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是人
? 同樣的話，郭子明已經重複了至少六七次。
每個犧牲的戰士，都用自己的生命和身體，為他們爭取了大概十分鐘的時間。最開始的時候，眾人還會利用這十分鐘稍做休息，查看武器裝備。
隨著一個個戰士的犧牲，他們開始明白，休息就等於謀殺。
不是謀殺別人，就是謀殺自己。
沒有人再去提休息的事情，武器裝備也不需要再看。所有能帶的東西，都在身上，隨手一摸就知道還剩下什麼。
他們腦袋裡無法去思考別的，只想利用這十分鐘，早點找到出口，逃出生天。
然而正應了那句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真正的現實，已經不僅僅是骨感，而是殘忍。
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們沒有找到出口，反而不斷看著戰友死去。
這樣的現實，足以令任何人發瘋。
憤怒，以及恐懼。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去殿後的是誰，雖然沒有人會拒絕這項命令，但如果能活下來，也同樣沒人會介意。
可惜的是，沒有炸藥，這次的十分鐘，他們想找到出口還是很難。眾人心裡甚至在想著，究竟有沒有出口。
不斷變化的道路，從舊到新，從新到舊，難道就不能再一次變化嗎？也許想象中的出口，早就被隱藏了起來，無法通過肉眼找出來。
十幾分鐘過去，身後再次傳來了蠱蟲追趕發出的聲音。
眾人臉色更加難看，傅良更是忍不住從隊伍前方掉頭跑回來：「媽的，我和它們拼了！不就是死嗎！」
「你瘋了！」郭子明一把拉住他：「你以為只有你不怕死？我們都不怕死，可是不能隨隨便便送死，那樣的話，就只算個蠢貨！」
「可是！」傅良不甘心的大叫著，鐵血一般的漢子，眼眶裡淚水不斷攪動著：「小松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啊！我們還能跑多久！」
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戰士，郭子明心裡嘆息。他們還有更美好的未來，也許有人會退伍回去做點小生意，也許有人會繼續在部隊里幹下去，但不管怎麼樣，他們都還年輕。
這一次的殿後任務，郭子明決定自己親自去。
人固有一死，有輕如鴻毛，也有重如泰山。
既然早晚都是個死，乾脆就讓那些小兄弟排在自己後面吧。
「唐磚！」郭子明轉頭看向背著白衣少女的年輕男人，沉聲說：「之後隊伍由你統領，不管你是否把自己當成軍人，我希望你能帶領他們逃出去！哪怕……只有一個人！」
唐磚看著郭子明，在他眼裡看到了決絕。這個男人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是什麼讓他面對必死之局，卻依然勇猛無畏的衝上去？
職務？責任？
唐磚看不到這些，他只看到一個人甘願犧牲在前的品性，也許，那是源自於本能。
比起郭子明，唐磚自認身手要好很多。而且體內的靈氣，還能供他再用出兩張紙符。
原本這兩張紙符是打算用在最關鍵的時刻，或者用來保住自己的性命，現在看來，還是先消耗一張，再拖緩一點時間吧。不然的話，下一個死的就是郭子明了。
微微搖頭，唐磚正要和他說由自己去殿後時，旁邊的牆壁突然嘩啦一聲坍塌。
傅良的探照燈照過去，緊接著便驚恐的大叫：「蟲子！」
無數的蟲子，猶如潮水一般撲來，隊伍中起碼有三人瞬間被衝倒。他們在蟲潮中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大吼著扣動扳機，把所有的子彈傾瀉出去。
不知多少只蠱蟲被打碎，卻有更多的蠱蟲補充進來。而通道內的蠱蟲，也在此刻追上。
唐磚距離牆邊比較近，牆體倒塌的時候，他已經算反應及時，卻還是被數十隻蠱蟲蹦到了身上。
此時能夠幸免於難的人寥寥無幾，幾乎所有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爬了蠱蟲。
大家都在忙著拍打身上的蟲子，或奮力開槍為戰友爭取時間。
與此同時，唐磚感覺身上一輕，回頭看，只見白衣少女竟然跌落到蟲堆之中。
他猶豫了不到半秒時間，便立刻掏出口袋裡的一張紙符揮手灑出。紙符在半空引燃，迅速化作青色火焰燒去。
沿途所有的蠱蟲都被燒的吱吱亂叫，唐磚更是一頭鑽進符火籠罩的範圍內，不顧還有許多活著的蠱蟲威脅，一把將白衣少女撈起。
剎那間，不知多少蠱蟲咬在了他的手上，但唐磚仿若未覺。他手臂牢固的攔住少女的腰肢，把她扛在肩頭，用力拍飛幾隻趴在她身上的蠱蟲，然後掉頭就跑。
無數只蠱蟲，不顧復活的阻攔，拚命追來。它們像被激怒了一樣，哪怕前方的同伴被燒成灰燼也無所畏懼。
「快跑！」趁著蠱蟲被攔住的時機，唐磚邊跑邊吼。
所有人二話不說，都跟著他跑起來。只有傅良一邊跑，還一邊回頭開槍怒罵：「打死你們這些狗娘養的！都去死吧！死吧！」
牆體倒塌，使得三名士兵被蟲潮吞沒，倖存者如今只剩下五人。隊伍近乎全滅，只剩下六分之一，這是多麼慘痛的代價。
也就是現在手上沒有炸藥了，如果還有的話，以傅良現在的衝動勁頭，怕是會直接點燃炸彈，抱著一塊跳進蟲群同歸於盡。
幾人逃跑的時候，一隻只蠱蟲，踏著同伴的屍體前進，很快，符火就黯淡了下來。
當通道徹底陷入黑暗的時候，數只體型巨大的蠱蟲在更多的蠱蟲簇擁下，緩緩爬過來。
這些都是不同種類的蠱母，負責掌控整個族群的行動。
就在這時，黑暗中一道黑氣化作利爪撲來，將其中一隻蠱母直接抓爆。
剩下的蠱母立刻發出尖銳或沉重的聲音，周圍的蠱蟲，立刻朝著那黑影撲去。
黑影殺死一隻蠱母后，立刻抽身後退，不做戀戰。其速度快的驚人，蠱蟲自然是追不上的。
在蠱母被擊殺的時候，唐磚背著的白衣少女微微睜開眼睛。黑暗之中，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彷彿有星光在跳躍。
頭顱微側，像在看後方。很快，她便把頭轉回來。
身下的男人，身體正在發抖，時冷時熱。衣服已經被完全汗濕，氣息也開始紊亂。
他受傷了。
唐磚確實受傷了，而且傷的不輕，主要是蠱毒在體內發作。
他是個修行者，對蠱毒的抵抗能力，要比正常人強數倍。但是剛才救白衣少女的時候，被太多的蠱蟲咬中。不同類型的蠱毒於體內混合，使得身體超乎常人的免疫力也難以適應。
沒有直接倒下，已經算是意志力驚人。
僅存一絲絲的靈氣，在體內飛快的運轉著，支撐他的重要器官不被蠱毒所傷。
白衣少女雖然看不到唐磚的表情，卻能通過他身體的反應感受到這個男人的痛苦。
「很不舒服嗎？」她輕聲問。
所有人都在全力逃跑，倉惶的腳步聲在通道里傳盪，誰有時間去回答她這個問題？
唐磚也沒有回答，白衣少女等了大概一分鐘，沒等到答案，又問了第二個問題：「你不是不相信我嗎？為什麼還要救我？」
唐磚用力將她的身上往上託了托，喘了口粗氣，發出低沉的聲音：「就算是現在，我也沒有完全相信你是好人。但不管怎麼樣，你是人。同樣是人，我不會看著你被蟲子吃掉。」
「所以，你是因為我是人，所以才救我？」白衣少女好奇的問。
「啪」的一聲輕響，白衣少女愕然的轉頭往下看，同時聽到唐磚那惱怒的聲音：「哪來這麼多問題，欠揍是不是！別以為救了你就不敢打你！」
這一招打屁股，實在令人措手不及。白衣少女像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她低頭看著那隻重新攬住自己大腿的手掌，感受著臀部絲絲縷縷的酸麻感，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不是憤怒，也不是羞澀，而是其它。
就好像……不明其意。
視線移動，她看到唐磚手臂上被撕爛的衣服，以及無法遮蓋住的傷口。
傷口在不斷的流血，血發黑，那是中了蠱毒的表現。而他的背部，也隱隱傳來焦味。
符火的傷害是不分敵我的，可以殺敵，也可以自損。
唐磚頂著符火救人，等於同時遭受了兩重攻擊。但他沒有退縮，這樣的品質，是白衣少女先前未曾見過的。
為什麼呢？
難道他和別的人不一樣嗎？
白衣少女的眼睛盯著唐磚，目中星光閃動，似乎有了更多的興趣。
唐磚並不知曉白衣少女對自己的「興趣」，他大半注意力，都放在抵抗蠱毒的侵襲上。
這些蠱毒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少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一旦數量超出某個界限，就會產生質變。本來可以利用靈氣輕鬆壓制的蠱毒，現在在體內翻江倒海，無法無天。
郭子明看出了唐磚的不妥，跑過來問：「怎麼樣？要不然換我來背吧！」
「沒事，還能撐。」唐磚搖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