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陳倉
陳容昏昏的想著,便忽的感到一陣發麻,就像有一道閃電劈在腦門上,洶湧的記憶突至,讓她整個軀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這裡是大梁的邊城雲縣。
雲縣陳家因為陳三爺陳景明在京城做官,是這雲縣最有頭臉的家族。
陳景明官聲不錯,因此陳家在雲縣也備受讚譽。陳家二爺陳景義因為當初沒落時仍供養幼弟讀書而博得了仁厚的好名聲。
但是這潔白如雪的好名聲卻終於半年前的一個雪夜。
那是冬至后的一個雪夜,一位柳姓女子冒著鵝毛般的大雪,帶著一個十多歲的女孩來到陳家門前。
這孤兒寡母衣不蔽體,凍的瑟瑟發抖,在陳家門口哭了一夜。
哭聲凄厲,便是冬季人們都窩在家裡溫酒,也能順著雪聲聽到一點委屈。
那晚過後,整個雲縣便知道陳二爺陳景義竟偷偷的養了一個娼妓作為外室,還有了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
後來那外室年紀大了沒有了姿色,陳二爺竟然不管不問了。那娼妓被逼的活不下去,便領著女兒尋到了陳家門口。
陳家在寒冷冬天卻猶如吃了夏日蒼蠅,雖然百般不情願,但是也只好讓這女子進門做了姨娘。
誰知那柳姨娘進門后不過三天,那女孩子不知怎麼的就掉入了陳家後花園本來已經結冰的湖水裡,柳姨娘為了救女兒也一頭鑽了進去,女兒救出來了她卻死了。
那活下來的女孩便是陳容。
陳容雖然被救了上來,卻因為在冬季跑了冰涼湖水染上了風寒,一病便從冬天到了夏天。
在此之前,陳家已經收到京城陳景明遞來的消息,說是京城王尚書家的庶子想在雲縣挑個女子做妻。陳景明和那王尚書一向交好,經過他從中說和,這門親事竟然隱隱有落在陳二小姐陳錦梅身上的跡象。
像尚書府這樣的門第,就算是個庶子,在京城也是有很多小官女兒可以挑選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卻偏偏想在雲縣找一個女子。
雖然京城庶子想娶縣城女子的事情透著古怪,但是陳景義明白,尚書府這樣的高大門第,就算是裡面有刀山火海一般的虎豹,陳錦梅嫁過去也是高攀。
畢竟,他的親生兒子陳錦雲去年剛剛中了進士,在朝中雖然有陳景明扶持,但是他陳家根基畢竟不穩,如果可以通過錦梅的親事拉攏王家,那是再好不過。
但是原本已經說好的親,卻有些不順。
似乎就在那柳姨娘進門后一個月,京城那邊便傳過信來,說先不著急商議親事。
到嘴的肉就這樣要飛走了,陳錦梅當場就去陳容屋子裡大罵了一通,說是陳容母女害的她名聲受損,陳容更是一個病秧子,是不吉之身!
於是陳夫人張寒文便趁著陳景義去臨縣採買的空檔直接把她挪到了這莊子上來。
或許,是想讓陳容永遠不要回去。
真可憐啊,陳容想到。
「張媽媽,該吃午飯了。」門外傳來細細女聲。
張媽媽放下蒲扇,又看了陳容一眼,猶豫了片刻才向外走去,又拽住走進來的丫頭,說道:「朝露你好好看著容小姐,有什麼不對的,就趕緊去叫我。」
朝露聽到張媽媽的話,有些膽怯的只顧縮著腦袋點點頭。
她看著張媽媽走遠了,朝露恨恨的扁了扁嘴,罵了一句:「老虔婆!」
說完,她從懷裡掏出一塊餅子,湊到床頭:「三小姐,快吃些…」
陳容被朝露托著身體半坐著,看著眼前的餅子,卻連張嘴的力氣也沒有。
朝露有些著急,她看到陳容乾枯的唇瓣,從門外角落裡帶進來一個水壺,倒了水來先給陳容喝了一口,又將那餅子掰成一塊塊細小的,在水裡泡軟了,捏著陳容的嘴巴硬塞了進去。
喝了幾口熱水,吃了些餅子,陳容有了些力氣。
朝露掏出帕子給陳容擦手,說道:「小姐你不要怕,莊子裡面雖然有些苦,但是總比在陳家時時刻刻都會丟了性命要好。」
「我其實偷偷帶了些銀子出來,今日晚上就去城裡請大夫。」朝露說道。
陳容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丫頭,只覺的這丫頭小小的一團,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身上穿著大丫頭不穿的衣服,就像披著一個麻袋。
只有這個小丫頭對陳容好了。
「不要去城裡請,去隔壁莊子.……請大夫。」陳容說道。
「多給些銀錢,讓大夫偷偷的來。」陳容歇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朝露明白這個院子里蛇蠍僕婦,都是恨不能讓容小姐早早死掉的毒蜘蛛,所以不能大張旗鼓的請大夫。
她已經想好了,今天晚上莊子里趙里正的老娘做壽請了戲班子來,這些僕婦們肯定會去看熱鬧,她便讓大夫今天晚上偷偷來。
但是為什麼要去隔壁莊子請大夫,明明城裡的醫術更高明些,莫非是姑娘擔心自己銀子不夠花。
想到這裡,朝露連忙說道:「還是請城裡的吧,城裡的大夫醫術好些,我銀子夠著呢,小姐不用擔心。」
陳容看著朝露的臉,艱難的張開嘴:「就要莊子的!聽……我的。」
聲音雖然很輕,但是卻很嚴厲。
門外傳來張媽媽急促的腳步聲,朝露雖然疑惑,但是也沒多說,只是點點頭連忙走了出去。
「容小姐有什麼異樣嗎?」張媽媽的聲音傳來。
「沒有呢,小姐要喝水,我就給她喝了些。」是朝露膽怯的聲音。
「喝水,」張媽媽的聲音有些不耐,「小姐是不能自己下床的,你給她喝水做什麼,讓媽媽我伺候她解手嗎!小混賬真是給我找麻煩!」
接著便是朝露驚慌的尖叫:「張媽媽別打別打,小姐要起床我來伺候就好了,張媽媽不要打我……」
陳容聽著朝露的聲音,只躺在床上眨著眼睛。
陳家明明是想要陳容這小孤女的命,若是去城裡請大夫,恐怕是請不到的。
朝露這小丫頭,從現在來看,是個忠心的。
但是這忠心是不是假的呢。
陳容的眼神微動,她想到了盼雪,那是她前世的丫頭,從小一起長大,原本也以為是推心置腹的,卻在最後的時候背叛了她。
當初她好不容易將那些仇人一一找了出來,好不容易看透了那些陰暗毒辣的陰謀,好不容易部署好一切,卻被一直陪在她身邊的盼雪餵了一杯毒酒。
「公主你不要怪我,我真的害怕.……」
「我不想死,他們說只要殺了你,就能讓我活下去.……」 ……
臨死前盼雪的話浮現在腦海,讓陳容的心臟一陣陣的緊縮著,猶如泡在冰堆里,一陣陣的難受。
她想握緊拳頭,但是現在這個身體只容許她眨眨眼睛。
好在老天有眼,讓她活了過來。
雖說這個身體有些差強人意,但總歸是能喘氣的。
人啊,只有活著,才能幹自己想乾的事情不是!
身邊又傳來陣陣涼意,張媽媽看到陳容的目光,總覺得有些不得勁。
她將陳容身上的被褥往下拉了拉,說道:「大熱的天氣,姑娘別熱著了。」
陳容轉動眼球看她,一雙眼睛平靜無波。
雲縣,大梁和北燕的交界處,這裡離京城很遠,離那群人也很遠,離再次死亡卻很近。
要想去京城報仇,就得活下去,在這個表面清雅貴氣內里骯髒下作的陳家活下去。
陳景明,陳容腦海中閃過一張青年人的臉龐,五官端正,文質彬彬,端的是相貌堂堂。
但是真的是好巧啊,在那張仇人單子上,也有陳景明的名字。雖然陳景明不過是一個小角色,但是她一向是睚眥必報的。
要活下去啊,但是有什麼辦法呢。
陳容想著,卻又覺得腦子又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