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醉煙坊俏丫頭
然而,我開口了:你是誰?
她說:丫頭。
我換個問法:你叫什麼?
她說:丫頭。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表達能力:嗯,大家叫你什麼?
她說:死丫頭。
「原來你姓史。」
「是死活的死,她們都這麼叫,你叫什麼?」
「沙步奇。」
「怎麼聽著像狗的名字。」
「我爹姓沙,我娘姓步,我還有個道名,求惢。」
「哦,那就叫你沙沙。」
「又不是女人,叫我小沙吧。」
「行,小傻瓜。」
「是小沙,沒有瓜。」
「知道了,小傻瓜。」
我只好換個話題:你是哪兒人?
「醉煙坊,去過嗎?」
「哦,我聽師父說過,錢是一種負擔,男人們有了錢,就會去醉煙坊減輕負擔。」
「不一定,很多沒錢的武林高手和奶油小生在那裡也很受歡迎,」丫頭打量著我,「你難道沒去過?」
「我一直住在這山裡。」說完這句話,我才發現自己近二十年的生活原來如此單調貧乏,說出口完全沒有爆發力。
「那我們一起私奔吧。」丫頭的話就明顯充滿爆發力。
如此豪情四射的提議從一位這麼標緻的姑娘嘴裡毫無預兆地蹦出的時候,我剛上完廁所,一身清爽,天空萬里無雲、陽光美好,林中蒼松冉冉、翠竹斑斑,四周異香撲面、蜂蝶翻飛。這些蝴蝶長著好多對翅膀,層層疊疊,每一層都有不同的顏色,尾部還拖著長長的淡紫色須狀物,我從未見過。兩隻肥嘟嘟的小鳥落在一旁的桂花樹上,壓得枝條輕輕點頭,香蕊紛落,它們的羽毛像雨後的彩虹一樣絢爛。一隻獃頭獃腦的松鼠一個筋斗從葉間翻躍而出,走走停停地經過我面前,消失在草叢裡。
這一切顯然暗示著什麼,師父也說過,機會是稍縱即逝的。最重要的是丫頭的這個提議給我一種全身筋脈通暢甚至連便秘都迎刃而解的快感,我當然毫不猶豫答應了。
身為一名當選過「道德模範」的好孩子,我覺得禮數不應忽略:「稍等,我去和師父說一聲。」
丫頭反問道:「說出去那還叫私奔嗎?」
有道理!於是我跟著丫頭朝山下一路飛奔一路歡叫,像兩隻乘風破空刺向水面的雎鳩,關關和鳴,那些奇異的蝴蝶始終如影隨形地盤繞在我們頭頂,似一簇巨大的花環,妙不可言。秋色滿山,涼風呼嘯,山下一馬平川,一條大江橫亘其間,兩岸千舟盪波,鱗次櫛比,美不勝收。
江湖,我來也!
嘣!喀喇喇!哎喲!
彷彿撞上了一塊碩大的肥肉,我整個人飄上半空,往回飛出十餘丈,呼啦啦壓倒一大片細竹,濺起漫天落葉。
我支起身子,使勁搖了搖腦袋,回顧著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丫頭的俏臉在我眼前搖晃,訝異的聲音在我耳畔遊盪:「咦,你被自己的內功震到了嗎?」
我指著前方,困惑不已:「好像有什麼東西擋……」在山上呆了十多個春秋,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無比熟悉,閉著眼睛也能來去自如,何況現在眼前也根本沒看見有什麼擋路之物。
我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向前挪動,大約走出二三十步,觸到一層細軟清涼的薄膜,光滑而富有彈性。這層膜很古怪,肉眼看不見,手指戳不破,上下左右也摸不著邊,宛如一塊無色無形的巨大麵糰。
更怪的是,丫頭在同一個位置卻什麼也沒摸到,為了證明給我看,她哼起小調蹦前蹦后,果然穿行無阻。她還調皮地拽住我的胳膊往前扯,我分明感覺到那層薄膜深深凹了進去,漸漸將我的大半個身子都吞入其中,越綳越緊。忽然,她一鬆手,我被彈了個四腳朝天,惹得她哈哈大笑。
我揉著屁股:「真是撞邪了。」
「不,是撞牆了。」師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轉過頭去,只見師父身旁站著一位和尚,膀闊腰圓,一隻衣袖輕飄飄地垂著,腦袋光溜溜像只恐龍蛋,磨盤大的臉上刻著神秘的微笑,脖子上掛著一隻跟他腦袋差不多大的葫蘆,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酒香。
「哇,好多肉。」丫頭脫口而出。
那和尚毫不介意,笑吟吟道:「半肉半酒不避俗,半佛半魔好修心。」
丫頭也笑:「心修得怎麼樣不知道,身材肯定是廢了。」
和尚又道:「錢為身外之物,眾生趨之若鶩;肉乃皮骨之附,何必懼之如蠱?」
丫頭好奇道:「聽人說你活了三萬多歲呢。」
和尚眼珠一翻,道:「算是吧,我活的這些年,掛了三個皇帝,一個一萬歲,不就三萬多歲了?」
我暈,是這麼算的啊?
「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居然大師,」師父為我們互相引見,「這是沙仁的獨子,道名求惢。」
居然大師的目光卻被丫頭吸了過去:「那這位是?」
我介紹:「她是醉煙坊來的丫頭。」
「嘖嘖,醉煙坊,好地方,」居然大師濃眉一挑,蒲扇大的手掌呼呼生風,「來,讓我好好掂量一下。」
丫頭條件反射地向我身後躲開半步,居然大師把肚子拍得咚咚響,肥厚的下巴也跟著輕輕抖動起來:「哈哈,別害羞,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嘛。」
這話就不中聽了,我駁道:「丑?什麼眼神!我就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姑娘。」
「我說老道你管得也太嚴了吧,從沒讓他見過女人?」居然大師調侃起我師父來。
「哪有,前陣子剛飽過一頓眼福,」師父看看丫頭,又看著我,用一種科學鑒定的語氣宣佈道,「確實不好看。」
挑戰我的審美觀不要緊,詆毀絕代佳人斷不可容忍,我窮盡從二師兄私藏的小人書里學來的所有讚美之辭,比劃著據理力爭:「這鳳眼秀眉,多清新?這瑤鼻櫻唇,多玲瓏?這藕臂皓腕,多細膩?這……」
居然大師打斷我:「等等,我看到的跟你說的怎麼完全不一樣?」
我納悶:「你看到的什麼樣?」
居然大師欲言又止:「這……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我急了:「別玩我了,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居然大師說:「眼見為實,你看到的是真的,我們看到的也是真的,只是我們看的方法和角度不同。」
師父頓悟:「哦,她就是那個人。」
「哪個人?」我和居然大師異口同聲。
師父欣喜地看著我:「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丫頭被點評得暈頭轉向:「你們在講什麼啊?」
師父對我說:「只有你才能看見她的美,她的美也只為你而存在,世上其他人都無緣得見,這就是命中注定。」
「哦,」居然大師一拍腦袋,「就和金蟾仙子一樣,我們眼裡只能看到蛤蟆。」
「會下棋的那隻蛤蟆?」我驚恐地瞄了瞄丫頭,一身冷汗,「那她,是什麼動物變的?
丫頭踹了我一腳:「去你的,動物能說話又踢人嗎?」
我揉著屁股辯解道:「這也只能證明你長了嘴巴和腿而已嘛。」
居然大師說:「別多想,她是個正常人,只是在別人眼裡也許算不上傾國傾城,而在你眼裡成了絕代佳人。這麼年輕就能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你應該感到慶幸,多少鴛鴦幾輩子都無緣無分。」
「不說了,」師父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岔開了話題,「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我將發生在茅廁里的事交代了一番,說:「剛才我正準備跟她去私奔,卻被棉花牆彈了回來。」
師父說:「是這樣,九曲山脈與外界的連接處有一道肉眼不可見的虛空屏障,將群山籠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