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決戰十·歲月的長度
「原來你此前並沒有意識到你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嗎……」絔
現在的瑪麗雖然沒有具體的表情變化,但是她的情緒波動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伊姆也是一個人精。從瑪麗的變化和語氣上,他多少意識到了一些什麼。
因此,他的神色也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正義之精靈做的事情難道不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概念?
對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毫無認知?這怎麼可能……
等等……
伊姆忽然意識到了一個漏洞。絔
「正義的概念是混亂的,這點沒錯……」
「但如果按這個邏輯,那麼正義精靈確定正義概念這件事情本身就是矛盾的。」
「正義的概念都不穩定的情況下……正義的精靈根本不可能出現。」
「但是明明是你……」
伊姆忽然反應過來了時間上的一些微小卻不可忽視的衝突。
他的雙眼微微睜大,隨後看向瑪麗的眼神變得有些冷冽。
同時,語氣也變得沉重了一些。絔
「你……真的是正義之精靈?」
「千真萬確。」
「你這具身體,到底是你自己的,還是你寄宿的?」
這是伊姆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我已經說過了,是我寄宿的,但也是我的本體。」
伊姆感覺身體有些發寒。
如果這麼說的話……之前那些事情是原本的維尼修斯做的,之後正義精靈出現了才寄宿在了維尼修斯身上?絔
還是……
思緒忽然有些混亂,伊姆感覺自己的大腦有些過載。
這很正常,他本來也不是貝加龐克那種智慧上的天才,經驗只是帶給了他超凡的眼光,但面對這種絕對的信息差,他也會感到迷茫。
「我到底該叫你什麼?維尼修斯?還是正義?」
「都可以,但我更希望你可以叫我瑪麗。」
「瑪麗……」
伊姆抬頭看向瑪麗。絔
是的,他熟悉的這個維尼修斯近一年來重返了他的視野,以瑪麗的身份做了很多事。
「說到底,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維尼修斯嗎?我一直沒有機會徹底確認這一點。」
「現在我也沒必要隱瞞你。千真萬確,伊姆先生。」
「那你頭頂上的第三隻眼睛又是什麼?」
「你可以理解為,我這一年來獲得的某種特殊的能力吧。」
「這樣嗎……」
伊姆似懂非懂。絔
他感覺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麼,但還是缺少了最關鍵的信息。
沒人能猜到,瑪麗的身體里寄宿著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哪怕是蕾妮斯梅,她也僅僅只是知道了瑪麗的肉體和靈魂並非一體。
「關於我的話題就暫時擱置吧,我想你恐怕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瑪麗輕笑一聲,一筆帶過了這個讓整體氣氛變得壓抑的話題。
此時氣氛壓抑並不是好事,這意味著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隨時可能結束。而瑪麗還需要這場對話再維持一會。
只是一會……
伊姆也收回了自己的心神,點了點頭。絔
和平時不同,和一個新的精靈交談,他顯得優雅、睿智而富有耐心。
他率先開口。
瑪麗想要繼續談些其他的,其實他也想。精靈的視角和人類不同,和這種生命對話往往可以獲得一些嶄新的觀點和想法。伊姆不會動搖自己的任何信念,但了解多些不同的事情總不是什麼壞事。
「那我就叫你瑪麗了……瑪麗,你在世界政府中也工作了不少時間,你自己也是沙漠聯合的主席——這些基本的信息我還是知道一些的。」
「同為統治者,你有沒有一些關於統治這方面的心得呢?」
「如果是討論這個話題,那恕我沒辦法提出多少意見了。」
瑪麗遺憾地說道:「我只強在理論和戰鬥,對於這種具體的事情,我沒有什麼見解可以談的。」絔
「那可真是奇怪……」伊姆搖了搖頭,「即使是我戰鬥也是有理由的。你一年來的戰鬥強度有目共睹,我本以為你所做的一切是為了統治世界。」
此時的瑪麗和伊姆之間的氣氛不再像之前一樣劍拔弩張,反而頗有一種老友互相交流的茶話會氣氛。
但明眼人——也就是旁觀的安和莉莉婭都看得出來,這兩人表面上一片和氣,話鋒下卻藏著不遜於力量溝通的思想交鋒。
「說實話,我本來沒有想過要這麼戰鬥的,今天和你對上也並不是我一開始加入海軍時候所計劃過的。只是巧合。」
瑪麗的語氣頗為唏噓。
「你建立了世界政府,統治了世界八百年,到底是為了什麼?這你從來沒說過,我也沒興趣了解。但有一點我想我應該沒猜錯,那就是,不管是正義還是邪惡,對你來說都不配和統治相提並論,對吧?」
「沒錯,統治的理念無分對錯,更無分善惡。」絔
伊姆並沒有回答瑪麗的前一個問題,但他肯定了瑪麗的后一個說法。
瑪麗長吁一口氣,隨後輕聲說道:
「那你就和我完全相反了。對於我而言,統治恰恰是我最不在意的事情。」
「對你來說,只要維持住自己的統治,不管是浴血奮戰的海軍還是污穢橫流的人口拍賣所,都不過是不值一提的過眼雲煙。」
「但對我來說,這些是為了信念和他人飽受磨難的戰士,家破人亡無聲哭泣的普通人。」
「流淌著血液和火焰的大海,穿徹天空的哀嚎和慘叫。」
「還有我逝去的家人和戰友。」絔
埃德維德聖,庫爾曼。
伊姆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是的,就是這樣。
能說出這種話,符合一個正義的精靈應有的氣質。
「我說了,我最開始戰鬥並沒有多麼崇高的理由。有時候就是一時衝動,做出了一些自己也很難說清道明的事情。」
「不過既然事已至此,有些必須去做的事情,總得有人動手去做。」
「就目前來看,恐怕除了我以外,也沒什麼更合適的人選了。」絔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姆暢快地笑了。
瑪麗的語氣很平靜,但任誰都聽得出來瑪麗話語中那股藏不住的敵意與自然而然的輕蔑。
但伊姆毫不生氣,反倒有些開心。
「你很好,以前也有反抗我的人,但他們站在我的面前,都會說些什麼代表這個世界,代表千千萬萬人什麼的。我不喜歡。」
「你雖然也有這種意思,但你是因為自己看不下去才這麼做的。承認這一點,你才有和我真正對上的資格。」
「啊呀,真是愉快。沒想到精靈裡面還有這樣的異類。露娜利亞那傢伙和神一般倨傲,和他的交流永遠都是玄而又玄卻沒多少營養的清談。蕾妮斯梅那個傢伙又太過人性,空有超凡的能力卻俗不可耐。」絔
「又俗又玄,你比那兩個傢伙更適合對話。」
瑪麗靜靜地看著伊姆大笑,不表達自己想法,不反對也不支持。
片刻后,伊姆收起了笑容,神色再次嚴肅,只是臉上還是有一些若有若無的笑意。
海風吹動著狂浪,碧波千里,一空寒翠。
浪尖之上,精靈與人分立兩側。
「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一部分。但還是有一個問題。」
「你對於親人和友人表現出來的感情,我可以認可。但是我並不認為,你能和他們成為友人。」絔
說到這裡,伊姆的眼神變得有些滄桑。
「精靈的壽命悠長,活的久了,看待事物的目光總會有所不同。」
這話伊姆有資格說,他活了八百年,比瑪麗兩輩子加起來活得還久。
「也許一開始,和普通人還能並肩而戰,共飲暢談。但隨著見識越來越多,目光越來越遠,長生者和短生者終將分道揚鑣。」
「你的見識應該遠超常人的——瑪麗?」
瑪麗不置可否。
她不是長生種,她活得不久。絔
但前世身處信息爆炸的年代,她見識的確比普通人多得多得多。哪怕是龍,在他所擅長的方面都會被瑪麗壓一頭。不是說瑪麗多聰明,和伊姆說的一樣,這的確是見識的問題。
瑪麗沒有說話,伊姆權當作默認了。
長生種只能和長生種對話,這是伊姆這麼多年來總結出來的。
可惜,露娜利亞常年都處於瘋狂,蕾妮斯梅睡了幾百年,阿提拉沉默寡言,荻思夢娜陽奉陰違。
能和他對話的,終究只有自己。
而現在,多了一個瑪麗。
「人類用自己短暫的一生去判斷所謂的對錯善惡,但將時間的跨度拉長,這一切都毫無意義。」絔
「不管一個時代的風潮如何,到最後總會被戰爭所終結。追求所謂的正確或是錯誤到頭來都是空談,真正能永遠存在的只有弱肉強食。強者才能進行宣稱,不管是什麼時候都是如此。」
「就像我統治八百年,靠得不是我多麼正確,而是我足夠強大。」
「而你能與我對話,也只是因為你是精靈,天生強大,而並不是你足夠正義。」
「見識得多了,能總結的規律多了,自然而然就會發現這些。」
「你掀起對我的戰爭,我不在乎輸贏。我只是在想,不管如何,這又是時代的一場糟糕的落幕戲。」
說罷,伊姆死死地盯住了瑪麗。
「你是長生種,我不知道你究竟活了多久,這隻有你自己清楚。」絔
「但我並不認為你和那幫凡人一樣庸俗,能在一年內從一個岌岌無名的小卒到如今和我對面而立,力量和智慧同樣重要。」
「以你的見識,你難道看不透對於一個時代來說所謂的善惡毫無意義?」
「以你的智慧,你難道不明白在時間面前人的信念是多麼渺小?」
「以你的能力,你難道不理解什麼是真正的永恆至理嗎?」
「你懂!」
伊姆的話語咄咄逼人,瑪麗的反應沉靜如冰。
她不為所動。絔
這一樣是一種默認,瑪麗的目光也的確可以跨越成百上千年。
「你既然知曉這些,又為什麼會在意身邊轉瞬即逝的夏蟲的低語?」
「回應所謂正義的呼喚,只是為了穩定自己的存在。為此降下身段去傳道授業,已經是仁至義盡。現在你又為何要掀起針對於我的戰爭,讓一切矛盾激化,去為那些不值一提的螻蟻討個公道呢?」
「成為那所謂的領袖,擔一個這樣的虛名去撩撥一個時代的尾聲,對你而言如此有趣嗎?回答我,長生者。」
沉默。
耳畔嗚嗚作響,吹不動凝滯的風。
安和莉莉婭幾乎要窒息了。絔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
嘆了一口氣,瑪麗終於開口回答。
「長生之間也有不同。你和阿提拉,露娜利亞,蕾妮斯梅之間也互不相容,我和你之間自然也不共通。」
「你知道的東西還真是不少。」
伊姆輕哼一聲,阿提拉的事情倒是很少有外人知道。
瑪麗的身形變化,那人形若隱若現間,倒是有一番飄渺的仙氣。
「長生者之間尚且不能互相理解,你又怎麼能要求那些普通人理解你?或者說,你又為什麼要用你的想法去要求普通人?」絔
「他們的確看不到百年之後的一切,但他們本身也只渴求百年內的一切。」
「夏蟲不能理解人為什麼能無所事事地沉睡一整天,但人難道就可以讓夏蟲將一生直接睡去嗎?」
「八百年來,你維持著龐大的世界政府。」
「為了所謂的永恆至理,為了長久的統治,你建立了三大機構,建設勞工之橋,摧毀奧哈拉……」
「八百年來,為了所謂的命運,你無時無刻不再準備。這樣的你,又有多少資本去對那些普通人品頭論足?」
「為了一個契約,為了那所謂虛無縹緲的命運,你絲毫不敢懈怠,我只是靠近拉夫德魯,你就第一時間趕來……」
「這樣的你,和你看不起的普通人有什麼區別?所謂的長生者,難道就只是把自己精神寄託的事物換了一個時間更久的東西嗎?」絔
「若是如此,拿這種東西去衡量整個世界又有什麼價值?或者說,你憑什麼用自己的一己之見去捆綁整個世界的想法呢?」
「因為我足夠強。」伊姆強勢地回答道,「弱肉強食,古來不變的道理。」
「一切都只歸於弱肉強食,基於這個的絕不會是所謂的永恆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