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夏內訌

  大戰時,無論主帥是有傷還是有孕,都不宜讓眾將士知曉,以免影響士氣。

  趁著大秦軍大勝,士氣如虹,萬眾齊心之際,葉昭咬緊牙關,狠下心腸,暗暗護著肚子,提著刀,跨上馬,冒險出征了兩次,以指揮為主,沒太敢衝鋒,小心翼翼地射過幾支強箭,箭箭命中,奈何江東山多地廣,易守難攻,久征不下。東夏軍見到將軍提著那把重刀,所過之處,聞風喪膽。回來后她的種種胎兒不穩癥狀,卻讓老王軍醫心驚膽跳。

  「別要了?」小王軍醫心直口快,「現在的局勢怕是一時半會結束不了,五六個月後,肚子也瞞不下。最初你將話誇得那麼滿,勝戰打得那麼好,現在大秦的軍心全掛在你身上,若是你倒了,軍心也垮了。更別提東夏軍知道你懷孕不宜動彈的消息後會趁機進攻,就算僥倖擊退敵軍,你也不能再大著肚子沖前線,陣前產子?女人嘛,娃兒以後還會有。」

  秋水急道:「你說得輕巧,感情不是你的娃!將軍本來就宮寒,不宜受孕,若是這胎流了……萬一以後……以後……再打個八年戰,都三十好幾了,你要她老蚌生珠啊?!」

  小王軍醫差點噴了:「你這是什麼話啊?」

  秋水自覺失言,臉一紅,扭著衣襟不說話。

  老王軍醫輕咳一聲,慢慢道:「打胎要狼虎葯,將軍這體質,確實不宜拿掉胎兒,若是硬是拿掉,再加上沒條件調養,有可能以後都懷不上了,而且,小產也要卧床的啊……」

  葉昭任憑眾人爭論,一言不發,只溫柔地撫著小腹,以前只會奪去生命的她,第一次感到生命降臨的感覺真的很溫暖,很奇妙。在郡王府的時候,御醫也對她懷孕方面的缺陷做過詳細講解,她很清楚,失去了這次做母親的機會,就可能會永遠失去。所以,過了很久,她還是遲疑道:「現在戰況未烈,衝殺時機未至,讓我再想想。」

  母愛天性與家國大義,只能向一邊傾斜。

  捨得,捨得,有舍有得。

  輕飄飄的兩個字,重千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東夏,捷報頻傳,東夏王興高采烈,早已搬動行宮,率大軍,將金頂大帳駐紮在大秦與東夏的邊域,隨時支援伊諾皇子的攻勢,好入主上京皇宮,過那夢寐以求的奢華生活。王妃拉拉圖爾生性淳樸,不善妒,當得起天下主母的稱號。側妃赫爾拉娘家勢大,封個皇貴妃不為過,其餘側妃統統封妃,至於葉柳兒小美人,國色天香,能歌善舞,又是解語花,喜歡歸喜歡,可惜出身低微,可以封個嬪,再征幾個大秦的宗室貴族美女入宮,好好寵愛,也算安撫大秦民心。

  可惜,前線一封戰報打碎了他的盤算。

  東夏王恨得推開旁邊剝葡萄服侍的柳惜音,站起身,轉了好幾圈,怒道,「逆子!逆子!」柳惜音慢悠悠從虎皮氈子上起來,揉揉摔著的手腕,乖順退去旁邊,就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隨後,東夏王召來大皇子,將戰報摔去他臉上,喝道,「自己看!」文件都是用繁複的東夏文字寫的,除東夏貴族與文官外並不通流,所以他並不忌諱讓別人看見。

  大皇子武藝很高強,讀書很馬虎,學問比伊諾皇子少了不是一星半點,他翻來覆去,看了幾次,總算看明白是弟弟在背後告了黑狀,將戰敗的原因統統推在哈默茨部落上,也是自家舅族,並提出用和談來拖延時間的戰術。

  東夏王脾氣暴躁,既心疼兒子魯莽,又恨鐵不成鋼,當下破口大罵:「指揮權在你弟弟手上,你爭什麼爭?!空有牛力氣,滿肚子都是草包!做事不思量,真他媽可恨!」

  大皇子脾氣也暴躁,對舅族損失心疼不已,聽見父親不問青紅皂白,就狗血淋頭地罵過來,勃然大怒:「哈默茨部族是精兵強將,伊諾那混蛋存了私心,不但勾結德圖木、霍霍哈坦、格虎等新興部落,壯大他們聲勢,還架空了我的勢力,虎狼之心,路人皆知!如今戰敗,你不譴責他調度無方,統帥無力,倒來罵我?!若是他早讓哈默茨部族或扈特部族上陣!哪來那麼多鳥事?!」

  東夏王氣急敗壞,狠狠抽了他幾鞭:「老子還沒死!狼崽子們爭什麼爭?!還怕將來皇位不交到你手上嗎?」

  大皇子喊道,「伊諾有二皇弟相助,自是不同!我刁然一身,除父皇外誰會幫我?母妃啊,母妃!你怎麼去得那麼早!」他痛心疾首,扼腕嚎哭不已。

  東夏王聽見賽罕的名字,那個在最美年華逝去的女人和青梅竹馬最甜蜜的情分……心裡就軟了大半,再看著這個手把手帶大,最心愛的孩子,從他與自己相似的臉上,就好像看見了自己年少輕狂時的影子,那些可望而不可求的青春歲月,心裡就全軟了。隱約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若是給伊諾過於坐大,又有烏恩相助,在自己百年過後,未嘗不會出亂子,到時候哈爾墩的地位岌岌可危。

  伊諾能狠下心腸,為復仇殺死英拉古和六皇子,也能狠下心腸,為皇位殺死他的哈爾墩。

  縱使用兵打戰高人一等,但心腸歹毒,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東夏王低頭尋思許久,問:「和談如何?」

  敵人贊成的一定要反對,大皇子硬著脖子:「談什麼!東夏勇士還能被個娘們打怕了嗎!繼續戰!他不敢打,我去打!」

  東夏王躊躇,揮手,讓他退下。

  大皇子還想爭,卻見柳惜音站在牆角,不由朝她看了一眼。

  柳惜音雖不明白前線發生了什麼事,卻從他們的隻言片語里推測了大半,順勢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做了個「點到即止,勿爭」的手勢,示意他暫時按捺脾氣,留待以後再說。

  大皇子想想也是,便順服地退下了。

  東夏王在兒子走後,越想越怒,倒在氈子上發愣。柳惜音便乖巧地過去,替他揉肩捏腿,溫柔道:「大汗別惱,嘴唇還會碰著牙齒呢,偶爾想不開也是常有的,勸勸就好了。大皇子最有孝心,最聽你話,你躺著的白虎皮,還是他獵到,聽說是吉兆,立刻送來給你呢。前些日子,你們一塊兒去獵鷹,不是熱鬧得緊嗎?」

  東夏王「哼哼」了兩聲,祈王送他的美女,他都派暗探調查過。有兩個是從小培養在祈王府的,他擔心是暗探,玩過後賞了其他部落首領,但葉柳兒的來歷卻比較清白,私下拷問過撿到她的老婦,確認不是祈王府有意培養的姑娘,記憶也不太清楚,本想賣去青,路上被路上被祈王府管事發現有國色,強買下來。雖然氣質不比尋常,又是處子,但是跳舞跳得那麼好,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家閨秀,八成是青培養起來的未來花魁或是供達官貴人的瘦馬。后說恢復了部分記憶,查問后,是罪奴之後,也應了猜測。無依無靠的身世,會拍馬屁,有點小貪心,喜歡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奇花異草,挑吃撿喝,這樣的女人到處都得是,不難把握。

  他瞧見美人在殷勤服侍,心情略好了些,隨口問:「柳兒啊,你在大秦住過那麼久,知道那邊的風土人情,覺得和談到底好嗎?」

  柳惜音媚笑:「這等事情,哪是婦道人家可以插手的。」

  「我們東夏沒那麼多規矩,但說無妨。」東夏王對她也沒抱什麼指望,純粹心情鬱悶,想逗美人玩。

  柳惜音偎依過去,打著小算盤,故作天真地問:「說得好,有賞嗎?」

  東夏王看出她在打算盤,也不計較摸著她柔軟的小手笑道:「賞。」

  柳惜音便坐直身子,板著手指算:「可以和談。」

  「哦?」東夏王好奇問,「為何?」

  「別忘了,大秦剛剛受過天災,糧食短缺得很,」柳惜音琢磨一會,繼續道,「東夏要聯合祈王起兵是預謀了好些年的,糧食充足,這場戰耗下去,大秦絕對耗不起,他們派來那麼多大軍,個個都要吃飯穿衣,在邊境一天,就要開一天的軍餉糧食,還要提心弔膽的防禦,幹不了別的活。江東江北兩個富饒之地又在咱們手上,收不到糧食和稅錢。大秦國庫那麼窮,用不了兩年就會民不聊生,內戰連連,所以大秦皇帝比咱們更想和談,換時間來休養生息。」

  東夏王皺眉問:「既然他們想和談,為何我們要和他們談?」

  柳惜音壞笑道:「反正現在是進退兩難的局面,東夏重新整軍也要時間。和談這玩意,談一天也是談,談兩年也是談,就看你們怎麼談……咱們高高地開價,拖著他們,給他們希望,等整好軍隊,找到時機,再打就是。」

  東夏王重新撿回戰報,讚許:「美人聰慧,伊諾皇兒也是這個意思。」

  柳惜音臉微紅,低下頭,扭捏道:「既已想點子,還笑話人家做什麼?」

  東夏王沉思:「用大秦耗著,就算真打不下,東夏據守江東,時不時小股騷擾,也能讓大秦割地賠款,狠狠吃個大虧。」

  柳惜音贊道:「正是。」

  東夏王抱過她,問:「美人想要什麼賞?」

  柳惜音眼裡閃過一絲野心光芒,委屈道:「大汗將來登上九五之尊,封我為嬪,我又不是東夏人,除依附大汗寵愛外,什麼都沒有,若是被其他妃子看不起……」

  她越有在後宮相爭的野心,東夏王就越安心,聽見她話中暗捧,心裡大喜,當下就擁著她道,「好好,若是登基,到時候你就是我的愛妃。」

  過後,柳惜音走出帳外,悄悄去她種花的花房,卻見大皇子心腹在外面把風,大皇子守在暗處,笑了一下,悄悄過去,傳遞口訊,「大汗已決定和談,我試其口風,勸說已經無用了,倒不如你搶先一步,用其他法子,別讓這個功勞落在伊諾皇子頭上。這些天,我會盡量守在他身邊,繼續為你探聽消息的……」

  大皇子握住她的手,感動:「好柳兒,待皇位塵埃落地,我定不負你。」

  柳惜音含情脈脈道:「我愛你,自會為你做,粉身碎骨也不怕,還要什麼東西?」

  大皇子對天發誓:「以後東夏後宮,我讓你不是皇后,貴似皇后。」

  柳惜音低下頭,看著袖角,嬌羞不已。

  大皇子問:「如今伊諾皇子在前線,和談怕是會由他去?」

  柳惜音笑:「他再尊貴,能尊貴得過大汗?你今天在大汗面前提起賽罕的名字,他心念已動,也起了猜忌之心。你再變本加厲下點眼藥,我幫你吹吹枕頭風,不怕他不幫你。你可以勸大汗出面去和談,然後在旁邊相助,既顯得東夏和談請求似乎很有誠意,又借你父親的名義來壓制伊諾皇子勢力,讓那頭腦發熱的傢伙看清楚誰是皇兄,看清楚形式,豈不更好?」

  大皇子覺得也是道理,匆匆告別,回去與幕僚們商議。

  柳惜音留在原地,溫柔而專註地打理著一株株盛極待謝的火紅花朵,期待道:「寶貝兒,快快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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