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當頭遭棒喝
這日黃昏,朱放悄悄從太學溜了出來,說是要帶如芝去個好地方。清照笑如芝:「你們這可真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了。」如芝面若桃花,抿嘴一笑,雀兒一般隨朱放去了。清照本想趁機問問朱放,趙明誠公子近日如何,卻又擔心自己的情思被人識破,反被打趣一番,又默默咽了回去。眼見朱放、如芝二人並肩遠去的背影,清照不禁惆悵起來,心結難抒,便提筆在紙上疾書。寫成后仍不滿意,對著月色愣了一陣子神,又來回改動了幾處字詞,默默誦讀幾遍,這才擱筆。「綉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填的是浣溪沙的詞牌,題目有些怠懶起了,自己在這閨中獨自發悶,便叫「閨情」吧。
這邊清照自顧惆悵,那邊趙明誠卻急得連眉毛都快燒了起來。朱放、曲晚舟二人為了逗弄明誠,常在他耳邊打趣,說又有哪家給清照家提了親,聽聞李家頗為中意,好事將近云云。趙明誠越聽,心裡越是如著了火一般。他想著自己給父親的暗示也夠明確了,以父親的聰明才智,難道還看不出來自己這點小小心思?他又耐著性子等了幾日,早也給父親請安,晚也給父親請安,卻始終不見父親提這事。這日他終於忍不住了,衝進父親房中:「爹!您就答應兒子吧!」趙挺之看明誠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皺起了眉頭:「沒頭沒腦的,像個什麼樣子。將來做了官,你也這樣說話沒頭沒尾、沒個正形?答應你什麼?」明誠心裡一陣委屈,忍不住道:「爹,兒子的終身大事,您也不幫兒子多費費心,考慮考慮。那天向爹請教的夢中詞句,爹可還記得?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其實……」趙挺之心中暗嘆,他並不看好這門親事,倒寧可明誠朝三暮四,忘了清照再看上個別家的女子,沒想到兒子竟是個痴情之人。
「你說的可是那詞女李清照姑娘?」「爹,原來您早已參透了,那為何……」趙挺之讓兒子坐下,二人促膝長談了一番。他知道兒子和自己志向不同,對為官做宰沒什麼興緻,只沉迷於金石文物,勢必只能由他這個老父親處處鋪路。但他又深恐兒子不懂宦海浮沉之艱險,平日里時常找機會敲打他。他和兒子坦言了這門親事利弊,趙明誠聽后心中大驚。這些道理他並非不懂,對於元豐黨人和元祐黨人之間的紛爭也十分熟悉,只是對清照思慕到不能自拔,竟全然沒有想到這其中種種複雜難言之處。「爹,那您的意思是……」明誠也不敢貿然反駁父親,只能試探試探。
趙挺之沉吟一番,看著兒子小心翼翼的模樣,又有些不忍。這兒子他是極疼的,儘管常常板起面來教訓一番,好一副嚴父模樣,心內卻處處為這孩子考量著。「明誠啊,世間好女子多矣。爹知道你向來喜文弄墨,才會為李姑娘才學傾倒,但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你看你娘親,賢惠持家,家裡大事小事處處端平,至於我為官、應酬等諸事,從不多加過問。你娶個太過聰明伶俐的,只怕日後難免驕橫,不會處處順從你。更何況咱們趙家,和他們李家,並非同道中人。聖上英明,如今對元祐、元豐兩黨兼容並蓄。然君心難測,朝堂之上格局千變萬化。為父早已在這支持變法的陣營里了,勢必全力維護元豐一派的利益。官官相護說來難聽,卻是在這官場上穩紮穩打的不二法門。以咱們趙家的家世地位,什麼樣的女人不能給你娶上?三妻四妾,傾城絕色,將來都少不得。只是這正妻對你、對咱們趙家前途都至關緊要,萬萬不可大意了。」明誠聽著聽著,臉一陣陣發白,只得諾諾稱是,恍恍惚惚中向父親告了退。
明誠在房中呆坐了半晌,只覺胸口陣陣發悶,便衝出了府外。他策馬急奔至朱府,卻被門童告知朱放少爺不在府上。他又揚鞭疾馳到曲府,把曲晚舟拽了出來喝酒,一醉方休,晚舟攔也攔不住。明誠喝多了便打不住話匣子,雖然說得是顛七倒八,晚舟倒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明誠說著說著還吐了晚舟一身,晚舟心罵這獃子,看明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又可憐得緊,只能找店家借了身衣服換上。又招呼了個店小二過來,和小二一人一邊架起明誠,把明誠搖搖晃晃地送回家去了。
趙挺之聽得門童來報,說少爺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抬回來了,忙放下手中公文,去明誠房裡看看。明誠的娘親正在床邊守著,幾個丫環早已忙作一團。趙挺之看明誠面色並無大礙,只是睡沉了的模樣,搖了搖頭,安慰了夫人幾句,又囑咐下人好生照看,便回屋去了。「這孩子,還是沒長大……」趙挺之喃喃自語道。他不希望兒子是心性脆弱之人,整日里兒女情長能有什麼出息呢?他安慰自己,畢竟兒子還未經世事,一時之間為情所困也是常事,過陣子也就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