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風箏
永壽宮的早上很難有這樣熱鬧。
靜姝在冰心的伺候之下走下床,輕撩幔帳,玉足點地。
就著披散的頭髮,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緩緩的呼吸,春日裡,陽光大好,空氣里都是百花的香味。
稀落的梧桐樹也零零碎碎的綠了起來,遮住的片刻綠蔭就像是給了很多人心靈的守護所,靜姝笑了笑,不高不大,卻又不可或缺,不拔尖,不惹人注目,卻又屹立不倒。很平淡,很溫柔,但是愜意休閑又肆意瀟洒。
仰頭陽光只見空,不如影里看梧桐。
靜姝對著身後的冰心緩緩地道:「更衣吧。」
緩緩的捏著掛在側身的流蘇,梳洗過後的靜姝慢慢站起身,走到案台邊,照著往常一樣拿出清香,對著案台晃了三下,喃喃:「即便知道世間辛苦,也還是來回掙扎;即便知道最後是一場空,也還是會在得到的時候慶幸歡愉,博穆,這樣可算是人生?」
「額娘,額娘……」
外面傳來玄燁的聲音,靜姝臉色柔和,不等旁邊的冰心動作,便直接開了門。
小小軟軟的身子撲進懷裡,靜姝緩緩的接住:「小心些,摔了可不好了。」
玄燁撐住了自己,一手驕傲的拿著自己手上的風箏對靜姝道;「額娘我們去放風箏吧,今日天氣格外晴好呢,恪娘娘也在。」
靜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錦雲扶著恪妃,恪妃看到她投過來的視線點了點頭。
靜姝寵溺的看著玄燁:「誰給你做的風箏啊?」
「是恪娘娘做的!」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靜姝從他手上接過了風箏去減輕他的重量。
將風箏拿在手上看了看,緩緩覆手摸了摸,靜姝的思緒一下被拉了好遠……
君子怎能奪人所好,姑娘既然如此喜愛這個燈籠,今日就當是在下送給姑娘的一個見面禮吧……
當年她出入京城,對著一個彩色的燈籠垂涎,當時見面博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很溫柔,卻又直達心裡。
如今想來,當初為什麼那麼喜歡彩色的燈籠呢?
靜姝喃喃道:「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當年這句話她不曾聽懂,現在卻也過了聽懂的時候了,怨別離,莫向東風怨別離……
玄燁扯了扯靜姝的衣角:「額娘?你怎麼了啊?」
靜姝回神:「額娘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燁兒想放風箏了嗎?」
玄燁點頭。
靜姝寵溺的捏了捏玄燁的臉,又嘟了嘟嘴:「好,那就帶我們燁兒去放風箏。」
恪妃走近:「今日御花園風景甚佳,也適合放風箏。」
靜姝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說:「你倒是手藝好,這風箏扎得很結實。」
恪妃神色有些複雜,風箏扎得結實嗎?
也是……他親手教的啊,恪妃眼神有些空洞。
靜姝:「想起什麼傷心事了嗎?」
恪妃搖了搖頭,掩飾住了內心的那份不快,淡淡的說:「沒有,走吧。」
看到她不願意說,靜姝也就沒有再問了,看了看風箏,靜姝靜默。
御花園風景的確是極好的,春意盎然,這三月的天氣倒真是涼爽中帶著一絲了悟人間的通透。
玄燁倒是開心壞了,拿著風箏在御花園裡四處亂竄。
恪妃怕她摔了,跑兩步又會在身後緩緩地叫到:「燁兒,慢點。」
不得不承認,在很多的事情上,恪妃都要仔細上許多,也正是因為這樣,靜姝對恪妃的印象也越來越好,可能也是因為感受到恪妃對靜姝的真心吧。
真心?靜姝搖了搖頭,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個東西了,如今倒是在後宮的一個妃子上體會到了。
但是靜姝一直都覺得恪妃並不想看起來那麼簡單,她的身後一定還有著數不清的秘密吧。就像她骨子透露出來的清冷孤傲,淡然從容,好像沒有什麼是她一定會去在意的,但是又好像一直在躲避什麼。
恪妃轉頭看著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看的靜姝:「我臉上可是有東西?」
靜姝搖了搖頭,對著玄燁招了招手:「燁兒。」
玄燁跌撞著跑了過來,靜姝擦了擦他額頭的汗:「別跑了,恪娘娘追不上你。」
玄燁笑著看了看靜姝,又看了看恪妃,隨即才緩緩道:「額娘,燁兒跑累了,我們把風箏放起來吧。」
靜姝點了點頭,恪妃也上來幫忙。
微風本就陣陣,靜姝倒退幾步,恪妃不停的幫忙拉線,風箏倒是很快就飛了起來,旋轉,盤繞,緩緩上升。
風箏是蝴蝶的樣式,白色的面上,有著恪妃親手畫上的海棠花,雖是極簡的樣式,但是筆筆都勾勒的恰到好處,緩緩上升,仿若盛開在空中,乍現的雲深霧影。
恪妃也是靜靜的看著慢慢上升的風箏,淡淡的展顏,如此的美好,可卻早已不是她所抱有的希望。
靜姝:「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恪妃,你很喜歡海棠?」
靜姝的聲音很輕,但是幾乎是在她剛出聲的時候,恪妃便緩緩的轉頭看向她,聽完,笑了笑:「哪有姐姐說的這樣好,不過是花謝人去,一瞬而已。」
有時候錯過一個人就像是錯過這一瞬的海棠花謝,不可回頭。
「恪娘娘,額娘,你們在說什麼啊?」
恪妃搖了搖頭,摸了摸玄燁的額頭:「我們在說啊,燁兒簡直太厲害了,這風箏飛的真高。」
玄燁伸手躲過靜姝手裡的線:「那剩下的燁兒要自己來完成,燁兒可以放得更高。」
靜姝無奈的將其遞給他,放在他小小的手裡。
玄燁一直都是一個很有毅力的人,做什麼事情都會拼盡全力,小的時候這樣,不知道於他而言以後是好還是壞呢。
御花園西處,正在與福臨下棋的董鄂裳綰,落子之時無意之間抬頭,便看見了緩緩上升起來的風箏,一時微微愣神。
御花園裡放風箏的不可能是下人,應該是個主子,這是誰有這樣的閑情呢,仔細看了看,是海棠花?
董鄂裳綰低下頭看了看掛在身側的香囊,又想起了靜姝當初給她摘菊花的樣子,難道是她?足不出戶永壽宮的,今日這樣,想是燁兒提的。
福臨看著她舉著的手遲遲不敢落下,有些疑惑:「綰綰這是怎麼了?」
裳綰低下頭,將子落下,搖了搖頭:「無事。」
福臨撐著臉邪邪的笑了笑:「落子無悔,綰綰,你可輸了喲。」
董鄂裳綰這才注意到剛剛一時沒有注意竟然將棋子放錯地方了,隨即柔聲道:「這個不算,臣妾剛剛沒有注意。」
福臨寵溺的笑了笑,剝了個橘子塞進了裳綰嘴裡:「你這是賴皮。」
裳綰也笑了笑,隨即反過來也為了一個橘子給福臨,淡淡的道:「那臣妾輸了,臣妾不下了。」
「你看你,你看你,那朕讓你,你只准撤回這一個子了。」
福臨無奈的搖搖頭,將那顆棋子復又放在裳綰面前,這世上估計也就只有董鄂裳綰能夠在他的面前放肆的做自己,而不用擔心他隨時到來的陰晴不定吧。
董鄂裳綰拿了拿那顆棋子,遲疑了一會兒,又放在了之前下錯的那個地方。
福臨不解:「綰綰這是何意?是在生朕的氣?」
裳綰起身,走到皇上的面前:「臣妾是想告訴皇上,這是臣妾的選擇,無論對與錯,一旦選擇了,就不會後悔,即便前方是萬丈深淵。」
福臨拉了拉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懷裡:「朕不會讓你面對萬丈深淵的,朕要讓你與朕同享這盛世繁華,綰綰就不要憂心了。」
董鄂裳綰:「是。」
緩緩的牽著福臨走到亭子旁邊,指了指遠處的風箏。
福臨也是注意到了:「這春日裡的天氣,放風箏也是極好的,這風箏做得很是精緻。」
裳綰也同意的點了點頭,接著說:「皇上,不如我們也過去看看?」
福臨笑道:「好,朕隨你過去看看。」
「你們就無須跟著了。」福臨淡淡的吩咐身後的宮女和太監。
福臨小心的扶著裳綰,慢慢的隨著風箏飛來的地方走去,有時候倒也分不清誰更尊貴了。
伉儷佳話,也不過如此吧。
兩人剛走近便聽到了靜姝的聲音……
「燁兒,你放的低一下,影響到別人就不好了,況且今兒風大,小心給吹斷了。」
遠處的董鄂裳綰眉心舒展,果然是她們,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的開心,但是好像看到這樣的畫面就是真的很溫馨,燭火之光直達心底。
倒是福臨緩緩地將眉頭皺了起來,她是想過放風箏的可能是某個妃子或者是皇子,但是沒想到卻是靜姝,這是引起他的注意嗎?
這樣倒也算是有些滑稽的畫面,站在一起的兩個人,有著兩副完全不同的表情,但是都一併看著同一處。
恪妃先注意到了遠處的兩人,附在靜姝耳邊低語了幾句,靜姝一時有些疑惑,抬起頭看了過去。
剛好和福臨對視,四目相對,靜姝竟然說不出內心到底有什麼想法,好像隔著千山萬水,又似乎是陌生人,從未接觸。
感受到他的神色複雜,又聯想到自己之前落水,太后找他,估計他又在想自己又在盤算著什麼事吧。
說來也可笑,這竟然是他們互相揣摩的唯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