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平
當夜地宮周圍的一場亂斗,最終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魏城和搖光峰大獲全勝的結局落下帷幕。
凝露魔君身負重傷,丹田受損,實力必然大打折扣,將養數年也未必能夠痊癒。潛藏在洞窟中的魔修勢力幾乎被一掃而空,只剩下零星幾個活口,拋了些胳膊腿兒之類的零部件斷尾求生,緊跟著凝露的車尾氣一起突出重圍。
魔修素來狡獪,尤其這幾個成名的元嬰老祖,血條更是厚得一比。遇上個別難纏的,砍了頭都能照樣滿地亂爬。
與過往幾次交鋒相比,這一戰差不多端了凝露大半家底,成果堪稱豐厚。
舒鳧不禁感嘆道:「你別說,蕭寒衣那二兩肉立功了啊。如此大功,得把他褲.襠里的殘渣掃一掃,回頭給他上炷香,表達一下我的感謝之情。」
顧水貂:「……」
——這個小姑娘在說些什麼啊!!!
柳如漪仍有些意猶未盡,撫琴感嘆道:「我還是得加緊修鍊,儘快進階元嬰中期。若非有先生助陣,這一次與凝露硬拼,我終究還是差了些火候。」
「不必急於一時。以凝露魔君的年紀,都能做你的姑奶奶了,你與她較什麼勁?我看你是被鳧兒帶壞了,凈想著一步登天。」
江雪聲照舊舉重若輕,面沉如水,平穩流暢的語聲中掀不起一絲波瀾。
以分神之身經歷一場鏖戰,按理說應該極耗元神,但他卻仍是一派雲淡風輕的安詳模樣,彷彿只是晚膳后出門散了圈步,與身邊人耳語一兩句「月色真美」。
魔修落荒而逃后,魏城修士們訓練有素,很快便在魏芷的指揮下進入山腹,接管了凝露魔君人去樓空的洞府。
那些後宮佳麗們早已散了個乾淨,魏城也無意深究,畢竟他們要麼是受害者,要麼就是以色侍人的慫包。將魔修來不及收拾的天材地寶悉數收繳之後,魏芷親手點起一團靈火,把整座洞府燒了個乾乾淨淨,連帶著地底淤積的魔氣一起蒸發。
另外,在洞窟深處,凝露魔君的閨房一側,他們發現了傳說中的「浴池」。
直到此時他們才知曉,凝露沐浴時使用的「香料」,不是花瓣或藥草,也不是牛奶、珍珠粉之類女修間流行的養顏秘方,而是無數俊美青年的鮮血。
偌大一座浴池裡,水面上漂浮著一層怵目驚心的猩紅,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隱約還可以聽見一兩聲殘魂絕望的哀號。
死不瞑目,莫過於此。
在洞窟一角,他們找到了好幾件服色各異的修士法袍,衣襟上斑駁的血跡已經發黑,須得送往各個宗門請人認領,讓逝者落葉歸根。
倘若舒鳧沒有及時趕到,葉書生大概很快就會加入其中。
想到這裡,她不由暗自為老朋友捏了把冷汗。
拜託了,葉書生!不要再對妖魔散發你那該死的魅力了!!!
凝露魔君的宮殿化為焦土之後,舒鳧自然沒有忘記,將魏芷和魏城修士們一同引入自己劈開的裂隙,向他們詳細講述了「花童」的前世今生。
眾人親眼目睹了地宮內部的凄慘景象,驚駭之下再無懷疑,紛紛為這場千年前的悲劇扼腕嘆息,為先人的罪過愧悔不已。魏芷鄭重允諾,自己將會把此事一五一十地轉告母親,勸說母親拆毀花童廟,改建祠堂,將魏城先祖因愚昧鑄成的大罪流傳後世,警戒後人。
至此,也算是了卻一樁舊事,讓沉冤昭雪於陽光之下。
至於如何處置……或者說「超度」花童廟中的亡魂,就是他們接下來要考慮的事情了。
「凝露將我們吃干抹凈,最後放血沐浴,用來滋潤自己的青春容顏。對她來說,我們自始至終都只是『肥料』而已,只有她才是唯一的花。」
在此期間,顧水貂一直亦步亦趨跟在隊列後頭,心有餘悸地向眾人解釋道,「自從我得知這件事以後,就一直在尋找機會逃跑,所以才會發現那條通向地宮的暗道。」
「這一次,她命我給葉才人……葉大哥作陪,我猜想她很快就會厭棄我,便想著帶上些值錢的金銀細軟開溜,誰知竟遇到你們,還意外給你們指了條明路。」
說到這裡,他不無驕傲地挺起胸膛道:「凝露想要個聽話的男人暖床,我想要錦衣玉食的人生……不,貂生。就像她說的一樣,我和她同樣是錢貨兩訖,我不欠她什麼。如今,我又是自由之身了!」
得,這貂抱大腿還有一套哲學呢。
——話說回來,「葉大哥」又是怎麼回事?
「看不出來,你還是只有想法的貂。」
舒鳧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打趣道,「怎麼樣,你以後打算如何,又要去抱哪位富婆的大腿?要不要來搖光峰做工?雖然我們不會給你零花錢,但好歹食宿有個保障,餓不死你。」
「呸,誰要給你們做工。」
水貂不以為然地朝她吐舌頭,「你就算了,你看看你旁邊那條蛇精,隨時都會掐死人似的,我才不要留在他身邊。」
舒鳧無奈道:「先生不是蛇精……算了,你想去哪裡?」
顧水貂想也不想,縱身就往葉書生肩頭一跳,興奮地搓著兩隻前爪:「我要和葉大哥在一起!」
「我?」葉書生一臉懵逼,對自己該死的魅力一無所知,「你確定?」
水貂點頭如搗蒜:「我確定!葉大哥,不管你去哪裡,我顧小喬都跟定你了!」
舒鳧:「……」
喬喬,你這名兒取得有點嬌俏啊。
葉書生頭一次遇見如此熱情的男妖,還道自己時來運轉,終於交上了一位真心兄弟,能夠發展一段純潔的同性友誼:「好,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就隨我一起到千燈寺清修,互相切磋,共同進步吧!」
水貂:「………………啊?」
什麼寺???
「千燈寺啊。你不知道嗎?」
葉書生看他目光獃滯,還以為妖修不熟悉人族門派,親切熱心地解釋道,「千燈寺是修真界最大的佛修門派,依山臨海,建造在千仞絕壁之上。平日里,各位大師都在三尺見方的山洞裡閉關苦修,以血肉之軀承受風吹雨打。等到入夜時分,遠遠就能看見岩壁上千盞燈火,一片光輝燦爛,故而得名為『千燈寺』。」
水貂:「……」
不是,這聽上去根本沒寺啊!這不就是單純的山頂洞人嗎?!
而且為什麼是寺?你看上去頭髮很濃密,身體很結實,完全可以做我的1啊!
這一次葉書生讀懂他目中疑惑,抬起手撓著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實不相瞞,我還有一段塵緣未了,要往青丘尋找一位『狐狸姑娘』,完成家母的心愿。若是有緣便罷,若是無緣……我心意已決,打算在千燈寺剃度出家,皈依佛門。」
水貂:「?????」
舒鳧:「噗————」
這些憨憨直男怎麼回事!竟然讓她在一天之內噴了兩次!
像你們這樣的,基本就告別戀愛了!
舒鳧實在看不下去,剛想攔住葉書生解釋一二,卻只見他陡然振奮精神,將水貂夾在腋下一躍而起:「時間寶貴,我們這就找個地方,一起鍛體修行吧!我得抓緊時間鍛煉,爭取在花朝節上一鳴驚人,好讓狐狸姑娘注意到我。」
水貂被他夾著動彈不得,心中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詢問道:「那個,葉大哥,你說的『鍛體』是指……」
葉書生爽快答道:「放心,我已經約好了一位陪練的道友。他叫做白恬,擅長使用五行法術,到時候請他幫忙引幾個天雷劈我們,威力絕對夠,保管越劈越結實。」
水貂:「………………」
有些貂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背地裡已經開始暗搓搓使力,想要將自己從葉書生的腋下往外拔。
「對了貂兄,你覺得千燈寺如何?你要是有心拜入千燈寺門下,要不要和我一起剃度?不對,你應該叫剃毛。我看你身上皮毛這麼厚,夏天應該躁得慌,剃光了也清爽點。」
「葉哥不要啊!!!!」
……
就在葉書生激情安利、水貂驚恐拒絕的同時,舒鳧只聽見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衫聲響,回頭一看,卻是方才中毒倒地的懷古真人。
谷大爺不愧是丹道名家,很快就找出對症的丹藥服下,暫時緩解了凝露從他臉上注入的劇毒,壓制住不斷蔓延的黑氣。
然而,不過短短半刻鐘沒見,舒鳧就已經半點都認不出他了。
此刻的懷古真人,不僅印堂發黑,目光空洞,神色頹唐憔悴如風燭殘年的老者,滿頭鬚髮更是在一轉眼的工夫里盡皆花白,如同冬日乾枯的蓬草一般,伴隨著肩膀和胸膛的起伏簌簌飄動。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只見一陣清涼的夜風拂過,懷古真人蓬草般的白髮竟然乘風而起,一根接一根、一束接一束告別了他單薄的頭皮,輕飄飄地隨風灑落,彷彿有一隻無形之手正在薅他的頭髮。
很快,他先是從滿頭華髮變成斑禿,接著又變成了地中海,而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根,最後……在瞠目結舌的眾人眼前,赫然浮現出一個與千燈寺大師一般閃亮耀眼的光頭,一根頭髮都沒有剩下。
「……」
舒鳧聽說過許多「一夜白頭」的悲情故事,但「一夜禿頭」這種曠古奇聞,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是第一次見到。
沒想到,在過勞社畜秋掌門之前,竟然是頤養天年的懷古真人先一步禿了。
「你們剛才,是不是說到千燈寺?」
懷古真人虛弱地抬起一隻手,摩挲著自己皮蛋一樣光溜溜的腦門,神情恍惚地喃喃低語道,「我……決定與你們同去。我這一生儘是虛妄,如今只想在千燈寺出家,遁入空門,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得了吧您吶,別來這一哭二鬧三剃度的。」
舒鳧不吃他這一套,待他也沒有面對葉書生時那般好脾氣,當即兩眼一翻,板著臉冷冷道,「您在九華宗一樣能了卻殘生,還能燃燒自我,為大家貢獻最後一點熱量。」
「不要把千燈寺當成逃避現實的垃圾桶,我看你們都是在為難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