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瘋狂的耽秀城(二)
丫頭指著那兒,問道:「什麼菩薩?」
說到這兒,剛才還對那些朝拜者和和尚們不屑一顧的亞伯忽然嚴肅起來,語氣明顯多了幾分恭敬:「不是菩薩,那是耽秀城最有能耐的人,也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這輛馬車的主人。」
我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有那麼強的本領,也難怪人們都拜他。」
亞伯又恢復剛才那輕蔑的語氣:「哼,這些俗人拜他其實主要是因為他當過天下第一美男。」
「天下第一美男?」我輕聲重複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號。
「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還沒出世吧。」
當年與我父親一同經歷了庄璧樓事件的倖存者竟是我們要找的奇人?不對,不應該是倖存者,當時所有中了毒的人不是被殺就是因失貞而被剝奪了比賽資格,那麼最後的奪冠者作為最大的受益人就具備了作案動機,很可能就是投毒者。這種可能性將會令我陷入對一個三重身份的認知困境:他對我父親用毒,應該是我的敵人;他間接促成了我的降世,又算我的恩人;他有可能是五奇人之一,還會成為我的隊友。更麻煩的是,他會隔空取物、瞬間移動、隱身術、死亡詛咒、預知未來……而我只會一個「脫殺技」,跟他交手我恐怕連脫的機會都沒有。不過這些只是推測,投毒者或許另有其人,而他可能只是因為百毒不侵而幸免於難,畢竟他身懷那麼多絕技,再多一個也不奇怪。無論如何,這一切只有等見到這個人的時候才能弄明白。
丫頭對我的憂心忡忡毫無察覺,只顧好奇:「可是,第一美男跟科考中榜有什麼聯繫呢?拜他有什麼意義?」
亞伯解釋道:「第一美男,相貌好;大難不死,人品好。品貌兼優,又有那麼大的能耐,還是真實存在的人物,自然比神仙更有吸引力。」
丫頭點點頭:「也對,誰都巴不得能有他這樣好的條件和運氣,一步登天成為人生贏家,花幾文錢許個願也在情理之中。」
「幾文錢?你當這是公廁?」亞伯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手勢,「登科寺的香每一炷至少88兩銀子,燒了香還得再買一張寫有密咒的『金榜題名符』,888兩,據說這樣才能保佑你榜上有名,當然,很多人不只是滿足於榜上有名,所以,想當狀元的就買『獨佔鰲頭符』,想包攬第一的就買『連中三元符』,想日後仕途坦蕩的就買『平步青雲符』,想取得更大成功比如封王拜相封妻蔭子的就買『雞犬升天符』,反正只要有人需要的,這裡都有賣。」
我的眼界和嘴巴同時大開:「一張破紙賣888?」
亞伯說:「你想,求榮華富貴這麼大的事,賣便宜了人們會放心買么?多少人恨不得把所有符都買下來呢,所以登科寺還推出了全套密咒大禮包,裡面什麼樣的符都有,八八折,供不應求。」
丫頭說:「可是不會撞車嗎?比如好多人買了『獨佔鰲頭符』,都靈驗的話,誰才是狀元呢?」
亞伯說:「自會有各種解釋,神只管保佑又不是保證,生辰八字、大運流年、屋宅風水、姓名面相等等,中了有中了的說法,沒中有沒中的說法。來求拜的人多少都信這些,誰也不會怪到神明頭上,到頭來只會覺得自己運氣不夠好或是心意不夠誠。」
丫頭笑道:「擺明了是個坑還往裡跳,真傻。」
亞伯說:「對科奴們來說是個坑,可在有的人眼裡就是聚寶盆,登科寺三分之一的收入都得靠這個坑。」
我聽到個新詞:「科奴?」
「喏,遍地都是,科考的奴隸,」亞伯用狗尾巴草點了點下面的人頭,又指向遠處,「還有奴隸宣言呢。」
我的視線越過人山人海,在廣場的東側一角發現一大片整整齊齊、五顏六色的彩旗,飄滿了勵志的標語:
「寧為富貴奴,不做貧賤徒!」
「一士登甲科,九族披福澤。」
「十載寒窗熬出頭,一生榮光享不盡!」
「中三元雞犬升天,無功名豬狗不如!」
「文闈百戰披紅袍,不中金榜誓不還!」
「魚躍龍門耀千秋!名落孫山臭萬年!」
「今朝傾家蕩產考考考!明日金玉滿堂買買買!」
「日日學夜夜學沒日沒夜玩命學,活到老考到老投胎轉世繼續考!」
……
……
……
「唧唧唧,唧唧唧。」小灰唧興奮的叫聲把我的目光引向廣場的西南角,那兒有一座被「科奴」們圍得水泄不通的大水池。那些人正爭先恐後地往池中丟錢幣,據亞伯介紹,這是一座遠近聞名的許願池,人們相信,誰丟的錢幣激起的水花越多、越高,就越能青錢萬選、妙筆生花。還有不少打扮成方士模樣的人在許願池邊設下攤位,提供諮詢、看相、算卦甚至兌換銅錢等各種服務,供不應求。
一文錢,咕。
一吊錢,咕咚。
一盆錢,咕咚咕咚。
好幾位身穿狀元袍的年輕人不甘示弱,背著整麻袋的錢向水池進發,但這氣勢馬上又被更多的後起之秀給超越了,有人推來了板車,有人抬來棺材,高高隆起的「錢山」閃閃發光。不一會兒,池中就像下餃子一樣,錢雨紛紛,飛珠濺玉。把一棺材錢幣盡數倒入池中的那個胖子對水花的氣勢非常滿意,昂首挺肚,傲視群雄,彷彿這一刻文曲星已經附體,就等著主考官為他的文章拍案叫絕。
水池不遠處有一棵鬱鬱蔥蔥的參天古樹,旁邊的方形碑上刻著「文昌神木」四個鮮紅大字。古樹下搭著幾座簡易神龕,周圍跪滿磕頭的人,茂盛的枝葉間掛著無數紅色的繩結和祈福帶。據說誰的繩結和祈福帶系得越高,成績就越好,但攀爬神木是大不敬的行為,於是考生們有的騎在壯漢背上往樹上系,有的踩著高蹺去系,還有的架起了攻城用的雲梯,輕輕鬆鬆摸到了樹梢,頓時開懷大笑,爽朗豪邁得像剛拔下敵人城頭令旗的敢死隊員。
放眼望去,類似許願池和神木這樣的祈福點比比皆是。如蜂如蟻的人流聚在這些點上,掎裳連袂,駢肩疊跡,形成了一簇簇高密度的瘀結,彷彿農田裡星羅棋布的牛屎。
這一刻,千萬張面孔櫛比如鱗,有老有少有憔悴有紅光;千萬道目光交織如,有喜有憂有焦灼有企盼;千萬個聲音紛瀉如雨,有粗有細有呢喃有鏗鏘;千萬炷香火閃耀如星,有明有暗有迷幻有痴妄。我彷彿置身於世界末日前夜的瘋狂中,又似乎穿越到天地初開的一剎那,不知該對這永不停歇的喧囂表示驚嘆,還是要為這無人倖免的狂熱感到恐慌。
丫頭就沒有我這麼多愁善感,她關心的是更要緊的事:「這麼熱鬧,那些商鋪肯定會有不少打折吧?」
「打折?」亞伯眼睛一瞟,「天上掉下個餡餅,你會只拿半個?生意越好越要心狠,光組團來祈福的就有幾百個,客棧家家爆滿,大小商鋪積壓多年的貨物一掃而光,還供不應求,幾天的工夫,物價翻了十幾番。你瞧那家,太平州最有名的包子鋪,現在一個肉包子的價格都抵得上平時一隻老母雞了。」
我望著那一家家生意興隆的店鋪,疑竇叢生:「太平州不是在鬧飢荒嗎?怎麼還有肉包子賣?這麼多人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哼哼,荒豐由天定,饑飽乃人命,」亞伯朝地上啐了口痰,反問道,「能燒得起香、許得起願的怎會餓死?做生意的又有誰不知道囤積居奇?你初涉江湖,以後這樣的景象自會見多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