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吳媽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混濁的視線從傅冰倩的臉上移開,望向卧室的窗外,彷彿那裡正有她的兒子正對著她微笑。
然後,她那張布滿皺紋的,卻也摻雜著淚痕的不很完美的臉上,也漾出了一抹發自心底的笑。
這笑彷彿像是那盛夏里嬌艷綻放的花朵,在老人久經風霜的臉上盛開了。
於是,那臉也開始暈染了花瓣的顏色。傅冰倩彷彿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為舒心的、也最為暖人心扉的笑。
這時候,吳媽又開口了,那聲音絲絲縷縷的,卻是句句都砸中了傅冰倩的心。
她說,「不,這些都是少爺最近這些年才告訴我的。他說那是一種緣,那是他兄弟冥冥之中就為他牽好的一條紅線,他很感謝他的兄弟,能夠把你送到他的面前來。你不知道的是,少爺很早就知道你怕狗,以前廖宅里養了好多隻兇猛的藏獒,但是因為你的到來,少爺全都忍痛割愛地將它們送人了。你不知道,那些藏獒是少爺寂寞孤獨時候,最好的陪伴。但是因為你,他送人的時候居然沒有一點惋惜。我是看著他笑著,讓那些人一隻只地裝車拉走的。」
這段過往讓傅冰倩震驚,她就這樣睜大著雙眸,定定地凝著老人被陽光映襯下的臉。
真的只是震驚嗎?還有愕然,更多的是對自己過去的草率的一種自責。
她過去總是沉浸於自己到底失去了一些什麼,卻從來沒有真正地回頭看一看廖天磊,去真正的了解他的過往,還有那些被他隱藏起來了,卻真真實實地為她做過的每一件事。
她是真的開始懊悔了,後悔自己不該這樣對廖天磊。
吳媽繼續道,「我也問過他,你不覺得可惜嗎?你猜他是怎麼回答的?」
吳媽從窗外收回視線,轉頭凝著傅冰倩,只見傅冰倩機械地搖了搖頭。
她又接著說,「他說這些都只不過是身外之物,沒有了還可以再養,但是傅冰倩就只有一個,是我拿生命對待的女孩兒,我又怎麼捨得看著她因為這些小東西而傷心害怕呢?」
「為什麼他當初不告訴我?」傅冰倩問。
老人這一次是真的笑了,那笑就像是一個母親看著自己年幼正在學步的兒子,這一路磕磕碰碰的走來,當他走到自己的面前的時候,她問『痛嗎?』而孩子卻說,『能見到媽媽,什麼痛我都忘記了。』一般。
是對孩子的一種心疼,更是對孩子的一種欣慰。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他從小到大,這一路是怎麼走來的。他從小就沒有真正的享受過來自父母的愛,他總是像個小大人一般的,想要用自己弱小的肩膀,承擔起他父親在他母親面前的責任。他有痛苦自己一個人嘗,他有悲傷一個人品,就算是有喜悅他也都是一個人慢慢的消化,他早就已經學會了孤獨,學會了把一切都深埋在心底了。之於你的,他只有給予,從來不會想著把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鋪陳到你的面前,博得你的關注,或者說想要以此讓你對他多一份感激。」
「也許外人會覺得他冷酷無情,甚至會覺得他是個報復心很重的人。所以世人全都懼怕他,甚至躲著他。可這些都不過是他保護自己的一種偽裝色,他才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過的最有心,最善良的人。外界都在傳他把他的母親拋在了一個無人認識的島嶼,任她自生自滅了。卻殊不知,那都是她母親自己要求的。是她母親對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感到懊悔,痛苦,甚至曾經有一度想要自殺。是少爺做了最後的挽留,才保住了老夫人最後的尊嚴。」
「少爺還背負著殺人的罪名,將那個青雲幫的老幫主送到小島上,陪伴老夫人,希望她能夠在最後的人生中,也能夠品嘗到被人呵護的滋味。你說這樣的少爺,難道不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嗎?」
原來一直誤會他、一直扭曲他的那個人是自己。
傅冰倩此時還能說什麼呢?她無話可說。
吳媽看到了傅冰倩眼裡流露出來的自責和懊悔,她繼續道,「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有些話也會對我說。在你離開的三年期間,他卻變得自閉了,到了家裡也不願意看口了,常常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拿著一條圍巾默默的發獃。這孩子心理苦啊,是真的苦啊。」說著,吳媽用手拽了衣角,擦拭著眼角。
「可我能做什麼呢?我什麼都不能做。於是,我就希望有一天能夠在路上碰到你,跟你說一說這些事情,希望你能夠看看少爺,哪怕一次也好。」說著,老人輕輕地嘆了口氣,似乎是對自己那段時間,自己的無能為力的一種無聲的斥責。
圍巾?
是她在觀景別墅內給廖天磊連夜織的那條嗎?
應該是了。
沒想到他居然還留著,而且還如此的珍視。
她以為他早就將它剪碎,拋卻在某個無人知的角落了。
原來一切都是她的自以為是,她以為自己這樣做都是為他好,沒想到傷他的卻正是自己的這些好。
後悔宛若毒蛇的紅信子,抓住了她所有的感覺神經。
她最後對著吳媽說出了自己的初衷,「我……我可能再也無法生育了。」
吳媽聽到這樣的結果,那張布滿摺痕的臉上先是閃過了驚訝,緊接著是一種無人能言的惋惜,接著出現在她臉上的反而是一種釋然,最後一抹欣慰掛上了她的眼角,「傻孩子,這些都不應該是阻止你們在一起的理由。」
「也許你們之間沒有孩子,可能會是一大遺憾,但是只要你能夠留在他的身邊,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幸福便已經足已將你們的這些遺憾彌補,你說還有什麼事情可以阻礙你們在一起呢?」
做了傭人這麼多年,吳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分,什麼話該,說什麼事該做。她從來不會過分越矩,但是今天她卻是說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可傅冰倩卻要感謝這位像是母親一樣的人,因為是她讓傅冰倩真正地了解到了廖天磊,也是她讓她明白了自己過往錯得到底有多麼的離譜。
傅冰倩重新牽起老人的手,睨著吳媽的眼裡滿是真誠,「吳媽,謝謝您告訴我這麼多,過去的我才是真正那個自以為是的人,自以為自己的愛有多麼偉大,自以為自己這麼做都不過是為了天磊,沒想到傷他最深的那個人卻是自己。也謝謝您把這些我不主動的事情告訴我,我才能夠真正的了解他,了解到自己在他心中到底佔據著怎樣重要的位置。」
「以後,我會如您說的那樣,守在天磊的身邊,還有連帶著您兒子的那一份,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我會跟天磊一起好好的孝敬您,把您當成我們的親媽一樣,為您養老。」
然後,傅冰倩很認真地看著老人,甜甜地叫了一聲,「媽。」
老人的臉上終於是露出了舒心的笑,這一刻的她到底有多欣慰,傅冰倩不止是從她的臉上看到了,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來自吳媽心底的那份激動。
但就在傅冰倩也同樣沉浸在高興中的時候,卻見吳媽連連擺手道,「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呀。」
傅冰倩將老人的手捧進了懷裡,雙手環過老人嬌小的身軀,將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合到了吳媽宛若皺紙一般,帶著磨砂感的臉盤上,「我現在就是您兒子生命的延續,難道您會拒絕您的兒子叫您一聲媽媽嗎?嗯?」
最後一個『嗯』字輕輕地從傅冰倩的鼻腔內溢出,仿若像是一個大人對孩子的循循善誘,更像是一種連心的親情的無聲引導。
吳媽的身體驀地一僵,隨後慢慢地放鬆了下來,緊貼著傅冰倩細嫩的臉頰,用力地點了點頭,「好。」
這一個好字,她說的那麼輕,卻又那麼的用力。
傅冰倩循著老人的視線,一點點地轉了過去,她彷彿像是也看到了那個使盡全身力氣將自己托出河面的英俊的年輕人。
然後,傅冰倩拉起老人的手,環過自己的身體。而她自己呢,手臂緩緩上移,攬住了吳媽的肩膀,兩個人幸福地相擁在了一起。那個窗外的人兒,在看到這一幕似乎也跟著笑了。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
可傅冰倩卻在放下一切心事以後,整個人反而變得更加的嗜睡了起來。剛才吳媽剛剛端過來一碗,她母親抓了那種治療不孕不育的葯給她喝過,她一個坐在陽台的搖椅上,腿上蓋著一塊毯子,手裡拿著一本書在看,看著看著臉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居然是睡著了。
夢裡她看到一個孩子,努力地掙脫她的手,然後撒著小腳丫子就跑開了,正當她感到絕望無助的時候,廖天磊走過來牽起她的手,笑著凝著她,磁性的聲音溫軟如玉,問她,「哭什麼啊?丫頭。」
然後傅冰倩跪坐在地上,伸手指著孩子消失的方向,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