自於她自身,畢竟沒有人可以直視到自己的心臟,厄,當然,這是指一般情況下。聲音也不是來自前面那個瞎子,只有絲絲冷氣作響的他似乎沒有砰砰心跳的必要。
自然也不是由身後的施羅德傳來的,因為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從來未曾漏出個什麼聲音,連腳步聲都沒有傳出過,很難讓人不懷疑他其實只是個幻影或者某些幽靈之體的存在。
這股由視線傳遞的心跳聲和恐懼感是來自於這棟大樓它的本身,雖然看不到,但它真的就是在跳躍著心臟,這裡的人就像是身在於它的內臟裡面一樣,充當著寄生蟲啊,細胞啊,病菌之類的角色,毫無疑問,它有著自己的生命,至於思想嘛,就很難說了。
凱茵舔了舔下唇,她很久沒有這種戰慄的感覺了,她真想一直生活在這種事件和環境之中,如果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是在無盡的恐怖冒險中,在瘋狂的事件里,面對著未知而陰沉的謎題,小丑和魔鬼就在你的身旁跳著曼妙的華爾茲,那該有多麼美好啊,那該有多麼幸福啊。
這是每一個偵探,每一個冒險者,每一個調查員都夢寐以求的形態,設想如果那位偉大之偉大,甚至成了偵探的代名詞的福爾摩斯大人,他能夠身處在這種環境之中,他還需要依賴濫用那種百分之七的溶液來摧殘自己的身體,以逃避這虛空中的煩躁與無聊嗎?
如果那位以一己之力摧毀了整個騎士流派的堂吉訶德,能夠沉浸在這種冒險與戰鬥之中,他還需要去尋找那化身成風車的巨人嗎?他可以安安穩穩地在拉曼查成就他的傳說,而非淪落成某個笑柄。
如果那位由恐懼和冒險本身鑄就的調查員,他能夠生於這種夢境之中,他還需要犧牲一切,乃至摯愛,只為去尋找,預見,那不可名狀的邪神嗎?他甚至可能留存一個尚能稱之為美好的結局也說不定呢。
凡此種種,是命亦非命。
黑色的光芒從窗外若隱若現地刺入,二樓里的一切依舊是那麼灰慘慘,血蒙蒙,除了瘋子和凱茵的腳步聲,再也沒有絲毫動靜可以聽聞了。
「噠噠噠噠噠噠。」一陣亞麻織布機的撕裂響從寂靜中傳來。
彷彿有什麼生物從黑暗中冒出了身影,開始了一天之中的活動時刻。
「別看,也別回頭。」前方繼續走著的瘋子從口中吐出話語,但凱茵注意到,伴隨著這話產生的,還有一種寒冷的熱氣,瘋子身上的絲絲冷氣,竟於此時轉化成了一種矛盾的共相之存在。
「不要吃驚,不冷就是熱,不熱既是冷,只是你之前的感覺出現了一點差錯而已。」不知何時,施羅德走到了凱茵身旁,用森慘的語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