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奈何天
那之後兩人長久無話,解縉走時已是黃昏,扮成藍沁的晨歌抱膝坐在溪邊,腦中想著臨行前藍磬的交待。
「……你就這樣和他說便好。」藍磬將想好的話囑咐給晨歌。
當時的晨歌有些猶豫,她問:「這樣好嗎?畢竟你們是從小到大的感情。」
藍磬卻笑著搖搖頭,道:「若是刻在骨子裡的情感,你一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便會認出你不是我的,即便你的易容再完美,你也不能完全複製我這個人。他若認不出來,不就證明,我和他之間不過只是少年時的一段……青澀的回憶罷了啊。」
「那好吧!若是他認不出來,我就幫你解決吧。」晨歌天真的笑著。
他一定認不出來的,這是藍磬心裡的潛台詞。
因為,他見到自己的時候,也絲毫沒有認出自己根本不是藍沁這個事實。也許因為自己和藍沁真的太像了,畢竟連藍玉這個父親都沒認出來,但藍磬依然覺得,若解縉真如他認為的一般對藍沁至死不渝,那他一定會認出來的,因為在戀人的眼裡,每個人都是最為美麗獨特的一面。
晨歌當時開玩笑的問藍磬:「師姐,那你說,墨瑤姐姐若是看見我易容后的樣子,會不會相信我就是你呢?」
藍磬當時無奈扶額說:「別開玩笑!小鬼哪兒那麼多無聊的好奇心!別給我找麻煩了拜託你!」
雖然藍磬那樣說了,但剛到涼國公府時的晨歌,還是特意打扮成了男裝時藍磬的樣子去墨瑤面前晃了一圈。
當時也在場的楚信就認錯了,晨歌還頗為沾沾自喜。
但墨瑤卻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後就不再理她。
晨歌很詫異,問道:「你、你不驚訝?」
「你不是他。」天下第一才女的話很少,表情也不多,她回答時,甚至沒有看晨歌一眼。
晨歌愣在當場,自己的易容天下無雙,怎麼可能這樣輕易就被認出來。
換到解縉那邊,他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衝過來一把抱住自己,他完全把自己認作了藍沁本人……
想著這些事情,晨歌嘆了口氣,小聲嘀咕:「因為有了墨瑤姐姐這個榜樣在前,解縉的表現才真的讓人失望啊,師姐。所以你早就發現了么?你和他之間,已成為無法挽回的過去……」
想到墨瑤,晨歌又不禁搖頭嘆息。原來情之所至,竟然是這樣讓旁人也為之動容。
師姐還真是罪孽深重呢,這下麻煩大了啊。墨瑤姐姐這般女子,怎麼會輕易變心呢?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晚,直到年前才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場雪。
由於皇帝決定繼續重用藍磬,她今年只能在西北過新年了,陪伴她的是風沙和大兵,多麼凄慘。
新年的時候,藍玉收到了藍磬的信,信上簡短的報了平安,詢問了父親的身體和家裡的情況,還單獨寫了一封信給晨歌,要她在家裡繼續扮演一段時間的藍沁。
藍玉知道墨瑤惦念藍磬,便把信交給她,但信中只有對她簡短的問候,藍磬並沒有用多少筆墨。
這樣的冷淡,在已經成為未婚夫妻的此時來看實在有些讓人傷心。
扮作藍沁的晨歌故意氣鼓鼓的為墨瑤抱不平:「墨瑤姐姐,我哥哥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冷淡!」
但讓晨歌吃驚的是,墨瑤當時只是握著信,輕輕嘆息,道:「他不是冷淡,反而是太溫柔了。」
晨歌有些鬱悶,這樣都叫溫柔?難道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墨瑤輕輕握緊手中的信件,眼神柔和而眷戀,緩緩說道:「他如今常年鎮守西北,危險性高,歸期不定,他怕長此下去會耽誤我,他以為只要這樣對我我就會離開他……」
雖然她沒有更深一步的表態,晨歌卻已經感覺到了她的堅持。知道內幕的晨歌露出了無奈的笑,雖然不一定全對,但墨瑤的猜測也差不多了。
騎虎難下的藍磬無法自己提出退婚,她想要用這種冷淡的方式讓墨瑤主動退出。
晨歌記得當時藍磬對自己說:「墨瑤現在還是處在熱戀期的小女生,以為自己會愛一個人至死不渝。但是,一旦異地戀個幾年,沒有方便的交流手段,只能靠偶爾的一封信來溝通,久而久之,她也就會厭倦的。」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經過這兩個月的相處,晨歌越來越覺得藍磬的這個計劃完全沒有想象中有用,至少對墨瑤沒有用。
即便墨瑤再怎麼隱忍,果然到了正月十五這一天,還是會感覺特別的寂寞。
在家裡陪藍玉用過晚膳后,墨瑤堅持獨自出去逛燈會,連曼兒都沒有帶。
掌燈時分,整個京城燈火齊放,明若白晝。花燈千百盞,輝羅耀列空中,寺觀街巷,張燈結綵,萬民歡騰。
街旁的雜耍、秧歌、燈謎、對詩,樣樣都如去年一般無異。但墨瑤卻完全沒有了去年的心情。
去年是墨瑤記憶中第一次逛燈會,同他一起。
不知不覺自己一個人走到熟悉的河邊,雖然由於前幾日的雪如今河上結了一層薄薄的薄冰,無法放河燈祈福。但即便如此,去年的期冀和幸福還是瞬間湧入心間。
想到去年許下的願望,墨瑤心中一暖。還算是,實現了吧。
她獨自一個人坐到去年的位置,似乎可以從那裡感受到他的溫度。
她懂事,也倔強,所以她絕不會說。自藍磬走後,她的心也一點點寂寥下來。每一時每一刻的牽念與盼望,都只是希望他能快快回來。
低頭陷入自己的思念,卻覺身旁突然多出一人,墨瑤疑惑的扭頭看去。
一個白衫的少女坐在了她的身邊,少女的相貌極是美麗,冬季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映出動人心魄的美麗。
墨瑤的美,是空谷幽蘭,冷傲似仙;而少女的美,卻恍若水中百合,天生高貴,清麗無雙。
少女似乎感覺到墨瑤的眼光,她扭頭看向墨瑤,笑著說:「不好意思,我佔了你朋友的位置么?」
她的笑好似有感染力,讓原本陷入思念的墨瑤也不禁笑了笑,答道:「沒有,我是一個人來的。」
「這樣啊。」少女的眼珠稍稍轉了轉,有些羨慕的說:「我父親怎麼也不肯讓我一個人出門,總要叫人跟著。」
說著,她怨念的瞥了瞥身後,墨瑤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果然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不時關切的看向這邊。
無需多說,墨瑤也能看出這個少女的出身絕對不一般,她笑著說:「令尊也是關心你。」
少女無奈的呼了口氣,道:「這是你看到的……還有你看不到的呢……」
墨瑤只是笑笑,無意繼續這個話題。
少女抱膝坐在墨瑤旁邊,有些遺憾的說:「今年父親好不容易允許我出來了,結果前兩天卻下雪,湖面結了冰,都沒法放河燈許願了。」
墨瑤看著湖面的薄冰,想到這一年的事情,柔聲道:「願望是自己的,有時候依賴神明的庇佑,不如自己努力爭取。」
少女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墨瑤,問道:「姐姐的話見解頗深,可是有感而發?」
墨瑤一笑,道:「算是吧。」
少女沉吟了片刻,又問道:「若是很在意一個人,又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更不知道他的想法,這種時候該怎麼做呢?……我想祈禱讓神明告訴我,可這種事,就連神明也解釋不清楚吧……」
墨瑤沒想到這個剛見一面的少女會對自己說這種事,她詫異的問:「我們剛剛才見面,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樣的私事?」
少女臉上一紅,訕訕笑道:「平時我身邊的人……總是對我畢恭畢敬的……就算我對她們再好,也總覺得跟她們還有隔閡,就算問了,她們估計也只會敷衍兩句,然後拿什麼身份地位、尊卑貴賤的說一大堆……結果什麼問題也沒有解決……而姐姐同我只是剛認識,不會有任何顧慮,一定能幫到我的。」
「嗯……那你的家人呢?可以問他們啊。」
少女嘴角的弧度一僵,有些傷感的說:「要是告訴我父親,他大概只會把那個人抓過來吧……要是兄長或姐姐們知道了,大概會笑我一番,然後還是會告訴我父親……若是……若是我母親還在世……或許她能開解我、教我該怎麼做……可是……可是她早就不在了……」
墨瑤沉默著,她能猜到少女必是出自豪門世家,原來像她這樣高高在上的人也有屬於自己的心酸無奈。
墨瑤露出溫暖的笑意,問:「你對那個人,是怎樣的感覺或想法呢?」
少女若有所思的說:「他是個很好的人,學識淵博、瀟洒不羈,最重要的是,他會平和的對我說話,把我當做普通人一樣的來往。我喜歡和他在一起時的感覺。很真實,很開心。」
墨瑤意味深長的看著她說:「看來你對他很不一般呢。」
少女又有淡淡的紅暈,微微低著頭,但語氣卻比剛剛略顯失落,「我只是有些在意而已。不過後來……後來,他卻突然對我冷淡了起來……我實在想不明白,更加不了解他的想法和態度……所以……」
墨瑤看著少女苦惱的樣子,幾乎與曾經的自己重合,同樣的不安和迷茫。
想到自己當時的恍惚和懦弱,墨瑤釋然一笑,對少女說:「你不了解他的心意,就去問啊。」
「誒?」少女微微一愣,臉更加紅,「直、直接去問?可是……」
墨瑤沖她安撫的笑,「之前我也像你這樣,因為猜不透他的心意而止步不前,我也害怕,害怕一旦打破這種平衡,會連兩個人現在的關係都維持不了。於是我就守著自己的心意獨自等待著,祈禱著結果的到來。但是,現在我明白了,如果沒有過程,是無論如何都等不來結果的。祈禱沒有用,只有去爭取,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對方,才會迎來結果。」
少女若有所思,「爭取么……可是,我不知道這個結果是好是壞,萬一導致了最壞的結果……」
「無論是好是壞,至少是你自己爭取來的,至少不會讓自己在之後的日子裡後悔,不是么?」墨瑤的笑有著過盡千帆終於到達終點的平和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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