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我之末路
內有洶湧如浪潮的怪物群。
外有高達5階的好幾隻鹿妖。
這場面已經不能說是險惡了。
而是堪稱九死一生的絕境。
儘管如此。
蘇墨仍未徹底失去理智。
他甚至有閑心對著錢濤吐槽道:
「讓你去引怪,你踏馬就是這麼引的?」
錢濤萬分委屈道:
「這也不能怪我啊,誰能想到後面竟然還會衝來其他鹿妖?
我好好的路線硬是被它們給截斷了。
你也總不能讓我這3階的遊俠硬生生打出去吧?
這我也做不到啊。」
蘇墨也沒接茬。
他拿出幾道先前兌換來的靈符。
沖錢濤和楚輕舞說道:
「馬上我會引爆這些光耀符。
趁著強光阻斷視野的瞬間,我會向北打出一道通道,直通北邊的那處斷牆缺口。
你們注意跟在我後面前進,一定不要掉隊。
能不能突圍就看這次了!」
錢濤和楚輕舞紛紛點頭,全都做好準備。
然而就在這時,被他抱在懷裡的薛巧巧,忽然弱弱的說道:
「你們不覺得這些怪物們都有點奇怪嗎?」
眾人聽了,不由得微微一怔。
但很快,他們就反應過來。
無論是先前從井底噴出的怪物群。
還是一路追趕過來的那幾隻鹿妖。
似是全都沒有立刻動手的打算。
但這根本不符合他們的認知。
正常情況下,這群傢伙早就該衝上來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墨正想著。
下一秒,那七八隻5階鹿妖齊齊咆吼出聲。
接著,它們就如同洪荒巨獸一般。
兇猛的衝進了怪物群里。
腳一跺,尾一甩,牙一咬。
立刻就有無數怪物當場化作殘屍。
而這些怪物們也都紛紛朝著鹿妖圍殺過去。
包括那兩隻5階的人形怪物,也都徑直朝它們衝去。
一時之間,交戰的雙方似乎全都忽視了蘇墨等人。
看到這一幕,蘇墨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無論這兩方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現在都是他們逃跑的最佳時機。
蘇墨沒有任何耽擱。
為了避免對戰局造成影響,他甚至連光耀符都沒用。
只是帶著楚輕舞和錢濤,悄咪咪的朝著斷牆的缺口處衝去。
直到他們走出斷牆,徹底脫離險境。
遠遠的尚還能看到無數人形怪物,宛如螻蟻般朝著那幾隻鹿妖衝去。
雖然鹿妖們實力極強,場面上仍然佔據。
但是架不住從井底源源不斷湧出的怪物們。
可以預料的是。
要不了多久,那幾隻5階鹿妖就會被活生生的堆死。
蘇墨又留戀的看了眼屍橫遍野的現場,滿是痛心帶著眾人繼續向外逃去。
很快,他們就來到附近一處保存尚好的閣樓裡面。
在閣樓的青色地磚上,到處都繪有形狀扭曲的陣禁符文。
甚至連撐起閣樓的廊柱乃至牆壁,全都刻滿了類似的符文。
可以看出,這座閣樓的主人生前一定是極為慎重之人。
也正是多虧了這番布置,才使得這座閣樓仍舊矗立在此。
沒有像其他閣樓那樣破敗不堪。
確認符文幾乎都已失效后。
幾人小心翼翼的邁步走入。
進入閣樓,就見中央擺放著一座巨大的香爐。
內里只剩下堆積的香灰,就連爐身都是銹跡斑駁。
在香爐的周圍整齊排列著三十多個蒲團。
每個蒲團上面都殘留著許多燒灼后的痕迹。
周圍更是布滿了大片的灰黑色污漬。
「這是……有人死在這裡了嗎?」
錢濤驚疑不定的問道。
「沒錯,這是自焚后的痕迹。」
從蘇墨懷裡下來的薛巧巧緩緩開口說道:
「看樣子這蒲團也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竟然沒跟著一起燒掉。」
「應該都是靜心凝神輔助修行用的法器。
只可惜靈性全都已經散去了。
如今也已和廢材無疑。」
楚輕舞看著那青灰色的蒲團,緩緩搖了搖頭。
蘇墨想了想,開口問道:
「你們說,既然這蒲團是靜心凝神用的。
並且中間的燃香大抵也是這般效果。
為什麼端坐在這蒲團上的人們全都自焚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遇到了難以想象的危險?
瞬間就被全滅?」
「不,不會吧?」
薛巧巧咽了口口水,一臉的怕怕。
她心虛的往蘇墨身邊挪了挪,聲音微顫著說道:
「就算再有什麼危險,這麼長時間過去,早已該徹底消散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也不排除存在類似外面那樣的怪物。
要知道時間過去那麼久了,他們可還是到處胡亂蹦躂著。」
錢濤微微皺眉說道。
「我覺得情況可能和你們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
一直觀察四周的楚輕舞冷靜分析道:
「外面的那群怪物,生前的確都是人類。
但在當時他們就已經被發現了不對,全都鎮壓在地宮裡面。
假設這裡的人遇到了怪物中的漏網之魚。
他們要麼就被感染,要麼就被吃掉。
幾乎不存在第三種結局,更別說是坐在蒲團上自焚。
依我看,自焚這種行為應當是他們主動實施的。
其目的,並非是為了對抗怪物,而是極有可能對抗自身。」
「對抗自身?」
眾人全都變得好奇起來。
楚輕舞點點頭,肅聲道:
「根據典籍的相關記載,從魔劫爆發到源界毀滅為止,中間歷經了不短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裡面那些修真者們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在竭力想辦法對抗魔劫和異化。
他們做了許多的嘗試,只可惜最後仍舊沒人獲得成功。
眼下這些人的自焚應該就是其中一個失敗的例子。
會造成自焚的後果,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控制不住自身的異化。
所以選擇有尊嚴的去死。」
聽到這話,再看那些漆暗的污跡,眾人彷彿都能想象出當時的悲壯與慘烈。
面對將要化作怪物的命運,他們決定以放棄生命作為最後的對抗。
這種慘烈的事迹,不會是第一次出現,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出現。
哪怕整個源界都已經覆滅了,現在還有著正在不斷崛起的人間界。
超凡者們面對的危難雖然遠低於這些修真者們。
可在修行的過程中同樣面臨著異化的困擾。
即便有著晉陞儀式來凈化體內的污染,依然會不斷出現失敗的特例。
好一點的身受重傷,或者是當場死亡。
差一點的直接異化成匪夷所思的恐怖怪物。
那麼問題來了,在將要異化成怪物之際,所有人都能果斷下手自我了斷嗎?
蘇墨捫心自問,發現就算是他,很可能都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堅定。
人總是對自己的生命無比看重。
哪怕面臨異化,多少也會懷抱僥倖認為自己將會成為特例。
正是這種僥倖心理,超凡界時有出現異化者傷害周圍人的慘劇。
眾人看著地上那些污漬,一時間全都是唏噓不已。
略過這些自焚的痕迹,邁步走入裡間。
跨過淺淺的石階,步入內殿。
剛一進入內殿,眾人的腳步便猛地頓住。
蓋因在他們正前方不遠處,端坐著一道身影。
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長袍,頭上戴著一頂發冠頭飾,束起灰白色的長發。
兩手搭在膝蓋上,面容古拙,雙目緊閉,乍一看感覺隨時都會睜眼醒來。
但蘇墨等人在愣怔了片刻后,很快便反應過來。
這人早就已經死了。
楚輕舞走過去仔細打量一番,略微感慨道:
「他也是自殺的,而且在臨死之前還做了散功,把一身的修為全都廢掉了。
按照這身衣服以及身上的配飾來看,他生前實力最弱也在6階,甚至7階也未嘗沒有可能。」
聽到這話,眾人不由得感到十分吃驚。
換做人間界,別說是7階了,就算是6階,那也是足以擔任一市鎮守的強大高手。
修行起來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歷經多少磨鍊和危險。
但在這裡,這人卻選擇了散功后自我了斷。
究竟該是何等的絕望,才讓他做出這個決定?
蘇墨正想著,薛巧巧指著他腰間懸挂的一枚玉佩說道:
「你們看,他也掛有玉佩。」
楚輕舞見狀,立刻伸手將它拿起。
薛巧巧失聲驚呼。
楚輕舞卻是笑著說道:
「不用擔心,這僅僅只是普通的留訊符。」
說著,她向其中注入源力。
下一秒,那留訊符微微亮起,在空中投射出大片的淡白色文字。
那是源界專用的文字,現場也就只有楚輕舞才認識。
她也是毫不猶豫的,當場給眾人講解道:
「我是辰碩,萬道盟北冥分盟御神殿懷遠堂副堂主,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來整個懷遠堂應該都沒有活人了。
這一切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吧,畢竟我們要對抗的可是史無前例的魔劫。
當然了,說是對抗可能有些自不量力,實際上我們是在研究如何抵抗異化。
這僅僅只是魔劫所帶來的微不足道的影響。
至於魔劫所引發的真正天災,遠不是我們這樣的小嘍啰所能接觸到的。
為了研究如何對抗異化,我們養殖了大批靈獸血紋鹿作為實驗對象。
所有的血紋鹿全都封鎖在瀾滄獸園裡面,一邊做著實驗,一邊進行著測試。
但無論我們採用了多少手段,血紋鹿一旦出現異化癥狀,都無法救回來。
哪怕最開始只是目光稍微渾濁了一瞬。
或者是腿上長了一根白色的雜毛。
又或者是睡覺的時間稍微多了半個時辰。
這種種令人難以想象的前兆,往往都意味著異化已經產生。
而異化一旦產生,就無法中止。
不論我們切斷變異的肢體,清除污染的靈力,重新塑造精神,乃至徹底隔絕在無靈力的環境中。
它們身上的異化仍舊是無法停止,直到徹底蔓延,將自身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為止。
我們越是研究,就越是感到絕望。
而在這片絕望之中,更深的絕望到來了,我們當中有人開始異化了。
原本大家都在服用唐藥師專門煉製的用來穩定精神的明神丹。
可到了現在,連明神丹也無法阻止了。
異化一旦產生,就開始接連不斷的出現。
很快,堂口裡的大片人手全都開始異化。
無論是底層的僕役,還是能征善戰的好手。
異化面前,眾生平等。
按照事先定下的計劃,我們開始將那些異化嚴重的患者投入到地牢之中。
一來是為了防止他們危害到其他人。
二來也是為了利用他們進行後續的研究。
可是研究還沒出成果,地牢都已經快要裝不下了。
最後不得不重新開闢了幾處新的地牢。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也全都裝滿了。
這時候卻再也沒必要開闢新的地牢了。
因為,整個瀾滄山都已經快沒人了。
我們也不再做研究了。
只是在山上等死而已。
異化無處不在,無論逃到哪裡都是沒用的。
與其死在陌生的外地,不如死在最熟悉的地方。
時日無多,我們剩下的人紛紛下定決心,要以人類的姿態體面的走完最後一程。
同時為了防止地牢有朝一日破開,我們開始不斷對封井進行加固,繪製大量的陣禁。
做完這一切,大家都開始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去做著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一向為大家煉丹的唐藥師,開始嘗試完全不擅長的煉器。
向來對他兒子十分苛刻的柳副堂主,開始主動修復父子關係。
平生殺戮極多給人印象冷酷無情的趙堂主,開始在山上為往生者吃齋誦經。
……
至於我自己,也擺脫了平日里的繁忙,開始躲在內殿裡面睡懶覺。
哈,這正是我往日里想做卻沒機會去做的。
自那以後,我一直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
隱約能夠知道山上的人越來越少了。
等到最後那天,誦經聲突然從山頂上消失。
我知道,差不多也該到我了。
人生的最後一天,我沐浴焚香,剃了鬚髮,穿了新衣。
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然後把我平生最引以為傲的功法秘籍和修行秘術全都記錄在這裡。
後來者們,你們若是見到了,不妨將這些東西都給拿去。
權當作為見證我之末路的禮物了。
若能發揚光大,自是再好不過,也不枉我來這世間走一趟。
萬獸真君,辰碩,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