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世人知之為不知
後半夜的逐鹿書院是安靜的。三百六間房屋裡,只得看的隱隱几盞燈光在這黑夜裡跳動。
外頭寒風吹吹,帶著許許寒意。
裡頭趙牽挂坐在窗外,月光灑在他長袍上。他看著書院里立著的老樹,季節入冬,這幾棵上了年紀的老樹倒比那些新綠來的頑強。
趙牽挂淡淡一笑,他站了起來,對外頭無人之地說了一聲:「前輩既然來了,那就請上座吧。天不早了,別擾了學生,明兒他們還有課。」
只聽得一聲冷哼,一陣狂風朝趙牽挂撲面而來,捲起了他有了白髮的黑頭。
待髮絲重歸原處,這個房間里多了一個帶著一斗笠,看不清面容,手裡拿著一根無鉤竹竿的男人。
他就這樣站在這裡,窗外月光披在他的後背,多了幾分神秘。
見到這個男子,趙牽挂眼睛放大了些許。他趕忙道:「前輩今日突來寒院,真是讓寒院蓬蓽生輝。」
他這話絕不是所謂客套話,要知道,眼前這個衣著邋遢之人,確實是個實實在在的成溪無極大宗師
醉卧溪旁掉卧龍,這江湖人稱釣魚翁的男人,是全天下最有望登上那傳說中乘海仙人之境的人選之一。
這等人物突然來訪,這更讓趙牽挂心生不安之感。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聰明是遠遠不夠的。就算你是個聰明絕頂之可遇不可求的妙才,人家一巴掌就能將你輕鬆拍死,你這樣的妙才,又有何用呢。
釣魚翁並不在意趙牽挂的話,他在這不算大的書屋裡走了一圈,東看看西碰碰的。最後,在這靠窗的位子他停住了腳步。
在月光下可以看清,是個擺放整齊的棋盤。釣魚翁輕擺手指,這書屋像是忽來了靈性。
他一個眼神,棋盤動了。他走一步,椅子動了。他一屁股坐下,椅子剛好落在他屁股之上。他輕抬垂下眼皮,眼前棋盤已擺放清楚。
而他的對面,是一張無人的椅子,椅子後站著眼神複雜的趙牽挂。
他輕輕敲了敲棋盤,發出絲絲不算輕的脆聲。趙牽挂老實的入了座,入座的那一刻,釣魚翁一子已落在盤上,趙牽挂連忙追上一子。
一子子落棋盤之清脆聲落在這不大的書院里,聲音連綿沒有斷續。
屋外,月亮高掛,偶爾還有點涼風。
屋內,棋局已定,趙牽挂拿子的手已顫抖得不成樣子。他眼神空洞,低頭看著棋盤,久久沒有出聲。
釣魚翁,早已沒了身影。
棋盤上,趙牽挂的黑子從頭到尾都只是被釣魚翁的白子牽著鼻子走。無論他做了多少努力都不能擺脫釣魚翁所布下的局面。
好似一娃娃碰上一壯漢般的無縛雞之力。
嘴角掛著笑容,趙牽挂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朗朗,顫人心田。大手一甩,大珠小珠落玉盤,黑子白子落在這書屋裡,棋盤已折了半。
趙牽挂將椅子正了正,坐在椅子上,閉眼等待。
月輝朦朧,趙牽挂如一玉白雕塑,靜靜坐在這書屋內。
他的拳,不知何時已緊握。
天上星河匯聚,這逐鹿城的另一角,一身黑衣的顧勝王真與一身破爛的老乞坐在屋下,賞著美月,吹著涼風。兩人同時一嘆,真是好久沒這麼悠閑了。
「今夜好美。」顧勝王望月感嘆,黑衣映襯星辰之光,他朝身旁冷哼一聲的老乞看了看。
老乞不怎麼想理他,他把頭埋在天空之上。靜靜獃獃看了有一會,一會過後,他才淡淡的道:「這幾年,你也是挺苦的吧。」
「與將軍的處境比起來,我這是天堂。」顧勝王搖搖頭回答。
老乞在夜色中笑了笑,打量打量自己這乾枯身體,又指了指顧勝王,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苦,是這凡身身上的,這不算苦。而你顧勝王,收的是精神上的苦。我的苦是暫時的,你顧勝王的苦是一輩子的。」
顧勝王不說話了,他也是不怎麼想理這個老乞丐了。他看了看這無人的街道,大冬天的晚上來賞月,估計只有他倆這腦瓜不同與一般人才能幹的出來的。
街道另一旁傳來打鬥的聲音,顧勝王與老乞丐都不怎麼理會。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說話。老乞丐著急了,顧勝王倒偷個樂呵。
「顧勝王,你真是不得好死。」老乞丐憋了半天,忍不住的朝顧勝王一罵。
顧勝王還是沒有理他,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這可把老乞氣壞了。他指著顧勝王就是一頓罵,從過往罵到現在,顧勝王淡淡一笑,大有一副君子不與小人相爭論的風度。
老乞丐知道了顧勝王的想法,他閉上了嘴。
這個街道的罵街聲,總算是暫時落下了帷幕。
而也就在這時,街道一聲顫抖,驚醒了快睡下去的老乞。一身老骨頭都快被真壞了,老乞感覺這氣息很熟悉。細品一番,心驚壞了,這是趙家的七絕步啊。他又指著顧勝王就是一頓罵,這顧勝王真不是個東西,好的那麼多功夫不教,偏偏教少府主這等污穢之武。
伴著這罵街聲,顧勝王想解釋,但心想這個老乞的性格,又懶得解釋了。
這個七絕步啊,顧勝王確實沒有教沈清文,也沒有能力教沈清文。自己都不曾會的功夫,若是跟這個老乞說了,按他這脾氣,他定是會說這等簡單功夫都還不會,有什麼能力去教少府主,有什麼能力說光復沈府,結尾再來上一句,顧勝王你真不是個東西。
連罵什麼的猜的出來的顧勝王絕不會做此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雙手交叉在袖口裡,臉上滿是悠閑的神色,渾然不在意。
罵了一陣的老乞也收了聲。自己就算罵的再過癮,也是一個人過癮,這吵架啊,若另一個人不接著,樂趣就少了一半。再加上對方是顧勝王這等東西,樂趣應再減去一半。
一聲聲劍鳴聲傳來,顧勝王臉上還是輕鬆神色。他似乎能見到這隔著一條街打鬥的場景。老乞丐趴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他在夢裡能見到沈清文出劍。
就在顧勝王覺得此計已成,真打算收工時。一聲銅鑼聲,驚醒了這熟睡的老乞。
老乞與顧勝王對視一眼,顧勝王覺得這銅鑼聲可不一般,老乞卻覺得這銅鑼聲甚是嘈雜。
不過兩人也是心生睡意,他們對沈清文很有信心,也不在去管這麻煩事情。
老乞又趴在椅子上睡著了,顧勝王靠在椅子上,看著天,出著神。
這該死的銅鑼聲啊,同樣讓坐了有一會的趙牽挂起了意。睜開眼,他最先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凝成拳的雙手,淡淡嘆了一聲,手輕輕一松。
他想出門透透風,剛開了門,便撞見一臉驚慌失措的蘭書香。見到蘭書香,趙牽挂意外又驚喜。在蘭書香滿是汗水的臉上摸了摸,他打量了好久,確認他是活的人之後,趙牽挂才放開了手。
蘭書香才懶得管這趙牽挂在打什麼算盤,他拉著趙牽挂就進了書屋。大門一關,蘭書香就朝趙牽挂訴說這一整晚發生的事情。
蘭書香有個毛病,就是人一急起來,說話就不利索。看的出,他是真的急,趙牽挂笑著讓蘭書香慢慢說。而心急如焚的蘭書香怎會理會還不知輕重的趙牽挂,他竭盡全力,甚至動用了肢體語言。一邊是十句聽不懂一句的語言,一邊是僵硬滑稽的動作,這可把趙牽挂給逗樂了。
蘭書香看著大笑的趙牽挂,急得快哭出的他連忙在這書屋裡找著什麼東西。
蘭書香是在趙牽挂寫字檯上停住的,他提起筆甚至都沒坐下,急急撩撩寫下整整半頁紙。
趙牽挂起了興趣,又感到疑惑。他走近想看看這蘭書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而就當他剛走近,這沈府遺孤四個大字就讓他止了步。
在夜色最為濃密的時候,他看完了蘭書香寫的東西,也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他的笑容早已淡去,站在窗前看著月的他,臉色不是很好看。
與此同時,一身青衣的沈清文坐在留仙樓的屋頂上,同樣看著這輪高掛的明月。
風,吹起了他的青衣。狐九離,如這風般出現在了他的身旁。
她還是如往常一樣,美貌性感間帶著讓人畏懼的大妖氣息。沈清文看著這美貌狐妖,淡淡的開口:「九離姐,我今天又殺人了。」
狐九離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她是活了百年的大妖。在她手上死去的妖也好,人也罷,數不勝數。不過被沈清文這一問,她也是好奇自己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感覺。
「你知道嗎,我不希望殺人的。但今天不同,那些人我不得不殺。」沈清文腦袋埋在雙腿之間,狐九離睜大雙眼,美眸中不可置信,這在逐鹿城一曲驚魂的沈清文,就在剛剛還處變不驚的沈清文,現在竟顫抖的如同迷路孩子一般。
「我是真的不想殺人,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
沈清文一直重複著這些話語,深邃的雙眸里儘是迷茫。
狐九離看著也是一陣難過。她伸出自己身後的白尾巴,將沈清文裹在中間,這樣或許會讓他好受一點。
天幕星空璀璨,指向前方。
大家都知道他是沈府遺孤,是沈府僅存的希望。知道他是個天才,早早便踏入了天井高手之列。
可就是沒有人知道
沈清文還只是個孩子
只是個剛剛十七歲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