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爺
書房裡,棕色梨木屏風上雕刻的八駿圖栩栩如生,琺琅色的狻猊煙壺裡雲煙裊裊而起。
書案面前,一紙白紙鋪就,一筆狼毫揮灑,字字如刀,字字如人。
青山站在一旁靜靜恭候,直到宗政瀲收了最後一筆,他才雙手呈上一冊賬本:「爺,我們搜查泰和古董行的時候,在內室的暗格里找到了孫保信的另一冊賬本。」
宗政瀲將筆放下,取過賬本,隨意地翻了兩頁,眉峰向上一挑。
青山道:「最近一年,尤其是這半年,孫保信打著爺您的名號牟取暴利,以次充好,以贗當真,坑了不少人,積累的財富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宗政瀲將賬本扔在書案上,淡淡地道:「看得出來。」
青山跟著宗政瀲不是一日兩日了,聽著這話的語氣,便知他們爺多少是有些怒了。
這孫保信也真是太蠢,他們爺是什麼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樣,這不是嫌自己命太長嗎?
青山歪著頭想了想,道:「不過說也奇怪,這孫保信以前還知道掩飾,至少沒讓人看出什麼端倪,這一年來是受了什麼刺激了,竟然敢這麼不擇手段了?他是怕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咋地?」
宗政瀲雙手交疊,不疾不徐地道:「他背後的人需要錢。」
而且是在短時間內需要大筆的資金流轉,所以孫保信才會如此不要命的大肆斂財。
如若不是盛安顏誤打誤撞,那孫保信也該要收手走人了。
青山自然知道宗政瀲說的是誰,早在一年前泰和古董行出現問題的時候,他們爺就派人去調查過。
那孫保信隱藏極深,如若不是因為古董行出了問題,想來應該沒有人會去懷疑他才對。
自然,也就不會查到那個人的身上。
青山有片刻的愣愕,半晌回過神來才道:「趙王需要那麼多錢做什麼?趙州傳來的消息,不是說他病得快不行了嗎?難道他拿這些錢去請大夫?」
宗政瀲褐眸淺闔,復又啟開:「先審孫保信,務必讓他把知道的全部吐出來。其他的,先等等看吧。」
他在等,等黃影那邊傳消息過來。
即便心裡已經有了猜想,可到底是流著同樣血脈的兄弟,沒有確切的證據,他不願相信。
「是。」青山應了一聲,正準備去審孫保信,走到一半又連忙地倒了回來。
宗政瀲抬眼瞧著他,問說:「還有事?」
青山點了點頭,說:「差點忘記說了。影八說他陪王妃去泰和古董行的時候,還遇見了一個人。」
「誰?」宗政瀲被孫保信的事弄的有些頭大,問得也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青山看著他,道:「五爺。」
宗政瀲「唰」地一下抬起眼瞼,而後鳳眸微微眯起,眼中有一抹複雜眸光流轉。
少頃,他問道:「你們王妃可有被他發現身份?」
青山搖了搖頭:「應該是沒有發現的。影八從不在人前出現,王妃之前一直稱病,也沒有公開露過面,再加上五爺一直在燕州,也沒見過王妃……」
說著他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聲音一下子就小了下去:「不過在我去的前一刻,五爺突然離開了古董行……」
「那就是發現了。」宗政瀲身子往後一靠,目光深邃,凝視著眼前的書案。
若是旁人還可存一絲僥倖心理,可若是老五那般聰慧的人,哪怕是一點蛛絲馬跡也能讓他發現端倪。
不過盛安顏與他並無瓜葛,想來只是偶遇,沒什麼要緊。
要緊的是,他何時離開燕州到的上京,為何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
而他到了上京城之後,又為何會去泰和古董行?
趙州那邊,是否與他有聯繫?
宗政瀲揉了揉眉心,一雙劍眉斜斜入鬢,陡立如鋒刃:「給黃影和綠影傳話,讓他們務必盯好趙州和燕州方面,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立馬上報!」
「是!」青山也知事情緊急,連忙嚴肅了面孔。
宗政瀲說完拂袖起身:「我現在得進宮一趟。」
青山連忙從一旁的衣架上取下黑色蟒袍,一邊替宗政瀲更衣,一邊問道:「那爺,王妃那邊,需要將孫保信的事交代一下嗎?」
此次抓孫保信的事也是臨時起意,他們將銀子從古董行運回來之後,他們爺就推斷孫保信一定對他們王妃產生了懷疑,可能要跑,因此才讓他們動手抓人。
說到底不過是將計就計,可要落在他們王妃眼裡,只怕還以為是他們爺連她也一併算計。
這要是不說清楚,只怕兩人會產生隔閡也不定。
宗政瀲整理袖袍的手頓了一下,目光一垂,而後輕抬,擺擺手道:「不必了。」
她要誤會就誤會好了,反正他們倆之間隔著千重山萬重水,也不在乎多個誤會。
說著,轉身就走,步履匆匆。
*
琅琊舫。
層層幔帳低垂,裊裊香霧繚繞,十幾名妙齡佳人正圍著一低頭撫琴的女子翩翩起舞,若隱若現的雪白腰肢,那般的纖細醉人。
而撫琴女子一身紅色紗衣艷麗無比,襯得一張臉、一雙手皎白如雪,頭上未著珠翠,卻用一根青玉簪別住三千髮絲,手下十指飛舞,流瀉出天籟梵音。
明明遠看如烈火般嫵媚,近看卻有一種冰雪般的清冷,直讓人瞧了都忍不住再瞧一眼,美得好似天上女。
怪不得上京城裡傳唱著一句話:琅琊一曲幾多情,傾國傾城又傾君。
當真不假。
然此時的畫舫里,並沒有文人墨客為那絕艷之姿傾倒沉醉,只有一白衣男子高座上位顧自飲酒,一冷麵侍衛立於一旁,好似沒將這一切放在心上。
宗政幽仰頭飲盡杯中陳釀,緩緩抬頭,問一旁的人道:「冷絕,你說這琅琊與那靖王妃,孰美?」
那叫冷絕的侍衛皺了皺眉,不明白自家爺為何問他這種問題,卻還是抬頭掃了正在彈琴的琅琊一眼,回道:「靖王妃略輸一籌。」
宗政幽身子往後一靠,倚在軟椅上,唇邊緩緩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你說,我那三哥為何放著這滿天下的美人兒不要,偏娶了那麼一個要地位沒地位、要身份沒身份、要美貌沒美貌的女人?」
冷絕道:「興許那靖王妃有什麼過人之處。」
「說得好。」宗政幽想到自己在泰和古董行中看到的一切,微微地眯起了眼,「本王也很想見識一下,她有什麼過人之處。」
話音落,舫中的琴音漸疏,隨琅琊最後一個輕撥,一曲完畢。
舞姬全部有序地退了下去,琅琊站起身來,款款行禮:「曲既終,人亦散。公子請便,琅琊告退。」
「曲終人散?這詞兒爺可不喜歡。」宗政幽沖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冷絕見此,目不斜視地出了門去,只留一室春暖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