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他一把撕掉了童小棋嘴上的封箱帶。
童小棋突然笑出了聲。
尹澤抬頭,惡狠狠地瞪著她:「你笑什麼?!」
「我笑你可憐,尹澤。」她收斂了笑意,素日里那雙溫柔的眼睛里投射出讓人不寒而慄的陰冷的光,童小棋淡淡地啟唇道,「尹澤,你愛過一個人么?」
在這廢棄的工廠里,忽的靜默得沒了一點聲音。
有風透過破舊的窗子往裡灌,發出輕微的嗚嗚的聲響。不知道是哪塊屋頂年久失修,還在滴水。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濃的汽油味,讓人覺得鼻腔都快要燒出洞來。
他遲疑了很久都沒有回來。
「所以我說你可憐,尹澤。」她別開了視線,繼而道,「連人世間的七情六慾都沒有品嘗完,守著一座空城,即便是黃金滿地,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冷哼了一聲。
「你懂什麼。」
「也許我真的不懂什麼,但是我知道,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回頭?」他鬆開手,轉過身去,看著面前蒼涼的萬物,越發覺得童小棋的話可笑,「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回頭。」
他這半生,做的壞事無數,手上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條人命,回頭?他還怎麼回頭?!
他傾其所有不過就是為了得到曜石的江山,到最後,卻是被尹曜給擺了一道!
可笑么?可悲么?這就是他的人生。
「尹澤,尹老爺即便是知道了你要害死他,也依舊封鎖了消息,沒讓你落到警察手上。他已經給了最大的恩賜,你為什麼就不懂得他的良苦用心呢?」
「他的良苦用心?那個老不死的就是聯合他的好孫子演了一場好戲,等著我上鉤。他的良苦用心就是要把尹曜扶持成為曜石的一把手,置我和我爸的處境於不顧!」
「曜石分部的總管,這是置你於不顧?」
他怒吼道:「你懂什麼?!尹曜不過酒是個來路不明的東西,憑什麼成為曜石的繼承人,而我,是尹建國名正言順的孫子!他不就是寵愛尹繼勇的兒子么?!」
她終於明白了尹澤對於尹曜根深蒂固的不滿與怨恨是什麼,不過是因為尹曜的身世。
他是跟著母親來的,雖然最後尹曜的母親嫁進了尹家,但她始終沒有能進入尹家的族譜,在尹澤的眼裡,這就不能算是堂堂正正的嫡孫。
對於尹澤而言,他從小的思想就是,他才是曜石名正言順的第一繼承人,可某一天尹曜出現了,打破了尹澤所有對美好未來的希冀。
他變成了庶孫,他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要讓出繼承人的位置,他不甘心!
說白了,尹澤並非一個壞人,他是一個可憐之人。
可這世上活著的人,哪一個沒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哪一個不是可憐可悲之人,就算站的位置再高,到頭來不過一枕黃梁。
所以有生之年,何必爾虞我詐,何必飛黃騰達,有一人相伴,到死也無可畏懼。
這是那半年時間裡,她參透了的。
尹澤從口袋裡掏出了打火機,隨手丟在了廢棄工廠的木桌上。他走到椅子邊,慢悠悠地坐下了。
「你根本就不恨尹曜,是吧。」
她用的是近乎篤定的口氣。
「我恨他。」尹澤答得很快。
「如果你恨他,你早有一百個機會殺了我,同樣也有無數的機會,在縣城的時候就把尹曜處理掉,可你沒有。」
尹澤沉默了。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遲遲沒有答話。
他這雙沾滿血腥的手,真的還在乎再捏死兩條人命么?
他分明那麼恨尹曜,為什麼卻沒有動手,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只記得,第一眼見到尹曜的時候,他就註定要恨尹曜一輩子了。
尹澤初次見到尹曜是在他六歲的時候,那一年尹曜七歲,他和一個女人被尹老爺子親自帶回了家,那時候的尹曜,眼裡都是讓人捉摸不透的寒意。
他想走過去和尹曜握手,卻被父親攔住了。
父親告訴他:「那個女人是你伯伯在外面的女人,他是那個女人的兒子,現在那個女人要嫁進尹家,他就變成了你的哥哥。」
他不明白父親話中的意思,便笑起來:「好啊,那我就有個哥哥了。」
他還在笑著,尹成勛的手就落了下來。
尹澤不可置信地捂住被父親打腫了的臉蛋,眼淚往往地看著父親:「爸爸,你為什麼要打我?」
「沒出息的東西!」尹成勛伸手還要打,旁邊的管家趕忙攔住了他,他氣得甩甩手,怒吼道,「他將來會是曜石的繼承人!因為你伯伯沒幾年命了,到時候他就是曜石的總裁,那本該是你和我的位置!」
他一愣,還是聽不懂父親的話。
他又問:「爸爸,曜石的總裁是什麼?」
「那是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有了那個位置,你就有了一切。」
尹澤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好了傷疤忘了痛:「那會有很多棒棒糖嗎?還有機器人……還有汽車!會變身的汽車!」
尹成勛看著兒子天真的臉,語氣緩了下來,他蹲下身,把尹澤抱進了懷裡,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何止有這些,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所以阿澤,曜石總裁的位置一定是我們的,絕對不可以給那個女人的兒子,知道了嗎?」
「知道了爸爸!曜石的總裁一定是我!」
所以當他在尹家本宅的走廊里見到尹曜的時候,他皺起眉頭,老遠就指著他的鼻子罵:「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
那時候的尹曜渾身都是刺,他在幼兒園欺負人欺負慣了,好不容易遇見了一個喜歡的小美女童小棋,卻又被那群大人帶到了這裡,他本就不爽,偏偏這個小孩現在還來招惹他。
於是尹曜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尹澤被尹曜掐得整張臉都紅了,對著尹曜拳打腳踢。
八歲的尹曜用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聲音說:「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尹澤當時就被嚇懵了。
哪個小孩子會用這種口氣說話啊!而且這個傢伙的力氣為什麼這麼大!
尹澤被他掐得說不出話來。
要不是管家及時趕到,恐怕尹澤就會被他給捏斷氣了。
也是在那一次,仇恨的種子就在尹澤的心裡生了根,發了芽。
他記得,那個女人的兒子總是用極其陰冷的聲音同他說話;他記得,那個女人的兒子總是喜歡穿一件黑色的衣服,走到哪裡都是冷颼颼的;他記得,那個兒子的女人眼神里總是寫滿了寒意,讓人恨不得把他的頭給打爆。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新來的哥哥,一點都不!
自從哥哥來了之後,爺爺總是給哥哥買很多東西,屬於他的汽車人不再獨一無二,因為哥哥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甚至比他的更好的,一想到以後無數的汽車人都會被那個女人的兒子搶走,他就恨得不得了。
那個人還喜歡裝出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他不反抗,不回嘴,他永遠不會多說話,不哭不鬧,只有一次,那個女人死去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哭天搶地。
那天是爸爸讓他拿走家裡的那隻紅寶石耳墜,讓他在樓梯口玩,然後那個女人就瘋了似的追了過來,她穿著高跟鞋,失足從三樓上摔了下去,當場就死了。
那一天下著暴雨,那個女人死了,尹家本宅燈火通明。
他故意把那個耳墜扔下了樓,那個女人為了去搶那個耳墜,失足掉了下去。閃電將女人的臉照得蒼白,那一瞬間,他還看見了站在角落裡的尹曜。
他得意洋洋地笑起來。
尹成勛站在尹澤的旁邊,親眼看著那個女人掉下了樓。
隨後尹成勛喊道:「嫂子……嫂子!」
電閃雷鳴,尹曜抱著女人的屍體,哭了。
他永遠也忘不了,尹曜看他和父親時候的眼神,那個眼神,似乎要把他們兩個人撕碎。
之後的十多年,他每一次想起那個眼神,就會覺得,只要尹曜在的一天,終究會把他撕碎的。既然如此,他得提早動手。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及早反擊。
反正那個人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和自己成為親人。
回憶太過冗長,等尹澤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他站起身來,道:「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把你們幹掉,多沒有成就感。」
「你和尹曜之間,終究還是差一個坦誠相待的機會。」
「我不需要和他坦誠相待,他亦不需要與我促膝長談。」
「你怎麼知道他不需要?你根本就沒有真正去詢問他的想法。」
「我不需要!我了解他!他巴不得我去死!」尹澤轉過身來,整張臉猙獰無比,他狠狠地盯著童小棋,厲聲道,「你閉嘴,我不想聽你說任何話!」
「如果我說的沒有道理,你又有什麼不能正視的?尹澤,你在逃避你的內心!」
「閉嘴!」
「你懦弱,你膽怯,你根本就不敢去思考這件事!」
「閉嘴,你這個女人……閉嘴!」
他拿起桌上的油桶,舉到她的頭上澆了下來。
他拿起打火機,正想往下丟,只聽見廢棄工廠的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剎車聲,隨後有人踏了進來。
「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