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心似君心
清照自如芝住進家來,便是歡欣雀躍。她只有一個弟弟李迒,去年南下遊歷,尚未歸家,再無別的兄弟姊妹了。平日一個人在家,也怠懶往外跑,這回可有了伴,便扯著如芝陪她上市集閑逛。兜兜轉轉,離致美樓倒不遠了。清照想到孟四娘,上回和她的談話可說是頗為有趣,只可惜相聚時辰太短,還未能盡興。如芝也覺得這孟四娘頗為特別,值得一交,二人便又去了致美樓。可惜今日四娘未在此處唱曲,二人隨意撿了一席入坐。這酒樓里鮮有女客自行前來,二人又生得嬌俏可人,自是又引起了不少側目。
點的菜尚未上桌,清照興緻勃勃地看著旁邊一桌兩位老人的棋局,分辨著棋路。如芝則默默喝著茶,想著心事。「再來一壺。」忽地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如芝心中一跳,莫非時時念著朱放,竟產生了幻覺。她回頭一看,那身影又怎能錯認呢。朱放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一處坐席,半伏在桌上,看起來已經醉了。如芝心中一痛,和清照低語兩句,起身走了過去,坐在朱放身邊。
朱放幾分迷茫地抬起頭,模糊間看到了如芝的面容,卻影影團團,看不真切。管他呢,朱放拉過了如芝的手,握在手心裡,又貼到自己發燙的臉上。也不知喝了幾壺白酒,早已醉了,哪還顧得許多。「你怎麼喝這許多酒?」如芝流下淚來,她寧可傷心難過都是自己的,也不願朱放借酒消愁。「就是想喝酒了。」朱放胡亂道,一時也沒看到如芝落淚,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和如芝說話:「喜樂時可喝酒,悲傷時也可喝酒,總之任何時候都可喝酒……」
小二又拿了一壺酒來:「爺,您要的酒。」如芝輕聲道:「我們不要了,退了罷。」小二遲疑一下,看看朱放。朱放點點頭:「聽你的,你想退,便退了罷。」如芝便要小二再端壺茶水來,給朱放一杯杯地倒上,朱放一杯杯地喝下去。少頃,酒醒了六七分,這才看到如芝有些蒼白的面上帶著點點淚痕,嚇了一跳。「怎地哭了?莫不是我方才喝多了說錯了什麼話,惹你傷心了。」他攥緊如芝的手,另只手又溫柔地拂去她臉上的淚珠,「莫要哭了,我在這兒呢。你怎地會在這裡?」如芝指指清照:「我們一起來的。」
朱放和如芝手握著手,靜靜坐了一會兒。驀地朱放說道:「如芝,你往後跟了我罷,好不好。」如芝心中一跳:「什麼?」她望向朱放,朱放卻微微低著頭,並未看她:「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我在太學的學業過不多久便會結束,此後會有朝廷命官主持的會考,依據各人成績授官。我向來無為官入仕之志,但家人都寄厚望於我,我也不能全然辜負。京城官場是非太多,多少官員即便終日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仍不免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如今朝堂一派烏煙瘴氣,我早知自己無經世濟民之能,也不願沾惹這是非。我早就想南下到個遠離京城的所在,安心做個地方官,也算是為家裡、為朝廷盡份心力,餘下便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如今我有了你,只不知你願不願意隨我一起?」如芝心裡一陣顫抖:「當然願意。我早已沒有牽絆了,天涯海角,我都願隨你去的。」說著,淚水又涌了出來。朱放渾身一震,他沒想到如芝會這樣毫無遲疑、這樣剖白心跡。他把如芝緊緊抱入了懷中,再也不願放開。
這一邊有情人相依相偎,那一邊清照悄摸瞧著,忍不住偷著樂。早知道如芝多慮了的,也不知朱放說了些什麼,解開了她的心結。清照感覺自己在這兒杵著未免多餘,便悄悄溜回了家。夜裡,清照在如芝房裡左等右等也不見她回來,有些心急,不過轉念一想,情人相見,難免要多纏綿一會兒。只是這朱放會不會趁機佔了如芝的便宜?如芝不會吃了虧吧?也不知這朱放到底是不是個正人君子。她斜倚在如芝床榻上胡思亂想著,漸漸睡著了。
次日清晨,清照睡得正香,卻被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翻個身一看,不是如芝又是誰?清照驚得一下從床上坐起:「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才回來?」如芝臉上帶著紅暈,髮絲有些許凌亂,有些慌張地掩上門。「你整晚都和朱放在一起?」清照目瞪口呆地看著如芝,又把她拉過來坐下,上下打量她。如芝臉更紅了:「是,可不許你多想。我們哪也沒去,在致美樓待到打了烊,便出來沿著汴河一直走,後來便在汴河邊坐了下來,說著話便忘了時間。方才天已大亮,才知竟過了一整夜,朱放送了我過來,自己上太學院去了。」清照咯咯笑了起來:「我的如芝姐姐,真想不到你是這樣一個人。看來妹妹還是太不了解你了。」如芝一羞,便要去撓清照,清照忙連聲討饒,二人笑作一團。
如芝在外面待了一夜,也乏了,後來便徑自睡去。清照則坐在窗前發著怔,見到如芝愁容盡展,她內心無比安慰。她深知如芝是個外剛內柔之人,雖然有時顯得冰冷不近人情、有時又憤世嫉俗,然而內心卻始終存著溫潤暖意,只是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好不為這世道種種所傷及。如今朱放竟像是把裹著如芝的那層寒冰融化了。未曾想到,向來清冷如月的如芝,也會顯出這嬌羞萬分的少女情懷。遠離京城是非、南下寧靜度日,對如芝自然是好的,只是路途遙遠、道阻且長,只怕自己日後再難見到這好姐妹了。想著,清照不免嘆了口氣。不知自己將來又身歸何處呢?清照腦海中又浮現出了明誠瀟洒的笑容,不知明誠這幾日在做些什麼事,過得好是不好,是否也會這樣念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