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愚人
「呼……」
「叮。」
赤犬的房間布局相當樸素而有格調,房間中擺著一個小小的茶座,兩邊鋪著的榻榻米讓客人有地方可坐。
瑪麗和赤犬對坐在小桌子兩側,赤犬正在沏茶。
兩人都是沉默無聲,直到赤犬終於斟好了茶,緩緩地抿了一口。
「夜半喝茶,不介意吧?我這裡沒有什麼別的飲品。」
赤犬沉聲說道。
「干我們這行的,早就習慣了夜不寐了吧?」
瑪麗笑了笑,端起茶盞。
「很漂亮的茶色,薩卡斯基前輩在茶道方面的造詣也不淺啊。」
「平時沒什麼可做的罷了。」
赤犬搖了搖頭。
瑪麗呵呵一笑,一邊抿茶,一邊問道:
「那薩卡斯基閣下,日前找我,讓我來和你聊些事情。請問是什麼呢?」
「直入正題嗎?很好,符合你我的習慣。」
赤犬點了點頭,認真地看著瑪麗:
「瑪麗,你的軍銜絕對不止於中將。你有沒有想過朝著更高層走?」
「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有抱負,有想法的人。只有獲得了更高的地位和權力,你才有施展自己手段的資本,不錯吧?」
「海軍的領導層要大翻新了啊。」瑪麗輕輕頷首,「為什麼薩卡斯基先生會忽然和我提起這個呢?」
「我見過柊澤艾利歐了。他和我聊了一些話題,這也讓我對於你這個能與他成為朋友的人有了興趣。」
赤犬解釋道。
「原來如此,柊澤艾利歐去找過你了啊。不過我們算不上是朋友,充其量算是立場一致的戰友吧。」瑪麗瞭然,「的確,我想要提升自己的影響力。」
「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影響力已經到了一個瓶頸,需要突破口。」
「既然如此,你有沒有興趣支持我?」
赤犬眯起眼睛,「你很機靈,應該看得出來,戰國元帥即將退休了。很快,海軍將開始新一場元帥之位的角逐。」
「我希望成為元帥,希望能獲得你的支持。」
「我的支持?」瑪麗挑了挑眉頭,「我可是一個新兵。」
「不要妄自菲薄了,瑪麗。」
赤犬放下茶盞,抱起自己的雙臂:「你應該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影響力。」
「……我想聽聽你打算讓我支持你的理由。」
瑪麗也放下了茶盞,雙手架在一起,手肘放在桌面上,手撐著臉,笑眯眯地看著赤犬。
「很簡單,我是一個唯才是舉的人。你的能力足夠,我成為了元帥的話,一定會給予你大將的位置,並且讓你有足夠的空間發揮。」
赤犬嚴肅地說道:「海軍的改變由你我尹始,我會儘力為你創造施展才華的環境,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要太過逾越,我都會予以百分百的支持。」
「即使逾越了,我……」
「也會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嗎?」瑪麗嗤笑一聲,「意思就是哪怕我被人殺了你也不會管我對嗎?」
「……」
赤犬默認了瑪麗的說法。
「薩卡斯基先生,你和柊澤艾利歐聊過的話,應該有從他那裡了解到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退一步講,你也應該能從我做的很多事情中看出我的立場。」
「相信你現在與我坐在這裡對話,能說出【即使逾越】的可能性,恐怕你也明白,這個【即使】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對吧?」
「也就是說,你是明白我和你之間是一定會有衝突的。」
瑪麗的目光變得犀利了起來。
「我和你對待海賊的時候可以站在統一戰線上,手段也一樣的兇狠殘暴,因為我們對於海賊的態度都是絕對憎惡的。」
「但這不代表我和你是一類人啊,薩卡斯基先生。我和你之間是有一個絕對無法調和的矛盾點的。」
「你……應該也明白我的意思。」
「我就不直說了。」瑪麗呵呵笑道。
「沒關係,只要不涉及原則,我對於戰友的態度並不介懷。」
赤犬搖頭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喜歡我對於天龍人的態度,是嗎?」
「……沒想到你自己倒是承認得很利落啊。」
這樣落落大方地說出這件為人詬病的事情倒是讓瑪麗對於赤犬又高看了一眼:
「不錯,我認可你的強硬手段,卻無法認可你對於天龍人的命令,無論是否正確都堅決執行的態度。」
「我知道這是軍人的天職,但我們並不是純粹的軍人啊,薩卡斯基先生。我們海軍背負著正義兩個字。」
瑪麗說完,又喝了一口茶。
「我很欣慰。」
「咳咳咳……」
原本還在等著赤犬反駁或者說些認可的話的瑪麗聽到這一句差點噴了出來。
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聽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確實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赤犬看著瑪麗,點了點頭。
「你在反對天龍人的情況下,還能在海軍中如此兢兢業業,對於海賊沒有絲毫手軟。」
「我真的很欣慰。」
「……你也是辛苦。」
這話瑪麗不知道怎麼接。
仔細想想赤犬也的確有充足的說出這句話的理由,畢竟如果內核和瑪麗一樣的話,絕大多數人都會像青雉、卡普那樣對某些海賊手軟。口頭說得再強硬,落下的拳頭始終沒有那麼有力。
像瑪麗這樣幾乎鐵血至極的人實在是少數了。就算是瑪麗,都有和草帽、火拳合作、放走羅的時候。
但相對於其他人來說,已經是相當盡職盡責了。
「不管怎麼樣,我們起碼是有共通點的。方法不一樣,我們也是為了正義這個目標前進。而你的風格和我很像,因此我才會青睞你。」
赤犬低聲說道:
「我的代號是【赤犬】,犬。當初被人起這個外號的時候,就有我是天龍人爪牙的意思。不過,其實我更希望被人稱為讙。」
「讙?」瑪麗沉思片刻,「驅邪避凶?」
「不錯。」赤犬點了點頭,「我並非任由天龍人驅策的惡犬,而是維持秩序的海兵。」
「但是……」瑪麗正想說什麼,卻忽然被赤犬抬手打斷了。
「瑪麗……」
赤犬的眼神變得有點晦暗。
「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
瑪麗聳了聳肩,自顧自地給自己添茶。
「請講。」
「很早以前,有一個小男孩,生活在北海的一座小島上。」
「那座小島屬於一個如今已經覆滅的國家,過去那個國家是世界政府加盟國,需要繳納的天上金高昂的驚人,壓在所有人的頭上喘不過氣來。」
「那個小男孩家中父母要從早上六點工作到晚上八點,才能勉強養家湖口。就連那個小孩子也早早地在碼頭開始工作。」
「而當地的海軍所做的事情,除了巡街之外,就是在偶爾有海賊船出現的時候到碼頭放上幾槍,僅此而已。這樣的海軍卻獲得了可以隨意逮捕普通人的權力。」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是少見的狀況還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嗯。」瑪麗理所應當地點頭。
赤犬站起身來,走向身後的盆栽。
開始接著小心翼翼地修剪起來。
「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日子苦不堪言。」
「直到有一天,一支名為革命軍的隊伍來到了這座島嶼。」
「他們趕跑了統治島嶼的海軍和國王軍,為這座島嶼送來了物資。沒有了世界政府和國家的壓迫后,這座島嶼迅速地富庶,生活壓力瞬間變小。」
「而革命軍做完這一切后就離開了,沒帶走島上的任何東西。他們還要在前線和世界政府戰鬥,和國家戰鬥。」
「島嶼開始自治,那個小男孩得以上學,而沒有了海軍和國王軍的約束后,很多工作都變得輕鬆,並且物資再也不貴乏了。」
「很不錯吧?」
說到這裡,赤犬原本輕鬆的語氣忽然一變。
「但是沒過多久,沒有強權管轄的島嶼上就出現了暴力份子。」
「一群又一群的暴力份子聯合在一起,開始肆無忌憚地在島嶼上搶掠。」
「迫於這種壓力,島嶼上的人選出了一個領導人,建立自治政府。而那個領導人建立起了新的軍隊,鎮壓了原本肆無忌憚的暴力份子。」
「島嶼上的生活回歸平靜,但好景不長,沒過多長時間,那個領導人率領的部隊就開始藉由自己的武力開始架空領導人,威脅普通居民,由於其有官方的名義,雖然不再窮凶極惡,但他們帶來的壓力卻遠超那些暴力份子。」
「最終,島上的居民們忍無可忍,組織起了新的部隊和軍政府交戰。男孩的父親死於這場戰爭中。」
「一個小島打不出太大的波瀾,戰爭維持了幾個月,就完全平息了。軍政府被推翻,所有人都心有餘季,不願意再組建一個新政府。」
「——之後發生的事情,想必你應該也有所預料。」
看著赤犬背後結構瑰麗、色調厚重的紋身,瑪麗低下眉頭。
「無政府,暴力份子興起,組建政府,軍政府,無政府。」
「如此循環往複。」
「沒錯。」
赤犬點頭道:
「大家嘴上說著都很好聽,但是不是每個人都心思純潔。無論之前的教訓多麼慘烈,當一切恢復和平的時候,總是有人摁捺不住自己的慾望,想要凌駕在別人頭頂。」
「這樣的劇本便無數次重複,將整個島嶼打得一團糟。到後來,戰爭反倒成了常態。誰都不服誰,誰都壓不住誰,火併幾乎每天都在發生。」
「直到一切的終結——」
「卡察!」
一株盆栽的枝條被赤犬勐地剪短。
「海賊來了。」
「已經打得一片狼藉的小島上沒有可以抵抗海賊的力量,沒有任何強權支撐的島嶼變成了海賊洗掠的場所。他們登陸島嶼后便開始燒殺搶掠,男孩的母親慘死於海賊刀下,而那時候男孩還在島嶼的另一邊和另一方勢力的武裝人員戰鬥。」
「緊要關頭,當島嶼上血流成河的時候,一艘海軍艦船停靠在了港口。」
「海賊被消滅,一切武裝人員都被海軍強行鎮壓,世界政府打敗了當地的革命軍,重新管理了那座島嶼。」
「然而此時的島嶼早已人煙凋敝,青壯年大多都只會打架,生產幾乎完全廢棄。」
「所以到最後,那座島嶼變成了無人島,當地的居民最後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離開了那個傷心之地。」
「這就是我想要講的故事。」
赤犬回過頭看向瑪麗。
「我知道,很多人對於世界政府有所不滿,對於天上金感到鄙視、噁心。但是這說到底是秩序,說到底還想著維持穩定。」
「天龍人再怎麼噁心,世界政府真正的管理者依舊要想辦法平衡普通人和貴族之間的問題。」
「很多人看得到革命軍的解放,看得到海賊的瀟洒,看得到世界政府的壓迫。」
「卻看不到革命軍治理的混亂,海賊掠奪的殘酷,世界政府的管理、維持。」
「這真的合理嗎?」
赤犬說著,走到了瑪麗面前,緩緩地盤腿坐下。
瑪麗正坐,乖巧地看著赤犬,等待著他的下文。
「世界政府做的臟事很多,而我是他們的白手套。我參加過很多次屠魔令,也保護過很多次天龍人。但這並不是我想要和天龍人處在同一立場,我只想要維持秩序和律法。」
「如果連我這個大將都對於秩序和律法抱之以輕視,在這個混亂不堪、人心浮動的時代,又會有誰尊重這為人鄙夷,但對大多數人而言實際上來之不易的秩序?」
「人活得越久,羞恥的事情越多。只有扛得住這些,才能真正地獨當一面。」
「若非如此信念,我也不會走到現在的高度。」
「我知道,我做過一些在不少人看來形同天龍人走狗一般的事。但我更清楚,我守護的人絕對比我傷害的人多得多。」
赤犬的身上蔓延出一股無形的氣勢,不是霸王色,勝似霸王色。
任何一個強者,都有屬於自己的意志。
「常有人說,『世界政府是這個世界的毒瘤』,但其中為人不齒的世界政府代表著的絕對強權和絕對秩序卻是我幼年求之不得的東西。」
「無論革命軍、海賊的口號多麼響亮,目的多麼崇高,他們對於秩序的褻瀆和踐踏乃是事實,而他們也不曾建立起新的秩序。」
「因此,我才要成為捍衛秩序的那個人。」
「站在世界政府之前,作為它的忠犬,作為世人眼中最可笑的……」
「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