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曹國公的末日
李景隆看著這個面無表情的青年,一瞬間便在心裡確定了,自己一定是被這個人給算計了!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做到的,但他十分確定現在的直覺。說實話,李景隆除了打仗之外,權謀手段都不是弱的,自永樂年間以來,他拉攏夜殤無望后就一直在提防著這位新貴錦衣衛提督,卻沒想到最後還是掉入了人家的套里。
「曹國公不認得我了?」夜殤的語氣中充滿譏諷之意。
李景隆大怒,但他忍住怒氣,冷哼道:「提督大人終於想起審問犯人了?」
夜殤依然面無表情,道:「想到最後一次見到曹國公時,你還是丰神如玉的世襲功勛,皇親國戚的高貴威儀。」
「怎麼?提督大人今天過來只是為了落井下石諷刺我幾句么?這個格調可真是不高啊。」
夜殤雙眼死死盯住李景隆的臉,與他同處在這狹小的空間下,讓夜殤每一秒都想要抬手一掌劈死他。但她始終死死按捺著自己的憤怒,告訴自己要理智,李景隆是要死,但一定不能讓他痛快的死。
「來人。」夜殤的聲音冷冷的響起,對垂首恭敬立在自己身後的錦衣衛說道:「帶曹國公,見識見識詔獄的待客之道。」
說完這句話,夜殤便立刻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彷彿再在這個空間里待下去,自己就要抑制不住胸口翻騰的那股抑鬱之氣了。
快步走出詔獄,夜殤大口的喘著氣,呼吸著外面的空氣,想要把體內的積鬱全部吐出去。
夜殤第二次見到李景隆已經是七天之後,這七天來,錦衣衛一直按照夜殤的吩咐,每日不停的「關照」李景隆,變換了許多的花樣,反正詔獄里最不缺的就是刑罰。
此時的李景隆已經跟七天前又有了極大的變化,渾身沾滿骯髒的血污,頭髮散亂,臉上儘是傷痕,嘴角還帶著血跡,虛弱的癱倒在牢房內的一角。
夜殤走到李景隆身邊,蹲下去問他:「曹國公,這七天過得怎麼樣?」
李景隆虛弱的睜開眼,他的身體本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哪裡受得了詔獄里的刑罰?
李景隆的眼中和上一次不同,多了濃重的恐懼和憤怒。
「呼、呼、你……竟敢……動私刑……我、我要……面聖!」李景隆仇恨的看著夜殤,他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不停的費力喘息著。
夜殤冰冷的扯了扯嘴角,道:「面聖?呵呵,你以為陛下會知道?李景隆,陛下根本就不想聽到你的消息了。」
李景隆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夜殤,他從未想過,這個錦衣衛提督竟然可以在這件事上做到一手遮天的效果。
「卑鄙……」
夜殤忍不住冷嘲道:「原來曹國公還知道世上有『卑鄙』二字。不過你如今的下場全都是咎由自取,我何曾有一星半點兒冤枉於你?」
聽著夜殤冰冷刺心的語氣,李景隆繃緊了臉,他身上的傷口極疼,疼的他幾乎喘不過氣。
看著李景隆的反應,夜殤輕輕問了句:「疼嗎?」
李景隆仇恨的直視著夜殤,兩頰因牙根太用力而發酸發痛,不過仍然沒有力氣說出一個字。
「曹國公,錦衣衛有許多手段,可以保證你一定死不了。對了,在你每次行刑之前,我的手下都給你餵了一種葯,那是強心丹,保證你無論多疼都不會失去意識。」夜殤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道:「所以你從來都沒有在受刑中疼暈過去,對么?」
李景隆的眼中充滿憤恨和恐懼,確實如夜殤所說,這七天來,他每天遭受不同的刑罰,但無論多麼的疼痛,他卻奇迹般的從沒有暈過去,這也導致他從頭到尾都親自感受了這些極致的疼痛。
而此時此刻,面對夜殤冰冷極致的眼神,李景隆終於開始從心底確信一點,夜殤對自己有著刻骨的仇恨。
雖然想不到是為了什麼,但李景隆知道,夜殤恨自己,所以她在利用所有機會折磨自己,將自己活活折磨致死。
話談到一半,夜殤站起身來,她居高臨下冷冷的直視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李景隆,道:「繼續關照曹國公,別讓他死了。」
夜殤轉頭向外走去,卻聽到身後,李景隆趴在地上,悲憤的用盡全力對自己喊道:「夜殤!你、你竟然手段、這麼毒辣!」
死死握緊雙拳,夜殤忍住沒有回頭,她一言不發,徑直向詔獄外走去。
手段毒辣。
夜殤當然知道,自己如今的所作所為有多麼的狠毒,但她完全不在乎,她只是要復仇,要發泄心中的仇恨。
臉上凝重僵硬的冷漠面具,只維持到出了詔獄大門。
夜殤驀地扶住身邊牆壁,哇地一聲把胃中的食物都吐了出來。直到只吐出胃酸,她還是一直狂嘔著,幾乎喘不上氣。
詔獄的守門獄卒嚇壞了,想要上前扶住她,卻一時間嚇得不知該從何下手。
夜殤不停的乾嘔著,眼中也漸漸滲出淚水,李景隆身上那骯髒的血污以及牢房中散發出的腐敗混雜著血腥的腥臭之氣,不停的在她腦中盤旋。
她突然記起很久前自己曾對葉羽說過這樣一句話:「在這京城之中,為了得到幸福就不得不變的心狠手辣,骯髒卑鄙。」
夜殤終於忍不住開始低低地啜泣著,聲音細小而微弱。
「大人……您、您沒事吧?」獄卒終於忍不住詢問她。
而夜殤,只是喃喃說了句,如將死之人用最後一口氣所交代的遺言:「這裡……太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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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夜殤一直忙著整理曹國公一案的所有證據和卷宗,再也沒去詔獄看過李景隆。
當整個曹國公的案子結案之後,夜殤終於再次踏入了詔獄之中。
李景隆比之前顯得更加脆弱了,但顯然受刑的強度已經不如之前,畢竟動刑的錦衣衛們知道,夜殤是嚴令讓這個人不能死的。
李景隆抬眼看了看夜殤,復又垂下眼睛,一言不發。
夜殤知道,他也沒什麼力氣說話。
「我今天過來,是來告訴曹國公幾件事的。」夜殤坦然的說道:「陛下訓斥了漢王殿下,命他在府禁閉思過,無詔不得隨意出府走動。」
李景隆的眼中一瞬間閃過絕望的神情,這些日子以來,他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還是忍不住想要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如今看來是徹底沒有希望了。
「還有,聖旨下來了,陛下看在岐陽王是開國功勛又是皇親國戚的份上,沒有選擇殺你,而是將你褫奪一切爵位,終身監禁。」
夜殤看到,李景隆在聽到這句話時,眼中又閃過一絲希望。
但是,夜殤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冷哼一聲,道:「本來陛下是打算將你幽禁在府中,但我向他提議,曹國公府太過奢華,不適合幽禁身為重犯的你,所以他決定將你交給錦衣衛,幽禁在詔獄之中。」
李景隆臉上的神情一瞬間變化,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撲滅。連日來所遭受的極刑讓他終於承受不住,他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全身劇烈顫抖著,雙目噴火,想要撲到夜殤面前拼個魚死網破。
但他受的傷實在太重,最後只能喘息著怒道:「夜殤!我究竟與你何怨何仇,你要害我到如此地步?連一條生路都不給我留!」
「何怨……何仇……」夜殤喃喃重複一遍,隨即放聲大笑,「曹國公,事到如今你竟然才想到問我這個問題。」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默,李景隆只是死死盯著夜殤的臉,似乎是想要從久遠的記憶中找出一絲關於這個人的印象。
夜殤在牢房內踱了兩步,輕輕說道:「洪武二十四年,秦王殿下曾進過一次詔獄,他當時受到的刑罰比你這些日子加起來的都要殘酷,但他依然咬牙堅持,只為了守住心中的正義和對朋友的情誼。」
李景隆眉棱猛地一跳,他看著夜殤徘徊的背影,突然覺得很熟悉,這個人的身影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洪武二十五年,因太子殿下支持軍功赫赫的涼國公,使你在左軍都督府屢屢被掣肘,於是你懷恨在心,指使宮中暗哨買通東宮御醫給大病之後身體沒有恢復的太子殿下使用慢性毒藥,導致太子殿下死於非命。」
李景隆面色發白,抑制住胸口的起伏,鼻息漸促。
「洪武二十六年,你勾結前錦衣衛指揮使蔣瓛,以莫須有的罪名構陷涼國公及藍家軍陰謀造反,致使藍家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從李景隆的額頭上滾了下來,滴在他被血染的看不出本色的囚衣上。
「你……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夜殤終於看向李景隆,昏暗的光線中,李景隆只覺得這個人竟然是那麼的陰森可怖。
夜殤沒有理會李景隆的問題,只是轉身向門外走去。
叫來外面的獄卒,夜殤道:「把門鎖上,然後鑄一些銅水來,將這把鎖的鎖眼給我融了。」
李景隆在一瞬間明白了夜殤的用意,他怒吼道:「已經把我關在了這裡,還要把門也封死不成!」
獄卒得到了夜殤的吩咐,立刻去準備。
夜殤把玩著手中的鑰匙,道:「這個牢房只有這一把鑰匙,我待會兒會把它一併融到火里去。」
李景隆吃力的爬到牢房門口,祈求的看著夜殤,道:「我求求你!求你!你放過我!最起碼不要把門封死!」
夜殤看著哀求自己的李景隆,輕蔑一笑,隨即壓低聲音,湊到李景隆面前說道:「當初……如果我哀求你,你是否就會放我入京,見我父帥最後一面?」
李景隆的瞳孔漸漸放大,夜殤的話如同晴朗夜空突入其來的一道驚雷一般砸在他心頭。所有的一切在這一瞬間串聯成了一條線,清楚明白的在他面前展現了不容置疑的事實。
「怎麼……會……你怎麼可能活著!」李景隆恐懼的看著眼前的人,用盡全力嘶吼,「我親眼看到你掉到絕冰崖下!」
夜殤冷冷的看著李景隆,只道:「你可知當年秦王殿下和我父帥在詔獄中受刑時是怎樣堅韌不屈,刀斧脅身未曾眨過一下眼睛。他們的風骨,要高出你太多了。」
「藍磬!藍磬!你放我出去!否則我一定會把你還活著的消息散布出去的!」
夜殤輕蔑一笑,道:「李景隆,你再也出不去了,你說的話也沒有人會相信。今天之後,我也不會再來看你了,你會一個人在這裡,迎來暗無天日的死亡。」
「藍磬!我詛咒你!我詛咒你!」李景隆凄厲的叫喊聲回蕩在夜殤的身後,她毫不猶豫的抬起手,將手中的牢房鑰匙扔進了一旁燃燒的火堆之中。
夜殤沉默的離開詔獄,再無回頭。
日暮的餘暉照射不到皇城角落裡的詔獄,宣示著一旦被關進這裡便永無重見天日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