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煙雨客(十一)
一來二去,兩人有一茬沒一茬地說著話,不知不覺間倒喝了不少。
言舒看他的臉泛紅,說話也開始有些不清楚,她不露聲色地在心底一笑,然後湊到白初陽耳邊:「白公子不如跟著阿秀移步到房中?」
白初陽點頭,跟著她上了三樓的某一間房。
三樓雖然房間多,但大多數都沒有住人,言舒將他隨意領進一間房間,身後跟著的小廝重新上了一桌小菜和幾壺好酒就關上門退了出去。
白初陽跟在言舒身後,像一個抓蝴蝶的小孩子一樣順著自己想要的跌跌撞撞走著,然後在桌子邊坐下。言舒坐在他的對面,她仔細看了看白初陽的神情,看起來倒真像是喝多了,但她也沒敢大意,在房間里又同他喝了一會兒。
白初陽手握著酒壺,頭借力靠在自己的手上,他的眼神有些渙散,說話也有些混亂。
言舒走過去,輕輕從他手裡把酒壺拿出來,然後蹲在他面前輕聲問:「白公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阿秀姑娘。」白初陽勉強睜開眼,打量了言舒片刻才說到。
「你為何進京?」
「為了參加科考。」
「你為何到醉玉樓來?」
「為了一睹玉笙姑娘芳容。」
「此話當真?」
「自是當真。」白初陽像是意識有些不清。
「最後兩個問題,」言舒又靠近了他幾分,「你是誰?你的父親又是誰?」
「我叫,我叫白初陽,我的父親,曾經在朝為官,他叫白振海。」
言舒直起身,看著白初陽趴在桌上閉上了眼,她輕手輕腳走出了房間,待她關上門后,原本趴在桌上的男人睜開眼,看著她出去的方向,臉上帶了幾分意味不明的笑。
恆親王府。
一個黑衣人趁著夜色偷偷溜進了一個房間,房間里的男人坐在正位上閉目養神,似是聽見了來人的腳步聲,他睜開眼:「如何?」
「回主子,白初陽今日又到了醉玉樓,只是今日玉姑娘同他見了面,二人在樓下喝酒聊天,後來,後來……」
「後來如何?」陳煦南的手不由自主握緊了椅子的扶手。
「後來玉姑娘帶著白初陽上了三樓,進到了一個空房間,一個多時辰之後才出來。」
良久,陳煦南用力握住扶手的手鬆開,雲淡風輕地開口:「玉笙出來之後,白初陽出來了嗎?」
「屬下離開的時候他還沒有出來,不過屬下留了人在附近監視白初陽的動作,一有情況立刻彙報。」
「我知道了。」
「主子,」景淮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玉姑娘行事一向有分寸,今夜將白初陽帶到三樓,興許也是為了從他口中套出消息,主子不必擔心……」
「還有別的事嗎?」
景淮一愣,忙說:「沒有了,屬下告退。」
他出了房門,房間里只剩下陳煦南一人。
陳煦南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坐著,而他的面前放著一根發簪,發簪做工很精巧,用一個精緻的木盒盛著,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
那是十二年前了。
十二年前,當今聖上還是皇子,當時的皇帝還是先皇,也就是陳煦南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陳煦南和當時的皇上同為太后嫡子,只是皇上比他年長得多,加上陳煦南對權利黨政從未有過興趣,一心只想著做一個閑散的王公子弟,於是兄弟倆的感情一直很好。再加上他們父皇對陳煦南這幅不爭不搶的樣子總是氣不過,平日里也沒給過他好臉色看,他兄長繼位后便對他更加的寵愛和照顧。
十二年前,陳煦南十二歲,他隨著皇兄南巡,一路到了江南遊山玩水。
江南風光和風土人情與京城完全不一樣,在皇上英明的治理下,江南各處更是都洋溢著國泰民安的景象。這些都是陳煦南在皇城中從未見過的,他一向只知天子腳下的盛況,對這些遠一點的繁盛景象一無所知。
他們一行人到的時候,正好趕上中元節,街上張燈結綵,熱鬧非凡,就是這個時候,他與同行的侍衛走散。
等皇上派人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蹲在地上和一個找姑娘玩得起勁。
那姑娘才四五歲的樣子,扎著兩個小辮子,精緻的小臉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可愛得緊。說到底那是的陳煦南也算是孩子,看著如此軟軟糯糯的小姑娘到底也是疼惜的,小姑娘說自己不能獨自去人多的地方,所以只能在這裡看著不遠處過節的人群。小姑娘說話時的樣子楚楚可憐,陳煦南心一軟,想到反正自己也得等著隨從侍衛來尋自己,倒不如陪著小姑娘玩會兒。
隨從帶著陳煦南走的時候,他還有幾分捨不得,頻頻回頭看那小姑娘,等他們走出去一小段距離了,小姑娘追了上來。
「哥哥,你以後還會來找小舒玩嗎?」
「不會了。」陳煦南不想給她無謂的希望。
小姑娘跑到他面前:「那如果再也見不到了,哥哥會想小舒嗎?」
「會的,」陳煦南怕她不信,又說了一遍,「哥哥會很想很想小舒的。」
「那小舒把這個給你,」小姑娘從頭上摘下一根精緻的發簪,鄭重其事地放進陳煦南的手心,「哥哥日後想小舒的時候就看看這根發簪,再看看天,父親說這樣哥哥就能知道小舒和你看的是同一片天,就相當於小舒就在哥哥身邊。」
「謝謝小舒。」
陳煦南跟著隨從繼續往前走,沒走兩步又回頭看,只看見小姑娘往家跑的背影,他笑了笑,在心裡暗暗說了句「小沒良心的」。
回宮之後,陳煦南特意找人為這根發簪做了一個能夠與之相配的木盒,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發簪放進去。
六年前,江南言家被滅門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當時的陳煦南剛接手了他宮外師傅留下的醉玉樓,還來不及收拾,就帶著景淮匆匆趕到江南。他聽人說當地縣丞趕到的時候,除了言家夫妻的一雙兒女和一個小侍女並未找到屍首,其餘人無一生還,而言家夫妻的女兒名叫言舒。
他想到當初南巡時的那個小姑娘,當時他同那小姑娘見面的地方似乎就在案卷所寫的言府附近,而那個小姑娘,她說她叫小舒,會不會是言家的那個言舒,還有那根發簪,看起來並不便宜。
陳煦南帶著景淮一路風餐露宿,緊趕慢趕,再言府院內的台階上找到了呆坐在那裡的言舒。
言舒和多年前的長相沒太大變化,陳煦南一眼就認出了她,可當他靠近想要安慰她時,女孩卻抬起一雙眼睛看著他。那雙眼睛他一直記著,可如今再見到這雙眼睛,卻與當年大不一樣,她眼裡沒了當年的生機和靈動,整個人都死氣沉沉的,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
她警惕地問他是誰。
陳煦南懵了一下,隨後想到當時言舒年紀還小,記不清他的樣貌再正常不過,於是他告訴她:「我是從京城來的,從前受過言老爺的恩惠,聽說言府蒙難,我來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
「多謝你,不過你也看到了,這府中亦是如此,你先前說我父親幫過你,那看來你也是個苦命之人,這裡沒什麼需要你幫忙的,也沒什麼是你能幫得上的,你還是走吧,別惹上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