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魚，出來了！”池晏珩衝著欄杆底下道。
黑峻峻的海水深沉一片，沒了虞溯的星河幻影，就好像失去了靈魂和安全感。
池晏珩看著絲毫沒有波動的水麵，咬牙告訴自己這隻人魚和別的魚不一樣，他喜歡人類，絕對不可能稍一放手就溜個沒影。
Alpha接著道：“虞溯，我很高興，也很驚喜，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你今天也累了，我們回家好不好？回去我給你敷尾膜——”
美人魚在海裏的感官分外清晰，虞溯看著水麵上的遊艇，聽著池晏珩模模糊糊的話語，快速下定了決心。
他的人類在等他，再不快點池晏珩估計跳下來的可能性都有。
虞溯將尾巴順到身前，在一邊的石礁上劃拉了一下指甲，果然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記。
“總算是掙了點麵兒，看起來鋒利程度沒有倒退。”虞溯小聲嘀咕道，然後揮手將一些小銀魚從他的鰭紗底下趕開，“應該不會很疼吧……哎呀不管了，反正過段時間還會長出來！”
縹緲的白紗起起伏伏，在墨藍色的海水裏就像是最絲滑的綢緞，美人魚捏住一角看了看，伸出指甲找了個角度就劃拉了下去——
“……！”
虞溯的臉色幾乎瞬間就白了，在人類社會吃好喝好睡好養的這麽些個日子就好像一下倒退回去了一樣。
他咬牙將指甲拐了個彎，一聲細小到幾不可查的裂帛聲響起，緊著著被揪住的那一小片就離了尾，轉化成了絲緞狀的模樣。
被主人禁錮住防止逃走的大尾巴這才得以解放開來。
虞溯無暇顧及周圍滾落的小珍珠，拎著割下來的那一塊鰭紗就隻剩下了喘氣的力氣。
他出生這二十年，就沒有受過這種苦。
半條尾巴跟麻痹了一樣，稍一動彈就疼的厲害。
知道的是他割了點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斷了條腿。
虞溯抬頭透過影影綽綽的海水看了看船上那個焦急的身影，將這一小塊碎紗仔細的放進了鑲滿珍珠和貝母的寶盒中，再將珍珠當做混淆視聽的東西塞進去壓在輕飄飄的鰭紗上，最後才把盒子嚴嚴實實的扣了起來。
他深呼吸了兩下，擺著尾巴向上遊了幾米，卻猛地失去平衡擦碰在了粗糙的石礁上。
虞溯回頭看了看，尾尖一兩片細小的金鱗晃晃悠悠的沉墜了下去，落在了一道細小的石縫裏。
池晏珩的動靜已經很焦急，他沒有再轉身去撈鱗片，攢著勁抱著小寶盒就往上遊去。
嘩啦一聲破水。
池晏珩竟然已經跨過了圍欄，虞溯著急道：“快回去，掉下來怎麽辦？我可撈不起來你。”
池晏珩很明顯的鬆了一口氣，苦笑道：“你嚇到我了，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我怎麽可能不要你，我是給你準備生日禮物去了——”虞溯晃了晃手裏的小寶盒，“看。”
池晏珩卻沒看那個真正的生日禮物，而是瞧了瞧虞溯的臉。
“小魚，剛才累著了嗎？”
虞溯臉色一僵，又笑著動了動嘴唇：“是啊，所以你趕緊用個大網子來撈撈我，沒力氣上船了。”
池晏珩立刻就往救生筏預備處走去，虞溯扶著船身估摸著方向也往那邊遊了遊。
兩人剛好在遊艇的側邊碰麵。
“喏，給你，先把這個拿好了。”虞溯伸手將盒子遞上去。
池晏珩接過後甩了甩上麵的水珠，將它放在了一邊，然後朝虞溯伸手：“來，我抱你。”
虞溯頓了頓，伸手就道：“池晏珩，你真好。”
這是池晏珩在虞溯這聽過最多的誇獎的話。
你是個好人。
好人一生平安。
池晏珩，你最好了。
形形色色，每一次都真摯，卻沒有哪一次比這次更觸動他。
池晏珩眼角眉梢都是濃情和愛意：“你也好，我們兩個都好。”
往日裏的頂級alpha哪裏有過現在這麽木訥靦腆的樣子，虞溯眯著眼睛笑了笑，仿佛看見了十幾年前在海邊喂魚的那個少年。
池晏珩抱著他的人魚omega走向船艙。
“我們回去吧？回去給你敷敷尾膜，讓你好好休息一下。”
虞溯囁嚅了半天，才低聲道：“不敷了，你給我找條毛巾來，我擦擦尾巴，今天過足了做魚的癮，我要做回人了。”
現在虞溯說什麽池晏珩都應好。
“那我去給你找毛巾。”
“嗯……哎你記得把盒子也拿回來啊，那可是我特意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池晏珩往出走的腳步頓了頓，回頭道：“好，我知道了。”
遊艇順著來時的路線往回走。
虞溯坐在一邊用大毛巾抱著尾巴擦，很是愛惜仔細的樣子。
“今天是不是很累了？”
虞溯嗯了一聲，神情有些蔫巴巴。
“明天他們商量著要出海，小魚明天不然就在別墅休息吧？”
虞溯抬頭，“啊？出海？”
池晏珩點頭。
“哦……也好，這一片沒什麽危險的，你讓他們好好玩，別下水就行。”
毛巾下的尾巴動了動，鱗片逐漸褪去，換回了人類的雙腿，虞溯說話間發現池晏珩還在看，不由提高聲音道：“我要穿衣服啦！你快好好開船！”
池晏珩這才收回視線。
他想起了自己剛才去拿那個盒子的時候，悄悄打開看的那一眼。
盒子裏還有海水，幾顆珍珠沉在其中，下麵壓著一小麵奇怪的絲緞，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
隻是依稀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回去的路很快，當遊艇停靠在岸邊的時候，夜色早已經深到看不見五指了。
但好在這裏是沙灘，沒有什麽路障，摸索著也可以走回去。
池晏珩將手遞給虞溯：“下船了小魚。”
虞溯應了一聲，起身走的第一步卻差點栽倒在地。
池晏珩一把撈住了他，沉著聲音道：“虞溯，你怎麽了？剛才臉色就不好看。”
虞溯的聲音悶悶：“……變魔術太累了，走不動了，晏珩哥哥抱我回去吧？”
池晏珩抿了抿唇，二話不說就俯身將美人魚抱了起來。
“這樣的事情雖震撼，但是看起來挺傷身體的，以後還是盡量不做了，你比其他任何事物都重要。”
虞溯含糊咕噥了一聲：“好……知道了，也沒有下一次了。”
後麵的話池晏珩沒聽清，他低頭看去，發現某隻小魚已經秒睡過去了。
他看起來是真的很累。
臉色沒有以往那麽紅潤，睫毛也顫巍巍的，好像睡的並不安穩。
池晏珩加快了腳步，心裏想著不然以後讓虞溯多吃點夜宵也沒關係，養了這麽長時間了，怎麽抱起來還是輕飄飄的樣子。
背後的骨頭都有些硌人。
何叔這次沒有跟來，池晏珩親力親為著開門上樓，然後將虞溯穩妥的放在了二樓的大床上。
那個小盒子被他揣在了風衣的側兜裏，此時拿出來，衣兜那一塊就不可避免的被氳濕了許多。
池晏珩也沒管，他借著床頭的燈光，將裏麵的珍珠放到眼前細細看了看，最終確定這些珠子不是虞溯順手在海底撈的，這種大小和圓潤程度可能都是虞溯自己的小珍珠。
虞溯自己的珍珠。
就等於虞溯因為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在海底掉過眼淚。
池晏珩小心摸了摸墊底的那一小片絲緞，再將盒子放在一邊撫了一把虞溯散落在枕邊的碎發，露出他光潔的額頭來。
“小魚，你在海底究竟做了些什麽呢？”
已經睡熟的虞溯當然不可能回答他的話，甚至還因為被打擾到睡眠而微微皺起了眉頭
池晏珩立刻就拿開了手，過了幾秒又情難自禁的俯身吻上了眉間那片白淨。
“……晚安，願你夢裏也有燦爛星河。”
第二天一早，池晏珩出去轉了一圈，回別墅的時候虞溯還沒有醒來。
他端著酒店送來的餐，上二樓準備叫虞溯用飯。
這隻小饞魚，平時賴床的時候非得用這種手段來哄不可。
男人打開房門，對著隆.起的那一團被子輕聲道：“小魚，起床吃飯了，已經十點了，這是酒店送來的鬆茸粥，非常鮮美。”
虞溯毫無反應。
池晏珩幾步走上前，將粥碗放在床頭，輕拍了拍虞溯的被子。
“小魚？吃飯了。”
虞溯咕噥了一聲，好像是在夢囈。
池晏珩微微皺起眉，發現虞溯的臉好像有點紅。
是睡得嗎？
他伸手探過去，還沒挨上就聽虞溯在低聲說夢話。
池晏珩微微俯身，將耳朵靠近美人魚的唇角。
“……晏珩……哥哥，今天已經……第三個周末了……”
池晏珩心底猛地一震。
虞溯順了一口氣，仿佛在夢裏也在歎氣一般。
“小魚學海龜偷偷爬……上岸，尾巴髒了……找不到晏珩哥哥……”
“……好熱，一個人，也沒有。”
池晏珩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隻覺得胸腔像是塞了一團棉花，堵得他緩不過氣來。
他捏緊了拳頭，恨不得直接鑽進虞溯的夢裏去，告訴他，你的晏珩哥哥不是不回來，他很想回來，想到在自己的臥室養了十三年的魚，看了十三年的魚。
但是他記了無數海魚的品種，卻單單忘了還有你這條美人魚。
忘了拿了你的珍珠。
忘了給過你承諾。
虞溯斷斷續續說著胡話，看起來就像是夢魘了。
池晏珩看到虞溯的額頭有些冷汗，摸上去也能明顯感覺到。
“小魚，別做夢了，起來好不好？我給你拿了好喝的粥。”
虞溯翻了個身，眼簾動了動，竟然又直接睡了過去。
池晏珩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抬手抽了一張紙巾替虞溯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卻無意間發現虞溯的眼角不知什麽時候紅了起來。
他好像是真的做了噩夢，竟然害怕到開始哽咽。
“我找不到你了……找不到……嗚，我的伴生珠，也、也沒了，他們笑我……笑我笨，連個珠子都守不住……”
池晏珩咬緊了牙，微垂下頭看不清神色。
“嗚……小魚被騙了……人類、人類越好看的越危險……我不要記得你了……我要忘了你……忘了……”
虞溯沒再夢囈，但眼角卻紅的更加厲害，直到一連串眼淚滑下，在枕邊凝結成了熟悉的小珍珠。
池晏珩眼色黑沉，他猜想，他的小魚，現在肯定是在夢裏唱歌，邊哭邊唱，唱著唱著就忘了池晏珩這個人，哭著哭著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哭。
然後他又會重新找回天真和微笑。
做回他無憂無慮的小傻魚。
手機響起，是助理發的消息，告訴他一行人已經坐遊艇出海玩了，有專門的的航手，讓他放心。
池晏珩看了一眼就關掉了屏幕。
他一手緊緊攥著那把小珍珠，一手為虞溯將被子往上掩了掩，然後上床隔著被子擁住了他的美人魚。
“別怕，別怕，我要收集你所有的難過，讓我的小魚永遠開心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