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傅星河回頭看了眼牆角的攝像頭,他沒有碰過林昭,根本不怕他誣賴。
林昭也是命大,還好是在醫院出事的。在他摔倒后,傅星河第一時間幫他求救。經過搶救,林昭大難不死,只不過要恢復身體,還得吃點苦頭了。這下,他再也沒有心思去破壞別人的感情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那個人人稱讚的傅醫生,根本就是豺狼!和林天是一路貨色,不好惹。
哪怕林昭不死心,也不敢再去招惹傅星河了。招惹一個傅星河,等於招惹了兩個豺狼。
等身體好了一點,他就亟刻轉了院,不敢繼續在滬市綜合病院待下去了。
但是因為林昭這麼一出,導致林瀚海心裡七上八下的,打電話給林天,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知道了林昭母子的事。
林天語氣波瀾不驚:「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林瀚海出軌的事,但林天以為他改過自新了,沒想到趁著秦韻懷孕,林瀚海又舊病複發,還鬧出了私生子這出。
林瀚海從林天的語氣里聽不出來什麼,忐忑地繼續追問:「他得罪你了,教訓一次也就罷了,阿昭現在躺病床上的,他也不好過。那什麼……我想把他們母子倆接回家。你、你同意嗎?」在林天面前,他曾經的趾高氣揚已經流逝掉了,變為了低聲下氣、夾雜著討好的語氣。
「你想接回來?好啊,但是有一點,他跟你生活,我不承認他是我法律上的弟弟,更不會讓他入族譜,」林天說,「還有我媽那邊,如果她同意了,我沒意見。」
林天覺得這是屬於林瀚海和秦韻的事,跟自己沒有多大關係。如果是以前,那麼他會很在乎,但現在不同了,他有了傅醫生,他有了新的家人,他不再在乎林瀚海是不是有私生子,林瀚海愛這個私生子是不是更甚過愛自己這個兒子。
林瀚海要是樂意和魏如煙林昭一起生活,他不在乎,但林昭不可能成為他的弟弟。
聽到林天的回答,林瀚海頓了一下,按照魏如煙的意思,她是想要林昭認祖歸宗,老爺子不在了,要接個私生子回家也只用過林天這關了,現在林天也沒有意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關於林天提出的條件,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只是不讓林昭上族譜罷了,一個私生子而已,要說林瀚海多喜歡魏如煙和林昭,也不盡然,只是人沒名沒分跟了他二十多年了,也不好虧待。
「太好了,你沒意見就成,那是你弟弟,以後是一家人了,你呢,就把這個過節揭過去,以後也不要欺負你弟弟了。」他勸道。
林天語氣平靜,「我再說一次,他是你兒子,你承認,我不承認一個小三的兒子是我弟弟,別把我跟他相提並論。以後他們的開銷,一律和我無關,你的孩子你的女人你來養,別推給我。」
林瀚海噎了一下,「這……」林天打斷他道:「我做出退讓,是因為他的傷勢,這是我的責任,但也不要得寸進尺,補償到此為止。」
「你怎麼這麼跟爸爸說話?!」在這通電話里,林瀚海後知後覺地發覺林天全程沒有叫他一聲爸,他很想怒罵林天,可是他又沒有立場。
「那我要怎麼跟你說話?」林天諷刺地笑,「您私生子都要有我大了。」
這下林瀚海說不出來話了,這件事是他的錯,他心虛,他當年找女人,也沒想過會有這檔子事,更沒想過有一天林天會這樣對自己,壓制自己。畢竟在他這種圈子裡,誰還沒個私生子了?但哪個做父親了,在兒子面前是這樣的憋屈?
其實林瀚海本來也沒打算問他意見的,看林天把林昭教訓成那樣,他以為林天心裡還是在乎他這個父親的。因為還有感情,所以才會對林昭的存在那麼的生氣。
他根本想不到林天是壓根就不在乎他,只是因為林昭招惹了傅醫生,林天才會這樣對林昭。
傅醫生就是林天的逆鱗,誰要是觸到了他這片逆鱗,林天就不會放過他。
「那你的意思,以後不管我私生活對吧?等你弟弟出生,你是不是也不管?」
「跟我沒關係。」林天淡漠道。
「那記住你說的啊,不妨礙我私生活啊。像你讓人把阿昭害成那樣,就是你的不對的,這次就算了,下次別這樣了,哪怕你不承認是你弟弟,那好歹也有血緣關係的……」
林瀚海說了什麼,林天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只知道他又開始得寸進尺了。林天敷衍的應了兩聲,就把電話給掛了。
至於林昭,林天是真的不關心了。他一直是個能忍的人,但他性格里有一種非常極端的東西,在涉及到傅星河的事情上,發揮得淋漓盡致。但他沒有林瀚海想的那麼壞,做到了這個份上,還要去找他麻煩。只要林昭不來自己面前跳,不來犯他家傅醫生,林天是不會管他的。
而林天說的話無形之中又給林瀚海吃了一顆定心丸,形同一道免死金牌。既然林天對他這一個私生子沒有意見,那別的,林天肯定也不會有什麼意見的。
林昭的事,並沒有給林天的生活帶來什麼後續影響。他和傅醫生生活照舊,還是和以前一樣,從沒有矛盾誤會,也不會產生意見分歧。林天不知道別人家是怎麼樣的,但是兩個曾經素未相識的人在一起生活,難免會有矛盾,林瀚海和秦韻就經常吵架,不過總會互相原諒對方。而傅星河和林天兩個人都很理智,有頑固的愛可以作為支撐,他沒有別人身上的難免,他們很融洽,不會有不理性的事情發生。
六月末的盛夏,滬市是一個雨季,每天都在下雨。太陽出來兩天,剛剛營造了炎熱的氛圍,就立馬被烏雲遮蓋。
小區里發生了一件大事。
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清晨。
夏天的清晨,天邊總是亮的很早。雨是寂靜的,天光是無聲的,陽光和雨絲絲縷縷的痕迹從窗帘縫隙里泄露到屋裡來。
鬧鈴一響,林天立馬伸手去關掉,卻沒有注意將手機打在地上,充電頭松落,又是一聲悶響——他聽到了外面的吵鬧聲。小區里有很多都是上班族,但從不會這樣吵鬧。林天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盯了一會,他才拉開窗帘。
陽台的門一打開,外面的吵鬧聲加劇。
這種吵鬧聲,如同這個城市的第一道驚雷,林天眯起眼,注意到樓下有許許多多的人,有救護車,還有警車。
林天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他一眼看到水泥地上用白色的線圈出來一個類似大字的形狀、以及暗褐色的血跡。
他瞳孔猛地一縮。
「外面怎麼了?」傅星河也被吵醒了,在屋裡問。
林天死死盯著那圈像電影一樣的大字形白線,他沒回答傅醫生的話,接著林天猛地仰頭看了一眼——從他這裡的陽台能看到孫柯家的客廳落地窗,窗帘緊閉,毫無生氣。
救護車開走了,傅星河走到陽台,「發生什麼了?怎麼有警車聲。」
「好像……」林天他怔怔地凝望著樓下,聲音微微發抖,「…有人跳樓了。」他似乎能聞到空氣里的血味,被海風卷上七樓。
林天不認識這棟樓的住戶,他只認識樓上的孫柯母子。
傅星河站在欄杆處往下看了一眼,有許多人在圍觀,人們的議論聲紛雜,信息篩選后,進入傅星河的耳朵。他能聽到有人在說真可憐、剛成年的孩子、剛上大學什麼。不約而同地,傅星河和林天都望向了樓上那扇靜謐無聲的窗戶。
他並不了解鄰居一家,只是通過上次安眠藥自殺的事件,傅星河有些知道孫柯是什麼樣的人,他媽媽又是什麼樣的人。
而且他和林天好幾個月沒有見過這對母子了,他們和鄰居的生活作息完全錯開,看似平靜的鄰居家實則暗潮洶湧,傅星河還給過孫女士自己熟悉的心理醫生聯繫方式,但是孫女士完全沒有聯繫過這位心理醫生。而是在網上找了一個評價很好的治療所,花了好幾萬把孫柯送進去治療。
那家治療所是非法的,孫柯媽媽卻把這家「醫院」當成了救命稻草,孫柯去治療了兩個月,在治療所裡面住下,一邊「治療」同性戀,一邊學習、準備高考。高考成績剛剛下來,他就從這八樓上跳了下去。
並不是沒考好。傅星河下樓的時候還聽見有鄰居在說什麼考上了重本線,光宗耀祖的事兒,怎麼就想不開呢。
因為小區里發生了這樣的事,老吳的車開不進來,林天和傅星河只能走到小區門口。
車廂里比平時要更壓抑,林天卻忍不住想:要是他一直逆來順受,沒有反抗成功,他會不會落得和孫柯一個下場。
林瀚海和秦韻和大多數的父母一樣,也反對同性戀。哪怕醫學上早就不認為同性戀是疾病了,他們仍然認同這是一種疾病。而林瀚海,更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什麼大自然分了男女就是為了陰陽調和繁衍生息,他說林天這樣是反人類反自然的,還說林天是個怪胎。
就是這樣的態度,林瀚海還為了自己的利益,找了小男生去勾引林天,想拿捏住他。
林天全都沒有理會,他根本不在乎林瀚海的想法,也不打算糾正他的想法。這是自己的事,和林瀚海沒有關係。
而傅星河也是幸運的,出生在一個開明的高知家庭,無論他做什麼決定,家裡都是支持的。
但像孫柯那樣的,則是不幸運的,他不像林天,沒有辦法反抗自己的命運,只能通過結束自己的生命來反擊母親的強權。
因為這件事,林天的心情很差。到了醫院,林天下車接過老吳手上的傘,要把傅星河送進去。
「我自己進去就好,」傅星河把他推回車廂,手掌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頂,「林小天,不要多想,有事給我打電話。」
林天忍不住從車廂探出半個身子來,把傅星河抱住,他抱緊傅星河的腰,聞見他身上的熟悉的氣味混雜著雨水的潮濕,林天深吸了一口氣,悶聲道:「哥,幸好我遇見你了。」
「我也很幸運。」傅星河說。
他高中對家裡出櫃,只是以宣布的態度告知大家,沒有遇見任何阻攔。對於另一半,他從來沒有想過或思考過,也做好了孤獨終生的準備。
而林天,他是很小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向,但是一直隱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從喜歡上傅星河開始,林天便在謀划著未來某一天,他要反抗家庭,主宰自己的命運。假如他不去反抗,逆來順受,家裡必定會為他安排婚姻,假如林天像林城安那樣什麼都不會,沒本事沒能力,也沒有底氣,他不接受安排也沒有辦法的。
小區里有人跳樓自殺的事件,熱議了幾天便消散了,到了7月份,林天才在電梯里偶遇了穿著一身黑的孫柯媽媽。
離婚後,她一個人帶著孫柯,丈夫另組家庭,幾乎不怎麼聯繫她們母子。
林天想說些什麼,又不好開口,只說了一句您節哀。孫女士看了他一眼,問道:「這位……」
「我姓林。」林天說。
「林先生,我想起訴那家同性戀扭轉治療所,我把阿柯送進去治療,病沒有治好,反倒讓他想不開跳樓了。你有認識的比較厲害的律師嗎?您看您平時有司機接送,社會地位一定很高。」
直到孫柯死了,孫女士還執迷不悟地認為這是病,認為孫柯跳樓,是治療所沒有正確治療的錯。
「你把他送去治療了?」林天有些愕然。這種治療所林天聽說過,全是非法的,但仍有一大批家長源源不斷的把孩子往裡面送。
「是的。」孫女士很羞愧,也很懊悔,「我沒想到他們的治療方法那麼極端,阿柯說治療師給他看同志電影,一有反應就給他喝牛奶催吐……他說他改了,說自己變好了,所以我只讓他呆了兩個月就出來。」
「可是治療所並沒有治療成功!要是不會治療幹嘛跟我說有用呢?就是因為他們極端的治療方式,我兒子才會……」
林天忍不住了,「您想過他上次服用安眠藥自殺的事沒有?他心理很脆弱,你還送他去那些非法的治療所,我說句不好聽的,那裡面什麼樣您知道嗎?知道為什麼非法嗎,因為性向問題不是病,沒必要去治療!」
「可是……他們治療所有成功案例的,我就以為……」她臉上表情怔怔的,似乎讓林天給罵醒了。
林天胸口積攢了一團火氣,直截了當出了電梯,電梯門在身後闔上,林天氣沖沖地進了家門。
晚上,林天給傅醫生說了這件事。他不理解,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種母親,以愛作名義,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別人身上。他甚至覺得,就連秦韻那樣眼裡只有錢和利益的都比這樣的母親強,起碼秦韻不會用愛來綁架人。
傅星河沉默了一會兒,安慰他道:「人各有命。」
這四個字的安慰稱不上是成功的,卻直接讓林天熄火了。畢竟只是鄰居家的事,他犯不著為此窩火。
「別生氣了,過來我給你看個東西。」傅星河把電腦打開。
林天坐到他的身邊去,看見傅醫生插了個u盤在電腦上。
傅星河打開了一段音頻,是大伯的聲音。
「這個是……」
「噓,」傅星河食指豎在林天的唇邊,不讓他說話,「仔細聽。」
音頻里,是大伯在跟蘇璽大夫說話,大伯讓蘇璽大夫在給老爺子調理身體的藥方里多加點什麼東西,再加大點劑量。按照他們的談話,似乎說的是一種類似於慢性毒藥的藥材,能讓人的身體慢慢變差,而看不出端倪的。
林天的人一直在搜索證據,但是一直沒有搜索到。因為蘇璽大夫為人謹慎,所以一直以來他添加的劑量都比較小,老爺子的身體是慢慢變差的,大家一開始都沒有看出來。是檢查出腦癌的前一段時間,他的健康狀況才開始急劇下降的。
蘇璽大夫似乎是怕麻煩,沒同意,大伯承諾了他許多好處,還說:「老爺子肯定不會懷疑你的,他信任你,比對我這個兒子還信任。」
可以推斷出,這段音頻發生的時間在老爺子身體明顯變差前。
「但是這個證據不足,不能證明是你大伯害死了你爺爺,只能說他有害人之心,但你爺爺的死因是腦瘤。」傅星河說。
「這裡還有一段,是你大伯買兇殺了你二伯的證據。」他又點開了另一個文件。也是一段音頻,而且是極其私密的音頻,但是證據也不夠充分,大伯似乎在和老爺子說話,兩人在爭吵,但大伯沒有一句話是正面承認是自己害死了弟弟,但老爺子那麼說他,說他害死兄弟,他也沒有反駁過,只是一直在指責老爺子偏心,說自己也很優秀,老二雖然優秀,但自己是老大,說老爺子不應該因為次子的能幹,徹底邊緣化自己這個長子。
老爺子卻說:「你弟弟比你能幹,我器重他,也器重你啊,你怎麼能害人呢!」
大伯語氣很冷漠,「是他自找的。」
以這樣的證據,要是加上一個好律師,勝訴幾率是很大的。
林天聽完后久久不能話語,傅星河說:「東西交給你了,至於是交給法律還是怎麼處理,看你自己。」
「傅醫生,你、你怎麼搞到這個的?」要知道林天整日監視大伯,都沒能逮住他的漏洞。
大伯有了警惕,所以做什麼說什麼都非常謹慎。而且這兩段音頻,明顯是很久之前的。傅星河是怎麼搞到的?
「你忘了,你跟我說你大伯從你大堂哥的房間里搜出來一個u盤,看了之後就燒掉了。」傅星河有理有據地分析,「你大堂哥保留這樣的證據,不可能只保留一份的。你大堂哥他不是成立了一個公司嗎?你看看他成立的時間,或許正好就是他聽見你第二段音頻里那件事的時候。你大堂哥認為你大伯做出這樣的事後,以後肯定得不到你爺爺重用了,這才做了兩手打算。還留下證據,等著未來有一天以備不時之需。」
已備什麼不時之需,林天很清楚。林陽明為了自己的利益,可能會在適當的時候跳出來大義滅親,不然這樣的秘密,早該銷毀掉的,不會存這麼多份的。
傅星河繼續說:「我找了關係,在監獄里託了人,逼問出他存證據的u盤下落。他誤以為是你大伯的人,所以沒花什麼工夫就得到了。」去年的時候,監獄里發生鬥毆,一死一傷,傷的那個除了腸子被捅出來,就連五根手指都被絞斷了,這種神經再植手術要想成功很難很難,只能委託給傅星河這樣的醫生。
他說得輕描淡寫,林天卻知道這件事情辦的肯定不簡單。原來傅醫生,那天說要保護他,不僅僅是口頭上的保護。
林天盯著電腦屏幕,過了一會兒,他把u盤拔了出來,捏在手心裡。
傅星河望著他道:「做好決定了?」
林天點點頭,剛才他的確是猶豫了兩秒,因為老爺子不希望這件家醜外揚出去,林天這麼做是違背了老爺子的意願,他就是在猶豫這個。
而且這件事捅出去后,外界會怎麼說他?不會說他大義滅親,只會說他冷酷無情。這些林天都知道,但林天還是要親自把證據提交給警察局,讓法律來制裁林源才。
「這種證據你直接匿名寄給警局就行了,不用自己出面,不然你家裡人會指責你的。」得知他的打算,傅星河出言阻攔他。
林天搖搖頭,神色里的不忍全都褪去,「沒有人會指責我,他們只會人人自危,只會懼怕我,怕我下一個拿他們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