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青松月下說舊年
皓月當空照,老鴉掛樹梢,這是個安靜的晚上。閑來無事的沈清文坐在這大殿屋檐下,一手撐著臉,一臉隔空比劃。黃山宗的晚上,比他想象的無趣許多。環山而建的山宗,數不盡的洞穴內閃爍點點燈火,在這燈火中央之處,本應該是熱鬧的中點,可現在倒好,這身在熱鬧中間的大殿,此刻反而顯得格格不入。
「清文,我有一事問你。」趙敏敏從大殿內走出,青絲蒙上一層淡淡的光輝,這本就白皙的皮膚,此刻更顯得白嫩幾分。先前的她對這大殿里的畫很是好奇,走了一圈后,知道了些許門道。
沈清文轉過身,朝這美人一笑,問道:「何事?」
「歐陽音痴,真的打算收小萍果為徒弟?」趙敏敏想了想,隨後問了問。
「對,而且還是他求得人家入了他的門下。」沈清文點了點頭,隨後不忘嘲諷一句,這人很是不要臉。
趙敏敏被他這表情給逗笑了,與沈清文同坐在屋檐下,她伸了個懶腰,優雅又美麗,「我只是好奇,這個歐陽音痴怎麼會好好收個徒弟。」
「我是個俗人,可不知這等仙人的腦袋瓜在想什麼,或許他只是一時興趣也說不一定。」沈清文搖搖頭,眸子閃過一絲凝重與遲疑。
趙敏敏有點不相信,但還是哦了聲。她指了指這大殿內最中間的那幅畫,「這幅畫,便是百年前群雄爭霸的畫面吧。」
「是的,那個混亂不堪的時代。」沈清文面露凝重,抬起眸子看向今晚皎潔的月亮,「敏敏姐,姓寧的天,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天。」
「姓寧的再壞,也讓大陸恢復了平靜,不再那麼不堪,」趙敏敏知道沈清文在想什麼,嘆了口氣,「雖然只是短暫的平靜。」
「天道人道,妖魔鬼怪,敏敏姐,我曾經夢到我死了,下了地獄.……」沈清文苦笑一聲,剛想繼續說下去,趙敏敏的手不知何時已將他不大的嘴巴給堵了住。月色下,這個面容堪稱完美的女子,面色平靜而又認真,她的雙眸,帶的是堅毅。
「沈清文,你最好把死這個字給我忘了,不然我聽到一次,就打你一次。」
好聽的聲音如陽春三月的微風,撫過臉頰,又潤了心田。沈清文聽后呆了呆,那雙經常皺起的眉,今日的晚上,是舒展的。他點了點頭,心裡不限滿足。
知道自己失態,趙敏敏急忙收回了手。臉色微微起了紅潤,她慌亂的看向一旁,「你現在離成溪境不遠,但也要小心為好。」
「啊,我知道。」沈清文很想伸出手揉揉眼前這個可愛的頭,可是他忍住了,應該說是這個念想剛剛滋生出,就被他滅了。
「對與尋常修士來說,積水成淵是好事,但你不一樣,」趙敏敏不覺得沈清文明白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她轉過臉,好看出塵的臉上已經恢復如初,「對與你來說,每突破一個大境界,就是對生命再一次延續。」
「放心吧,敏敏姐,這件事情,我心裡有分寸。」沈清文心裡有點無奈之色,他不知為何,今日的趙敏敏,有點不同於尋常。
趙敏敏冷笑一聲,隨後淡淡的說:「乘海之前,修的都是意,到了乘海之後,才修的是心。無論是沈府三劍還是趙家的七絕步,足可以讓你破成溪之境如履平地。」
「這.……」沈清文一時語塞,他有千萬個理由可以搪塞過去。可最後,他只是苦笑。起身,他站在明月之下,「敏敏姐,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多圓。」
「再美的月亮,也要有時間才能看啊。」趙敏敏微微起了怒意,她不知沈清文在想些什麼。
沈清文笑了笑,「是,再好看的東西,沒了時間,終歸是個鏡花水月之物。可是敏敏姐,你明白嗎,我求的不是苟活。」
「若是有一天,光復沈府和我,你一定要選一個,你會怎麼幫?」趙敏敏朝沈清文問道。
周圍燈火通明,不知從何地起了一陣風,吹散了這本安詳的髮絲。在這頭髮起舞的瞬間,沈清文的身子很明顯的愣了一下,「兩者並不衝突。」
「我說的是如果。」趙敏敏不打算輕易放過沈清文這個問題。
沈清文遲疑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喃喃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來替你回答,你會選光復沈府,對嗎。」趙敏敏替沈清文回答了,她的語氣,沒有一絲波瀾起伏,彷彿是在說一件尋常事。
沈清文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默許了,又好像沒有。他只是轉過身,靜靜的看著這此時面無表情的女子。在她身上,沈清文感受了太多太多從別人身上感受不到的東西。他曾經也問過自己,光復沈府的意義,想他老爹一樣,整天獃子那個府子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是沈清文自己嚮往的嗎,不是。但他實在沒法忘記,那年那場大火,那一個個絕望而又慷慨赴死的人們。他,實在是不能忘記。
「敏敏姐……」沙啞的聲音從他的喉嚨發出,他想說些什麼,卻被趙敏敏阻止了。他獃獃的注視這個傾城女子,只見那雙通紅的眸子下,她笑了起來,笑的不想是她趙敏敏。
「沈清文,你記住了,無論在我面前的是什麼,我選的,永遠是你。」
那天晚上,她是這麼說的,梨花帶雨的說著。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那身居高位的男人,回想起這句話時,總會露出滿足的笑容,無論是過了多少歲月,他總是會想個孩子般,笑的很是純潔。
他在想,他的一生,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句話而改變的。
「肉麻!真是肉麻!簡直是不堪入耳!」一略帶酸意的聲音從大內里傳出,隨後只見那幅畫後面,那老者正拄著一拐杖,緩步朝他們走來。他的身後,是一陣霧氣,霧氣里,有人影若影若現。
「蕭長河,你個活了有百年的人,偷聽晚輩的談話,是不是太不要臉了。」趙敏敏摸了摸眼角,她沒轉過身,背對著那老者說了句。
拄杖老者沒在意這個丫頭的話,他只是慢慢的走著,走到這有月光處,他便停了下來。老眼昏花的他,看眼前這兩個小輩,倒是清楚的很,「趙家丫頭,掄起輩分,你該喊我聲前輩。」
「不喊。」趙敏敏淡淡回了句,隨後轉過身,朝這老者掄了掄拳頭,「江湖規矩,誰的拳頭大,聽誰的。」
「丫頭,你年不過三十,便能踏入成溪的門檻,是不錯。但修行一事,講的是紮實,我看你啊,太過輕鬆,年輕氣盛,小心吃了虧。」老者沒發什麼脾氣,倒是很有興緻的坐下,與眼前這個當代趙國公主講起了道理。
「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趙敏敏語氣如初,「我聽父皇說過,這天下,說起刀之大成者,除了那陳家的刀仙,他可沒一個服氣的。」
「你父皇?」老者想了想,隨後哦了一聲,「趙家倒是有出過用刀的人才,不過不知是不是你父皇。」
「趙國當代國君,確是使刀的好手,據說年輕時候,一人一刀,殺了半片江湖。」沈清文坐在地板上,不懼灰塵。
老者嘆了口氣,有些哀怨,「江湖?什麼是江湖?」
「愛恨情仇,一切隨心。」趙敏敏淡淡的回了句。
「婦人之見!太膚淺了!」老者搖搖頭,很是嫌棄的回了句。
趙敏敏的臉色冷了下來,粉拳有了想打人的意思,好在沈清文眼疾手快,在這姑奶奶沒發脾氣前,連忙說道:「前輩,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個當前輩的,這樣調戲後輩,不合適。」
「哦?你小子倒是會看臉色形式,難怪,一下又是趙國公主,一下又是劍家之女的。你啊,沒準就是下一個花三漁。」老者見沈清文這窩囊樣子,忍不住又是一嘆。
沈清文聽后,不覺生氣,反而覺得有點欣喜。花三漁是誰?那可是上一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情聖啊。這老頭這麼說他,估計也是對沈清文的長相甚是滿意。他是這麼想的,趙敏敏卻不是了。她看了眼這處在自己世界里的沈清文,眸子眯了眯,她知道李慕雪呆在沈清文身邊指定是沒好事,她是高貴的公主,註定不能與別人一樣,共侍一夫。縱然那人是沈清文,這也是沒得商量。若是真到了那個地步,她會先廢了沈清文,然後帶他去一片沒人的清凈地方。
沈清文自然是不知趙敏敏在想什麼,他回過神來,看向老者,老者呢,也恰好看向他。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這月亮似乎也倦了,沈清文才淡淡的回道:「勸酒,不喝,再勸,喝個大醉,這便是江湖。」
「對了一半。」老者笑出了聲,對著沈清文,也對著他身後的星辰明月,「對了一半,足夠了,足夠了。」
「前輩的江湖,是個什麼樣的?」沈清文追問道。
蕭長河深深的看了一眼窗外,他起了身,慢步走回了大殿深處,「江湖少年青衫濕,月下腰佩翡翠刀。騎得是那上乘馬匹,帶的是那白銀吞口的長刀,喝的是天下最烈的酒。還的是歲月之長的債。這,便是我的江湖。」
「你這不俗氣?」趙敏敏瞪了一眼老者的背影,不滿的問。
「不俗氣。」老者哈哈一笑,越走越快。
「我看俗氣的很。」趙敏敏冷哼一聲,不再看這腦袋瓜不靈光的老頭。
老者停下腳步,朦朧的眸子看向這大殿內的那幅畫,「不俗氣,怎麼會俗氣呢。當年的我,就是如此。可惜的是,我喝的酒不夠烈,卻還了超出一切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