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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恨難解

  冬天的雪很美,曾經那雪景也是憐香最喜愛的美景。 

  然而,對於如今的憐香而言,不用提冬天,就連初春時分也變成了痛苦的存在。三年前的那次小產後憐香一連遭受身體和心理雙重打擊,昏迷了數日,那之後即便是再好的藥材調理,這身子終究還是留下了畏寒的毛病。 

  嚴冬成了憐香一年中最難熬的日子,對於這點,楊夏空萬分上心,她代替了無法歸來的摯友,幾乎日日守在憐香的身邊,陪著她在這小小的空間里渡過難熬的日子,幾乎一步都不踏出飄香宮。 

  最初,憐香也有問過夏空,希望不要太麻煩她。 

  但夏空卻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說:「小羽不在,就讓我代替那個笨蛋朋友照顧你吧。」 

  夏空沒有說太多的話,但憐香卻感受到了一股想哭的溫暖。夏空像是對待妹妹一樣的對待她,讓她在如今這個冰冷絕望的皇城中重拾了一些溫暖,於是就像是抓住了唯一一顆救命稻草一般。 

  還記得三年前的一個冬日,憐香著實無聊透頂,穿的嚴嚴實實的想去堆雪人,才出門便聽見剛剛做好熱巧克力的夏空在對錦霞說:「憐香現在畏寒的厲害,我每天給她多做一些熱飲讓她暖身,還有每天連哄帶騙的讓她喝下的那些薑湯,總之是要多加小心著,要是再著涼就連雪人都堆不成了。」 

  「楊畫師現在天天住在我們這裡,怕是也要連累您被皇上猜忌了。」錦霞的語氣中多少帶著一些歉意。 

  夏空的臉上掛著無奈的淺笑,語氣卻頗為隨意的說:「沒關係的,憐香的性子一向活潑,可偏偏現在連玩雪的時間也不能長,大多只能呆在屋裡,已經夠無聊的了,若是連陪著說話的人都沒有,她非要悶死不可。我無論如何和她待在一起都勝過讓她獨自一人的好啊。」 

  那時,躲在一邊的憐香聞言感覺眼睛里有什麼要落下來,她只覺得楊夏空說的每一句話都讓這個寒冷的冬天變得異常溫暖了起來。 

  此時,被夏空拉進屋裡的憐香乖乖的坐在那裡,望著忙前忙后的夏空,不自覺的在心裡深深的感激。 

  「憐香。」夏空坐在她身邊,慢慢打開食盒,從裡面拿出許多點心擺在桌上。 

  那一瞬間,憐香簡直從夏空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葉羽,也是這樣輕柔的叫著自己的名字,也是這樣變戲法一般拿出許多的小吃零食。 

  看她發獃,楊夏空笑了笑,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輕聲說道:「憐香,可不要輕易掉眼淚哦!你放心,有我在你身邊,陪你一起把失去的都找回來。還有啊,現在雖說是入春了,但天氣還是有些冷,你應該再生個火盆才是。」 

  憐香抹了把眼淚,笑了笑:「哪兒那麼嬌氣,這日子還弄火盆,顯得多矯情。」 

  楊夏空皺了皺眉,嘆了口氣:「唉,這三年下來,你的身子變得越來越單薄。看你如此,我都不知道日後有什麼臉去見小羽了。」 

  憐香縮了縮身子,笑道:「這些年你一直照顧我,哪裡愧對他?」 

  夏空伸手入懷,拿出一個小小暖爐,塞到憐香手裡,柔聲說道:「這暖爐是西域進貢之物,當年先皇在世時賞了給我,我素來就是不怕寒冷的,昨日想起它來,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才找到,今兒就帶了來給你。」 

  憐香愣愣的接過暖爐,柔和一笑:「我這畏寒的體質怕是再也改不了了。」 

  夏空看著憐香日益堅強的側臉,回想著三年前,當她得到消息發瘋一般趕到飄香宮時所看到的憐香,她幾乎覺得這根本就是兩個人。 

  那時,憐香被朱允炆強迫灌下了藥力強勁的紅花。 

  當時,本應沒有人知道憐香身懷有孕的,可朱允炆卻知道了,並且親自端來了一碗紅花。 

  起先,憐香完全不相信朱允炆會這樣對她,畢竟他們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他也曾對她保證過,日後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她。可是,他已經違背了當初的誓言,將她最愛的丈夫扣上反賊的罪名,害她夫妻分離,如今難道還要親手殺死她的孩子么? 

  憐香的眼睛直直盯著朱允炆,似乎在向他求證。 

  朱允炆躲開她的視線,面容平靜的端過葯碗,朱允炆決定自己親自動手,因為憐香畢竟是先皇最疼愛的女兒,沒有人敢對她下這樣的毒手。 

  那一刻,憐香臉上的神情從不相信變為恐懼,面色慘白,眼睛圓瞪,黑漆漆的眸子里儘是哀求。她死死盯住朱允炆的手,似乎還對他存有最後一分信任,希望他的手會縮回去。 

  然而,當朱允炆的手移到她面前時,她殘存在心底的最後一分信任和親情轉瞬間煙消雲散,漆黑的瞳孔中有憤怒,有怨恨,卻在碗一點點逼近她時全部化成了淚珠,變成了悲傷和哀求。 

  求你!求你!求你留下這個孩子! 

  朱允炆伸手掐住憐香的下巴,將她的嘴打開,一手將碗湊到了憐香的唇邊。 

  憐香眼中的淚串串而落,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衣袖,那明晃晃的,象徵著至高無上帝王權威的團龍常服。 

  「求……求……你……」 

  絕望般的恐懼讓她的身子簌簌發抖,眼中訴說著哀戚的請求。 

  當夏空趕到飄香宮時,她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住手!快住手!」 

  夏空再也顧不得什麼君臣禮節,她猛地衝到朱允炆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想要用力將他手中的葯碗打落到地上。 

  站在一旁的徐輝祖終於做出反應,他立刻拉住失控的夏空,狠狠一拽將她拽入自己懷中箍住。 

  「你幹什麼?!給我放開!」夏空一向是沉著冷靜的,她從未有一刻向此時這般情緒激動,她此刻唯一想得到的事,只是掙脫徐輝祖的鉗制,衝到憐香的身邊。她要救她,救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她的摯友的孩子! 

  憐香的眼神已經渙散成一圈光暈,她怔怔看著朱允炆,一串串淚珠又急又密的落下,滾燙的砸在朱允炆的手上,每一顆都在求他。 

  朱允炆的手停住了。 

  憐香眼中那凝成最後希望的淚珠,忽然讓他想到十年前還曾年少的自己被母妃懲罰后是憐香出手幫助了自己。 

  一瞬間的心軟,朱允炆微微閉了下眼睛,他深吸了口氣,冷冷對徐輝祖說道:「魏國公,給朕拽住楊畫師,不要讓她搗亂!」 

  「是!陛下。」 

  徐輝祖的力氣更大,夏空無論怎樣掙扎都不可能掙脫。 

  朱允炆捏著憐香下巴的手更加用力,憐香根本無法擺脫他的鉗制,眼睜睜看著朱允炆將葯緩緩灌進了自己口中。 

  「不要!住手!朱允炆你給我住手!」 

  夏空無法擺脫徐輝祖,她只得沖朱允炆吼叫,用盡全部的力氣,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喊破自己胸膛,卻依然無法達到想要的效果。 

  夏空瘋狂的掙扎,但徐輝祖的力氣極大,她根本毫無希望。她現在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不停的吼叫……還有哀求…… 

  「我求求你!不要傷害她,不要再傷害他們!」 

  夏空的悲傷和憤怒並沒有讓朱允炆重拾一絲仁慈,他手中的動作一刻都沒有停止。 

  伴隨著葯汁入喉,悲傷與哀求在憐香眼中一瞬間淡去,眸中的所有光芒一點點熄滅,眼中的所有情感都在死去,只剩毫無一絲光亮的灰暗空洞的凝視著朱允炆的臉。 

  碗里的葯全部灌入了憐香的口中,她的面容如同死人一般平靜,死死盯著朱允炆,一眨都不眨。 

  一會兒,憐香的裙下慢慢沁出血色。 

  她的手哆哆嗦嗦的去摸,烏紅色的濡濕,粘稠的沾了一手。 

  憐香舉起手,似要將一切看清楚,好將一切都刻在心頭。 

  按照太醫院所配置的藥方,將孩子流掉后應該馬上止血,可憐香的血卻越流越多。 

  朱允炆輕輕放下手中的葯碗,說:「小姑姑,你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然而,憐香卻吃力的舉起手,把手上的血一點點抹到他胸前,全部殷透他明黃色的龍袍。 

  「我、恨、你!」 

  只是毫無力氣的三個字,卻如驚雷一般在朱允炆耳邊炸開。憐香一向是溫柔的,他從未想過,她會如現在這般對自己說話。 

  沉默良久,朱允炆終於站起身,對徐輝祖道:「放開她。傳太醫院的人來為大長公主調理身體。記住,要做的乾淨些,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自今日起,封鎖飄香宮,任何人不得離開一步,包括大長公主本人。」 

  徐輝祖的鉗制在一瞬間鬆開,夏空幾乎是撲到了憐香身邊,她拚命握住憐香的手,試圖輕聲喚醒她:「憐香,憐香?」 

  可是,無論怎麼叫,憐香都像是一副沒了靈魂的木偶,毫無反應。 

  如今,每當再次想起當日的情景,夏空都忍不住從心底升起濃濃的悲傷之意。那真是對她來說,最糟糕的一天。 

  那之後,夏空也曾自責過很久,她發現自己竟然一個人都保護不了,無論是江月還是憐香。 

  無計可施的楊夏空只好陪伴在憐香的身邊,無微不至的關照,代替那位在戰場拼殺的好友,代替那位曾無數次幫助過她們的好友,守護住他現在最大的牽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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