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行香子「37」
從東涼河兩起事件以後,傅蘊玉便在衛溫指點之下在東宮老實待著,為了佯裝無事,偶爾和麻魁一行人出宮去遊玩便罷。而衛溫則繼續暗中查察東涼河事件和金錠來歷,他動用王庭中一些心腹去旁敲側擊,探聽世家貴族可有異樣之舉。
當然,做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壞事,再怎麼自我寬心,人遇此也還是於心有些不安。
衛溫邊聽著曲禮彙報邊站在書案前練習中原書法,從容自若的神情隨著曲禮所道之事逐漸嚴肅,良久后他才落筆,將毛筆置於筆架上,他又凝神瞧著這紙上的絹花小楷,唇角方輕輕勾了一下。
堂堂八尺男兒,卻寫得一手精巧的絹花小楷,曲禮亦偷笑了笑,太子這字跡像個姑娘家家似的,真是秀氣極了。
靠在椅背上,衛溫一手擱在扶手,一手拿著草紙仍在欣賞,雙腿也緊挨著翹起了二郎腿,隨後瞥了一眼曲禮,他才正色起來。
衛溫仰視曲禮,又習慣性拿起筆架上的毛筆往臉頰輕輕拍著,一手支撐著下顎,平常聲問道,「他們沒看錯?」
「確實是阿史那涉歸府中的奴僕,這幾日總往東涼府尹衙門周圍閑逛,而阿史那涉歸昨夜也在市集同府尹在一間酒棧吃酒,東涼府尹近來只有火靈案,種種跡象表明,阿史那涉歸似乎很關心此案。」
聽到太子突然問話,曲禮立刻收笑,當即一步上前低頭垂眸,不假思索說道。
「阿史那涉歸?」
衛溫於心中思忖一會,卻覺得不可思議,他又抬眼瞧瞧曲禮,又向窗外瞟了瞟,那小姑娘正穿著男裝和那群麻魁在庭院里踢蹴鞠,那模樣神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
衛溫拿起摺扇揚起,隨即輕輕搖著,他隔窗遙望著小姑娘,雙頰莫名掀起一陣笑意,緊蹙的雙眉亦悄悄舒展開來,笑意逐漸燦爛,眼眸亦彎了起來。
須臾,他才回過神來,轉過頭來看著曲禮,沉思著鄭重其事的說道,「找些可靠衛卒扮作黔首於阿史那涉歸府邸周圍,定要盯緊他的往來動向,最好再挑個身手好又謹慎之人能潛進他府中,探聽他的底細。
衛溫一番話說得謹慎可靠,但輕臉上卻還有絲絲笑意,這使得曲禮不由得欽佩太子遇事冷靜出奇,王儲風範確實非常人能比。
「卑職遵命。」曲禮倒退一步單膝跪地,一手貼在胸前正色回答,但神情很快又顯現憂慮之色,他說,「卑職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還請太子容稟。」
衛溫點頭,曲禮立刻直白道,「卑職以為,太子殿下不應如此下去,畢竟力量懸殊,阿史那涉歸若是有異心,定然是蓄謀已久的。」
曲禮一改往常嘻皮笑臉之狀,衛溫瞧著眼前的曲禮欣然莞爾,他繼續執筆拍著臉頰玩,認真思忖之後他才端正身姿,卻是深深嘆了一口氣。
「人生天地之間為正道而生,怎能坐視此等蛇鼠之輩為禍人間,今日我等若放縱宵小不法,來日這些蛇鼠宵小之徒必然釀成大禍,到那時我等再正視之,便已晚了。」
曲禮聞言頓時驚詫,他立刻情不自禁咬唇,考量著太子一番話,三思以後他還是為太子不此言折服,立刻雙膝跪地,做出俯首叩拜之舉。
曲禮叩頭在地,發誓道,「太子殿下大義,卑職願為太子殿下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曲禮此刻明白,太子殿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即便王庭鬥爭如何兇險,太子殿下也要去以身犯險,他這樣並非為了太子妃,而是要自己掌握乾坤。
天候極好,陽光鋪灑在夏瓊殿里,落在了書案上,衛溫拿開鎮紙放置一邊,將書法收歸起來放在書筒里,隨後立刻挺身而起,抬眸向窗外望去。
他沒有將視線落在小姑娘身上,卻是眺望著那艷陽。過了好久,他才將視線轉向小姑娘,唇角淡淡勾起,雙眉卻又似蹙非蹙,眼眸亦顯現出一點哀愁之意。
衛溫這般理著思緒轉身離開書案,走出了夏瓊殿。過了會,他出現在夏瓊殿的挑檐廊下,雙手抱胸依靠在一根柱子上,側首看著庭院里的情形,即使是心裡的包袱仍在,但他瞧著這隻可遠觀的小姑娘,卻是覺得有些輕鬆。
「狐狸你在笑甚,忒傻了亦丑?」
傅蘊玉正在和這些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麻魁們踢著蹴鞠,卻見衛溫出現在夏瓊殿一根頂樑柱前靠著,笑容莫名和藹可親,宛若一位長者。
聽到這一聲狐狸,衛溫猝不及防的斂容正色,跟著小姑娘抿唇想了想,卻是明知故問道,「哪有狐狸?」
衛溫於心里想了想他認識小姑娘以來,自己總是油腔滑調損話百出,其實不過是好玩,看這天之驕女般的小姑娘惱羞成怒,滿有趣的,很好玩。
「這裡還何人長得如貴國狐狸一般,只有你了。」傅蘊玉一手抱著蹴鞠挑起眉頭,不假思索說著,全然沒考慮這一番話有不妥之處。
傅蘊穿著那身香雲紗翻領襖子立於庭院中,亦端正姿態望著衛溫,態度比初見時,委實寬和了許多。
「那我當你是在誇讚我了,玉環公主殿下。」
衛溫瞧著小姑娘,到底是經歷了世間險惡,長進了一些,遂哭笑著,仿若待妹妹一般,徑直向小姑娘走去。
「看起來,你和她們相處的挺融洽,倒是挺自來熟。」
衛溫環視周圍,看到這些麻魁,還有表妹耶律秀寧都同傅蘊玉一樣穿著襖子盤著中原男子髮髻,想了想卻是正色。
衛溫思量,看著這些人又是明知故問,「你們這樣卻是為何?」
「太子殿下容稟,太子殿下將那些貴眷遣散出東宮,此事不事關太子殿下和太子殿下大事才如此,我等為防範那些人疑心,故而如此掩人耳目。兵法有雲『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也有兵不厭詐一說。』故卑職們如此做,是想讓那些人將太子妃視為稚子一般,對其放下戒心,便二位殿下不礙大事進行。」
在眾人聽到太子如此問話,立刻於心中稍作思索,看了眼校尉耶律秀寧,那伍長央拉一步上前,對著太子行了一禮,方從容應對,侃侃而談的說著。
衛溫和傅蘊玉聽言紛紛斂容正色,隨即又將欣賞之情毫不掩飾地表露在臉上,這些麻魁,不愧是耶律秀寧精挑細選,經歷過沙場考驗之人,的確是比常人聰慧,有些手段。
由衷的讚賞著,衛溫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卻見她神情恍惚,他不由得再次忖度,揣測到小姑娘或許在想甚后,方走近她,距離一步遠時止步而對,看著小姑娘不由得感慨萬千。
深思熟慮以後,衛溫突然開口平常聲道,「我確實未曾想到,你在洵國比在燕朝時更加兇險,不管是李成敏還是洵國人圖謀不軌,我會護你周全便是,這是我作為洵國太子唯一能做的,你若是不測,我也會萬劫不復。」
傅蘊玉循聲對上衛溫視線,隨即又移開視線,此刻她心裡卻是愧疚不已,她明白是自己才惹出這些麻煩,衛溫如今做這一切,也全然是保全她;雖然,衛溫也是為了保全自己,但傅蘊玉這裡,她把所有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她不清楚洵國怎樣,卻打心裡明白李成敏如何,對她斬盡殺絕這種事不過隨口一說,而衛溫卻是會被連坐,整個洵國怕亦會出事。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若是以後相安無事,你想讓我做些什麼,我能做的,會聽你的。」
傅蘊玉一番話,對衛溫卻還保留著距離。
而衛溫卻是笑了笑,他立刻反問道,「倘使有些事情,你做不到又當如何,聽不得又如何?」
「我說了,能做的,會聽你的。」
傅蘊玉見衛溫這番話,莫名有些不知所措,她剛剛那一句話說得輕巧,仔細一看卻是未鄭重考慮,或許衛溫隨口一說,但她此刻卻在意起來。
「公主殿下沒把握的事,少說,人應該實事求是,否則大餅畫的太多,容易自己受困,總是空談不是好事。」
語罷,衛溫瞧見小姑娘神情變得凝重,衛溫又放聲笑了起來,隨後又抬眸周圍望了望其他人,饒有興趣的看著小姑娘,擺了擺手。
「唔……」
見衛溫忽然顏悅色,傅蘊玉更加心中無數,不知該擺出怎樣的神情才能面對衛溫,她立刻垂下眸子,宛若犯錯的稚子。她沒有想到,除了李懷珠和父親,這個看起來不羈的衛溫,亦能制衡她。
「那,你若是想加官進爵,我還是可以向阿娘說的,你是駙馬,這是理所應當可以。」
傅蘊玉不停咬唇,周圍人瞧著太子妃被太子逼的這模樣,全都不由得冒大不韙,忍俊不禁起來。
「公主殿下這話倒是不錯,那我以後若是想加官進爵了,便同你說,你可定要滿足我,即便是非分之想,也要做到,這可是你要報答我的。」
衛溫卻覺得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她雖聰慧,心智比以前也稍有長進,卻仍然未脫深閨稚氣,即便是怎樣頑劣,終歸是習慣了被眾星捧月的公主殿下,亦終歸是個小姑娘罷了。她還是需要經歷一些人世滄桑,才能自給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