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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往事如煙

  第73章往事如煙

  三十歲的時候, 沈勁迎來了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一個身份。

  法律意義上,他成為了一個女人的丈夫。

  他和阮胭的婚禮是在很俗氣的馬爾地夫辦的。

  阮胭只邀請了部分圈內好友, 還有她的舅舅舅媽。

  沈勁這邊來的人也不多。

  百來個人圍在海島邊上, 還有一些風評較好的媒體記者受邀參加。

  粉絲們起初意見相當之大,完全不能接受女神結婚的事實。

  直到阮胭全程大大方方地把婚禮全紀實直播出來,微博直接秒炸!

  看著屏幕上那張可以吊打一眾男明星的臉, 以及了解了一下沈氏集團的財力, 又看了婚禮上新郎對新娘全程含情脈脈地注視,粉絲們徹底倒戈。

  ——「這樣的老公請給我來一打好嗎!」

  這一年阮胭已經把國內的三大電影獎拿了兩座。

  她合作過很多導演, 每位導演都對她評價頗高, 但是她依舊堅持不上綜藝, 只偶爾在一些訪談上露面。

  但正是因為她這種不恰爛錢的態度, 才讓她的粉絲黏性始終維持在圈內女藝人的一梯隊。

  婚禮上, 阮胭收到了兩份特別的禮物。

  一份是陸柏良從冰島寄來的幾瓶酒, 是他自己釀的。

  阮胭驚訝了好久,他那樣一個人,竟然學會了釀酒。

  訝異之餘, 又有些擔心, 她聽說北歐的居民, 界限感要比其他國度更為分明一些。

  不知道他在那邊是否過得孤獨, 才會與酒相伴。

  直到周思柔笑著跟她說:「放心, 我去年去看了,人好著呢, 轉行后的論文都要發到第十篇了。」

  她去了英國留學, 三十歲的人, 一點也不怕折騰,和一群十來歲的小孩從預科開始念, 她心態好,跟阮胭說:「搞不好我還可以找個比我小十幾歲的弟弟談個戀愛呢~」

  聞益陽沒有來參加他們的婚禮,他說是在忙著博士答辯。

  托小短髮胡珊把新婚禮物帶了過來,是一台他最新研發的測謊儀,比市面上所有的都更為精密。

  胡珊帶話說,師兄說,要讓沈勁這輩子都不敢對她撒謊。

  沈勁低聲罵了句:「狗弟弟。」

  *

  三十二歲的時候,沈勁遇到了兩件事。

  一件是他失去了一個叫做「父親」的人。

  一件是他成為了另一個人的「父親」。

  沈勁的父親,沈國修,享年五十六歲,去世的原因是他忽然有一天興緻來了,說要坐輪椅出去散散心。

  姚伯喊人和他一起去,沈國修不願意,年輕時軟弱的人,老了又固執:「我好好的,哪裡要人跟著了!」

  他誰也不準跟著。

  從來沒有如此倔強過。

  後來,天黑了,沈家的人都沒等到他回來。

  他們最後在一個斜坡下的碎石頭前找到了他。

  醫生推測說是輪椅的剎車失靈了。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陡坡,下面全是稀稀拉拉的碎石頭。

  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沈國修說的散心,會散到這種地方來。

  他們都說他是故意的,剎車肯定是二爺自己動的手腳。

  沈勁接到電話的時候,還在辦公室閉眼小寐,為了簽一個大項目,他已經連續兩天都沒有闔眼了。

  直到從秘書處里接進來的座機聲響起,他才從夢裡驚醒,無意識喊了聲「胭胭」,喊完才啞然失笑,真是,結婚這四年,都說,妻子要想辦法把丈夫套牢,偏偏就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妻子和別的男演員拍戲走紅毯拍雜誌,想方法設法在妻子面前找存在感。

  沈勁接起電話,向舟說:「老宅的消息,說——」

  向舟頓了頓,「老沈總去了。」

  沈勁一時間竟然怔住,他以為說的是沈萬宥。

  沈萬宥中風后,病情就越來越嚴重,連床都下不了,就吊著那麼兩口氣。

  沈勁說:「不用擔心,老爺子的事,姚伯會安排好的。」

  「不是,是,您的父親。」

  向舟猶豫著說。

  沈勁頓了下,說:「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他想繼續處理文件,又覺得眼睛有些脹痛,看文件上的字也看得不太清晰。

  他放下筆,揉了揉眼睛,還是脹痛得厲害,於是把筆擱下,仰頭靠在皮椅上閉眼休息。

  恍恍惚惚里,他做了個夢。

  夢見大概是他七八歲的時候,沈國修入主信託公司沒多久,那個季度的業績特別好,沈國修心情很好,情緒向來不外露的他,難得地對著沈勁考了滿分的數學卷子笑著說:「不愧是我的兒子,以後可以學數學。」

  他記得,當時他摟著才七八歲的沈勁說:「以後和我一起做金融……」

  但也就那一幕。

  夢裡,隨後的幾年,沈氏越來越衰敗,沈國修越來越沉默寡言,直到他失去雙腿,整個人徹底頹靡,對沈勁也徹底不聞不問。

  然後,就是那七天七夜的黑暗——

  「沈勁。」

  輕柔的語調把他從夢裡驚醒。

  他身上微微一顫,睜眼,看到阮胭站在他面前,問他:「怎麼在這兒就睡了?」

  「沒忍住,睡了會兒。

  你回來了?」

  沈勁坐直身子,拉著阮胭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圈住她的腰,把頭埋在她頸窩處。

  「嗯,趕完通告了,聽張曉蘭說你兩天沒回家了,我就來公司查查崗啊。」

  阮胭摸著他毛茸茸的腦袋。

  「好,隨便查。」

  沈勁依舊眷戀地摟著她。

  阮胭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她問他:「發生什麼事了嗎?」

  沈勁不說話。

  阮胭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他的背,「沈相聲,說吧,我在這裡呢。」

  沈勁還是不言語。

  「我在呀,我們不是夫妻嗎?

  有什麼不能說的。」

  阮胭低低地哄他,「老公~」

  「我。」

  沈勁覺得喉頭有些艱澀,他微微哽了一下,「沈國修去世了。」

  「啊……」阮胭知道他和他父親之間的關係,她問他,「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呢?」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阮胭摟著他,把他摟得更緊了點。

  「沒關係,我陪著你,你慢慢想。」

  沈勁抬手,把她緊緊錮住。

  阮胭也沒說話,就安安靜靜地陪著他,良久,她感受到頸間有濕意傳來。

  沈國修的葬禮是由沈勁的舅父操辦的,沈萬宥躺在床上,中風中得很嚴重,多年不見好。

  歪著嘴,連句話都不能說。

  沈勁每見到沈萬宥一次,就在心裡感嘆一次,沈崇禮對沈萬宥當真是下了死手的惡毒。

  葬禮結束后,要入土的那天,姚伯忽然跟沈勁說,找到了件遺物,是二爺上周買的。

  說送給你的結婚禮物。

  沈勁走到書房,把鞋盒子打開,是一雙嶄新的皮鞋,不大不小,剛好是他的碼數。

  青天白日的,他忽然就覺得心裡有很多東西釋然了。

  酸里還帶了些澀。

  *

  沈勁成了另一個人的父親以後,整個人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他好像忽然就失去了年輕時的那種狠勁,做什麼都不再那麼不管不顧了,他會開始躊躇,甚至在生意場上也會給他人多留幾分餘地了。

  他和阮胭的孩子叫沈念。

  是個可愛的女孩。

  意思是,一生的想念。

  想念什麼呢。

  念胭胭。

  阮胭生沈念的時候難產,把沈勁嚇得連夜請向舟去華遙的那座佛塔捐了一大筆香火錢。

  如果不是他放不下阮胭,他一定會親自去佛塔為阮胭祈福。

  他提心弔膽了一整夜,直到阮胭順利生產,他才徹底放下心來。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謝神靈。

  *

  沈勁四十五歲的時候,沈念十二歲。

  她終於升上了初中。

  沈念讀的國際學校,但他們學校也有升旗儀式,沈勁問她,有沒有被選做國旗手,她搖搖頭,「沒有。」

  沈念性格很安靜,人也聰明,她的性格像阮胭,但是完全沒有遺傳到阮胭那種凡事都要去拼一拼的勁兒,沈勁年少時的張揚也沒有遺傳到。

  她安安靜靜的,好聽話。

  沈勁摸著女兒的腦袋說:「那好可惜。」

  他還以為,能夠讓這個小姑娘穿上小皮鞋呢。

  沈勁五十歲的時候,阮胭已經四十七歲,這一年她拿到了三座國際A類的獎盃,成了一位可以留名在國內影史上的人。

  他們的女兒沈念十七歲,飛去了英國讀書,就在周思柔任教的那座學校念書,據周思柔打小報告說,每天都有男生纏著要給她送情書。

  沈勁在家天天提心弔膽。

  阮胭笑著摟著他的脖子說:「不想和我過二人世界嗎?」

  的確,他們有了孩子后,生活的很大重心都被放到了孩子身上。

  他們沒有公婆可以替他們帶孩子,他們也不放心真的把孩子的一切都交給保姆,所以,他們難得的空閑時間,總是花在了共同陪伴沈念的成長上。

  沈勁攬著阮胭的手,說,「好,就不管那丫頭了。」

  *

  沈勁六十歲的時候,把公司交給了女兒和女婿打理,女婿是沈念自己挑的,是個華裔,溫和的,謙謙君子。

  沈勁不喜歡這種溫和的人。

  陸柏良這個老東西,跑去冰島后,搞起了不婚主義,幾十年沒結婚,但是聽說他身邊一直有志同道合的伴侶,兩個人一起做學術做得風生水起,是國外科研圈裡出了名的學術情侶。

  但是沈念喜歡這個男人喜歡得緊,阮胭沒有意見,他也沒有意見。

  婚禮上,他挽著女兒的手,把沈念交給那個男人後,他下台後,一生鮮少流淚的他,居然難得地哭濕了好幾張紙巾。

  阮胭笑他:「多大的年紀了,還這樣,被人看到了,不知道得笑你笑成什麼樣子。」

  沈勁紅著眼,抬手,把這個眉眼旁邊已經有了皺紋的女人擁進自己懷裡。

  他說:「一半是捨不得念念,一半是想到你以前和我結婚時的樣子。」

  「我就是覺得心疼,念念有爸爸陪著,你卻沒有。」

  阮胭愣了一下,她復而笑開來,把下巴擱在他肩頸處,對他說:「沒什麼遺憾的,你已經護了我三十多年了,再也沒有比遇見你更令人覺得圓滿的了。」

  沈念在台上遠遠看到了,暗自扯著丈夫的袖子,低聲說:「好希望我們老了的時候,也能像我爸媽一樣相愛啊。」

  丈夫鄭重地說:「會的。」

  *

  沈勁的一生,終結於八十四歲那年。

  阮胭早些年因為拍戲,身上落了太多毛病。

  老了總是念叨著這裡疼,那裡也疼。

  最後她先沈勁一步離開。

  她走的時候很平和,前一天晚上,甚至還對沈勁說了句:「我愛你。」

  沈勁沒哭,他冷靜地操持完他這位影後妻子的葬禮,還虔誠地去了一趟華遙的佛塔,他在佛前虔誠地跪著許了好久好久的願。

  回去以後。

  沈念問自己顫顫巍巍的父親,到最後許了什麼願,他沒說。

  臨到去世,他也沒說。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許願能夠早點結束,他怕她在下面孤單。

  好在華遙的佛塔總是靈的,他這一生在那裡許的願望都一一靈驗了。

  包括最後的一個——

  他在阮胭去世後半年也走了。

  四月里,下了一場清明雨。

  他終於能見到他心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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