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誌向
正好這個時候甄逸將最後的舉薦書也寫完了,檢查一番後甚是滿意,旋即從桌案後起身,笑眯眯的來到沮授身邊,對沮授說道:“公與,應該叫主公了!”
那日已經表了忠心的甄逸,終歸是有了些改變,這話也簡直說到了徐朗心坎。
徐朗一上來就給予沮授郡丞兼軍中從事的官職,令沮授大權在握,就是想讓沮授真心臣服於自己,雖然一開始就推心置腹的確很難,所以在甄逸話音落下之後,他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住了沮授,期待起了他接下來的反應。
可沮授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目光有些茫然的在徐朗和甄逸兩人之間來回,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出聲問道:“子安,我等皆為朝廷效力,稱府君有何不妥嗎?”
為朝廷.……效力?
徐朗聞言默然,眼角卻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心道:“該死!莫不是這沮授跟荀彧一樣,也是心向漢室的吧,可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是他先提出來的嗎,難不成是坑人的?”
一時間,大殿之上的氣氛陡然間變得有些尷尬。
此時的徐朗心中隱隱有了一種失策的感覺。
他以為自己已經摸清楚沮授的真實想法了,覺得他願意跟著甄逸來這裏,就是做好了投奔自己的準備,萬萬沒想到這人極有可能就是把自己這裏當成了跳板,把自己給的一切僅僅當成了再就業的機會而已。
或者說隻是自己太敏感了,他隻是還沒有徹底想好而已?
就在徐朗沉著臉在腦海裏思索各種猜想和可能時,一旁發覺情況不對的甄逸有點候不住了,捕捉到徐朗神色開始有些異樣後,急忙笑著打圓場道:“公與,你說什麽呢!”
“你來時路上不是說了,若是我家主公厚待你,你便會傾心輔佐我家主公嗎?怎麽到了這裏你就說起胡話了,莫不是方才在城中閑逛時入了邪氣,導致風寒加重了些又開始不舒服了呀?”
徐朗心道:“城中閑逛?他們來了不直接來太守府,在城中閑逛什麽?莫非……”
這時,已然轉身麵朝著徐朗的甄逸,咽了口吐沫,如履薄冰般作了一揖,請罪似的說道:“主公呀,可能是公與的風寒又加重了,再加上一路的顛簸確實是需要休息了……這也怪逸照顧不周,可否讓我等先行退下,我也好給公與尋疾醫給他治治。”說完又偷偷睃了一眼徐朗的表情。
疾醫,周朝的醫官名,大致相當於後世的內科大夫,秦承周製,漢再承秦製,到了東漢依舊沿用了這個稱謂。
“子安,我沒病。”沮授皺眉道,“風寒來時便好了大半,此時早已無大礙。”
“公與還說呢,來時你母親就叮囑我,說你冬日裏最易感風寒,你現在滿口胡話,八成就是了。”
甄逸真不知自己這位好友今天怎麽了,認識他這麽多年,向來是聰慧過人,今日怎麽就這麽不在狀態呢?
自己好不容易幫他把話題轉移了,豈料他自己又給自己挖了個坑,還向徐朗繼續問道:“說到適才在城中閑逛,授倒是發現幾件事想請教一下府君,不知府君可否解惑?”
“公與,你.……”
隻見原先臉上還看不出喜怒的徐朗眉頭舒展開來,伸手一攔,搶在甄逸說下去前,和顏悅色地說道:“子安兄你也是,公與都說自己沒事了,你怎還巴不得別人染風寒似的。”
“公與剛來我上穀沮陽,肯定是有許多問題的,反正我現在也有空,問問也沒什麽,隻要是我知道的,知無不言。”
“那好。”沮授當下又行了一禮,又問道:“敢問府君之誌是什麽?”
“我的誌向?”
聽到這問題,徐朗忽然腦海中閃過自己穿越前看過的某個節目,以及當中的一段經典台詞:“你的夢想是什麽?”
這個問題還用問嗎,自己的誌向必然是發展壯大,待到天下大亂之時,帶領手下將士征戰四方統一天下並且建立自己的政權和國家,若不然他一門心思想招攬人才,還這麽想招攬到他沮授和那還在城中晃蕩的趙雲幹什麽?玩“三國寶可夢”麽?
但這話徐朗當然是不敢說出來的,沉吟片刻後,倏爾換了一套通用的說辭,緩緩說道:“當我還僅僅隻是一介布衣時,誌向短淺,不過但求苟全性命於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現在既然為一郡太守,誌向自然是保境安民。”
“自黨錮之後,這天下就不太平,饑荒四起,又有災禍連連,再到如今的太平道……若天下真就這樣亂下去,無力救萬民於水火,但求保一方之太平……這話是府君說的吧?”
聲落,大殿之內陷入了寂靜,從門窗縫隙偶爾吹進來的呼呼風聲都在這頃刻間加大了許多。
徐朗本就不想做那文抄公,可麵前的可是自己一心想要拉攏的沮授,心想怎麽也得好好表現,被逼無奈之下就借用了一句,並為了不留下什麽唱衰漢祚的把柄,還刻意是把原句中的“亂”字去掉了,可這沮授竟是把他之前說過的話又翻出來再問他一遍,這就讓他被問得有點不舒服了。
隻見徐朗向前走了一步,正巧透過門窗照進殿內的光芒灑在了他的臉上,顯得有些斑駁,隻見他長吸了一口氣,眼眸不自覺地眯成了一條線,少頃,又慢慢睜開,提氣深呼吸間,臉龐下顎骨的輪廓形狀陡然之間清晰突出了許多,仿佛要從臉頰中迸出來一般。
熟悉徐朗的人自然知道,這是他強忍胸中憤怒的表現,不過徐朗的這個表情隻持續了一息,就稍縱即逝。
吱哐!
一聲木門關閉的聲音響起,原本在殿門口候著的吳豐似乎是感覺到接下來要商談大事,卻不知自己此時的離去有些不合時宜,雖是靜悄悄地退出了大殿,並帶關上了門,可這樣一來殿內的光線就更暗了,也更寂靜了,甚至還讓殿內變得有些詭異。
“是的,這是我之前與子安閑談時說的,不過就是些閑碎話。”
“怎麽子安你還記著,還跟先生說了呢?”徐朗說著眼眸一眯,又撇過頭看了甄逸一眼。
這話除了他還能有誰能把他告知沮授,嘴上雖沒有什麽表示,但心裏卻是另外一番想法:“這兩人是想幹嘛,還有這沮授,一來就想探我的底麽?”
此時的甄逸周圍明明沒有爐火,後背的卻是冒出了汗珠,浸滲到了內裏貼著體膚的衣衫,令他後背有股涼颼颼的感覺,尤其是他被徐朗這麽一盯,這種感覺更甚了,可他隻是尷尬的笑了笑,因為這種時候,閉嘴也不失是一種明智的選擇。
殿內又陷入了寂靜,僅僅幾息的須臾之間,卻讓甄逸感覺如此漫長,直到沮授打破了這份寂靜。
“方才的問題還請府君不要多想,今日授隻是想先請教一下,畢竟日後真若當了府君的郡丞,自然也是要知曉府君行此事的本意,才能更好處理這些事。”說完沮授又是行了一禮,略帶歉意道,“若是府君不願告知,授就不問了。”
“至於府君那話確實也是子安與我稱讚府君時,偶然提起,並非有意,還請府君贖罪!”
像是他自己也終於意識到這問答過於激進,沮授竟也忙不迭地為自己和甄逸解釋開脫了起來,語氣倒也誠懇。
“無妨,有什麽你問便是,以後還要共事,這種事我向來不會放在心上的。”長籲了一口氣後,將胸腔內怒火摁下的徐朗溫和道,表情也比剛才舒緩了許多,像是接受了沮授的這個解釋。
這個解釋確實倒也合理,見徐朗麵色平緩了下來,甄逸也鬆了一口氣,隨即自己也肅手請罪了一番:“還望府君贖罪!”
徐朗擺了擺手,表示無需再就此事糾結,並示意沮授繼續提問。
“那我在城內外看到的諸如征召新兵、興商建市等諸事,可都是府君為了未來救萬民、保太平所做的準備?”
“這.……”
徐朗聞言有些咂舌,倒不是又被這沮授直爽的性子激到了,而是這問題確實需要琢磨,略微思忖了一下,方才繼續道:“算是吧,不過主要還是為了解決近期發生的事,比如多些兵馬好防衛異族,興商的話,可以先坐下說.……”
“那這自貿區呢.……”
接下來沮授又問了徐朗許些關於征兵、興商還有即將進行的屯田等方麵的問題,徐朗也是逐個回答了,當然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自然也是歸結到了其他方麵。
待到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時間已過去了半個時辰,氣氛也不似一開始那樣死氣沉沉,進行問答二人的臉上凝重之意漸漸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濃鬱的笑意。
待到心中問題差不多殆盡之時,沮授這才重新起身,走到了徐朗麵前,肅手行禮,又向徐朗對一開始的不當行為致歉。
徐朗見沮授還在糾結,緊握了一下沮授的臂膀,拍了拍他的肩背,含笑道:“今日之事倒也讓我知道了公與為人直爽,以後真不用再提這事了。”
“剛才寫的公文我又讓子安新寫了一份,主要是又新添了幾筆,大致是允許公與在城中任意走動且可以任意調動一切兵馬資源,見此公文如見我,公與你可以先拿著,防止這幾天公與想在城內外走動,有不認識的人攔了公與,到時若是再需要的話,等會我就再找人寫一份先備著。”
遠遠聽到這句話後,才在桌案前把新公文寫好的甄逸急忙起身,捧著寫好的公文拿到了徐朗的麵前,雙手奉上。
徐朗接過了公文,簡單的劃了幾筆進行了批注,而後又從腰間取下了自己的太守銀印,將公文平鋪在桌上後就將銀印摁了上去,稍微看了一下後,這才遞交給了麵前的沮授。
之後他又喚來了殿門口候著的吳豐叮囑道:“上次我帶你去的那兩座公孫丹留下的最好的房宅還記得吧,就是離太守府最近的兩處宅院。”
“記得。”吳豐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那兩處是我挑給子安和公與安頓之所,你先去找人再好好打掃一下,然後等會去謁舍幫他們一下,今晚務必讓他們能在房宅安頓住下。”
“諾!馬上去辦!”重重的應諾一聲後,吳豐飛也似的離開了。
“那子安和公與你們就先行去安頓吧,晚上我會設下酒宴,好好招待二位!”
甄逸和沮授兩人隨即拜謝,而後相伴而行,緩緩退出了大殿。
“公與,你剛才說那些話前怎麽不跟我知會一聲?你可是一向謹慎,今日是怎麽了?”
這才剛離開太守府沒多遠,在前往謁舍的路上,甄逸就出聲發難了起來,言語中盡是怪罪之意。
“此事若是先跟子安說了,恐怕就沒這效果了。”沮授一邊打量著前行路上的屋舍,一邊悠然說道,言語中沒有絲毫歉意。
“你這話什麽意思?”
“因為你肯定會提早想好說辭攔我,不過子安,你以為我為何拒了刺史之邀,放著好好的別駕不當,大老遠跑來這邊地幹什麽?”
甄逸默然,關於這件事他的確不知道沮授是怎麽想的。
當甄逸趕去他家請他出仕時,在知曉州裏邀他擔任別駕的消息後,還以為請不來他沮授了,可當他將徐朗為人和他所言所為盡數告知之後,沮授竟然連待遇都不再問,於是就起了先來沮陽親自了解一下徐朗為人的心思,然後就這麽跟著他就過來了。
“公與,你別賣關子了,你還是說吧。”
漫步在東城市隧之上,眺望著不遠處新開的被取名為上穀郡第一自貿區的地方,自貿區裏人來人往的,令沮授有些恍惚發怔,隨即又是默念起了徐朗說的那句話:“自黨錮之後,這天下就不太平,饑荒四起,又有災禍連連,再到如今的太平道……若天下真就這樣亂下去,尚無力救萬民於水火,但求保一方之太平……”
“公與,這不是主公所言嗎,你今日怎麽了,奇奇怪怪的。”
似乎是未曾聽到甄逸的話語,在忽然掛來的寒風下,沮授伸手扶了一下頭上的藍色綸巾,將手放下去時又摸了摸嘴唇上的八字胡,遠眺前方的漆黑眼珠子裏似有精光。
“能說出這種話意識到亂世將至、能忍著怒氣卻依舊保持一副禮遇姿態、還頒布政令致力於征兵興商屯田的人.……子安你覺得他的誌向僅僅就是保一方之太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