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傾訴
就在眾人的精心準備下,終於迎來了除夕。
原本按照聖元規矩,這除夕之夜,上京城內的所有皇親國戚都是要到宮裡去過的。不過今年有些例外,一來是因為剛剛大戰過去,宮裡也需要休養生息。二來是皇后被軟禁冷宮,宮裡冷清得就剩皇上一人了,偏偏這一人最近頭疾發作得厲害,實在沒什麼精力過節,所以大手一揮,讓大家各過各的,就別去宮裡吵他了。
皇上是天,皇上是地,皇上說話必須得聽哪怕是放屁。所以各過個的就各過個的唄,反倒落個自在,不用除夕夜都跑宮裡去陪笑臉。
不過別人不用去宮裡,宗政瀲卻是必須得去的,而且除夕當日的一大早,就被宗政旭派的人傳喚進了宮裡。
盛安顏正和月芽兒他們張羅著年夜飯,因為府里人少不熱鬧,她乾脆讓準備了大長席,讓大家都圍坐在一起,一起過年。
過年嘛,吃的就是個心情,吃的就是個氣氛,所以身份什麼的都暫且丟在一邊。而且宗政瀲也不是什麼拘泥小節的人,但凡他出戰場的時候,都是跟士兵軍官們吃同樣的飯菜,也因此聽見盛安顏的提議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只是什麼都快弄完了,天氣也漸漸黑沉下來了,就是不知道皇上準備把宗政瀲這個靖王府的當家人留到什麼時候了。
宮裡。
宗政旭讓人備了一桌酒席,桌案上擺著御膳房出來的精緻菜肴,旁邊用玉盆溫著美酒,美酒是藩國進貢的貢品,光這樣聞著都覺酒香撲鼻。
什麼都是好東西,可是入口的時候,卻覺味同嚼蠟。
只有酒,那火辣辣的美酒,入了喉嚨,燒得人心頭一悶,只覺得眼眶有一股酸澀上涌。
琉璃杯里的酒被一口飲盡,宗政旭手掌轉著空空的酒杯,低垂著頭,嘴角掛著一絲嘲諷:「孤家寡人,孤家寡人,朕現在,還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宗政瀲就坐在對面,他目光淡然地望著宗政旭,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宗政旭好似也懶得管他,他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人而已,而這個人除了宗政瀲以外再無人合適,他也不期望自家這三弟能給自己什麼回應了。
「三弟,你還記得那次圍場遇刺嗎?」
宗政瀲眉梢輕輕一動,眼瞼微抬半分,靜靜聽他下文。
「其實,那時候我早就知道老大準備派人混進打獵隊伍殺你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不過是有個私心,我想讓你欠我一個人情,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那麼等你登基之後,我這個不受重視母族羸弱的皇子,至少也能過得如意一點。可是,我沒有想到會遇見歡兒。」
「那時候老大不敢公然跟你叫板,自然只能拿我這個跟在你身後的不受寵的皇子撒氣。我永遠記得那日,我趴在地上,像一隻狗一樣,老大踩著我的臉,竭盡所有惡毒的言辭羞辱我和我的母妃。而她,就那麼站了出來,那般的自信和耀眼,好像一道光,一瞬間砸破了我所有的黑暗。那一刻,我知道,我喜歡上她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娶她。」
「她當時指著無極殿的方向,告訴我,她要嫁給坐在那最高位上的人。那時候我就想,既然我也是皇子,那麼,我是不是也可以和你們爭一爭?許是在那一刻,所有的性質全都變了。我告訴你我要當皇上,你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那天你走後,我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巴掌,有些東西求得太過,那就是貪婪了。」
「我沒想到你會幫我,而且那麼不留餘力地幫我。老大那般強勢,老四虎視眈眈,老五更不是善茬兒。在那場表面風平浪靜、背後卻波濤洶湧地奪位戰里,我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少,但最後,捧著玉璽走上王位的,卻是我。」
「我永遠忘不了老四自刎在我面前的表情,不甘,憤恨,殺氣四溢,那兇狠的眼神看得我腿腳打顫,也讓我知道,通往皇位的路是多麼血腥。」
「我做到了,我站在最高的地方,迎娶了我最想迎娶的人,可是,我卻不是最大的贏家。你才是。歡兒想嫁給最高位上的那一人,是你。甚至,那日她救下我,也不過是因為我和你熟悉的緣故。在我以為我贏了的時候,卻早已輸得一塌糊塗。」
「我知道歡兒對你做過什麼,可是我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知道,一旦她失了我的庇佑,肯定會被你殺了的。可是即便她再最罪大惡極,我也不願意見著她死在我的前面。所以,我只有一次一次地對不起你,一次一次地磨著和你僅剩的一點兄弟情義。」
「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有孩子了,所以我也沒打算要孩子。我一直暗中讓人在歡兒的安神香里下了葯,她是永遠不會有孩子了。如果不是那次我酒醉了,連蕭婕妤那個孩子也不會有吧。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吧。我命不久矣,這皇位,總歸是要物歸原主的。我知道我的罪孽一輩子都不能贖清了,索性上天垂憐,讓你不至於絕後,也讓我總算是心頭好受一點了。」
宗政旭一直滔滔不絕地講著,把這些年來,所有憋在心裡的話都講了出來。
有人問他,為什麼這麼器重靖王,所有的兵權都讓他握著,不怕他反嗎?
他怕什麼呢?這江山,本就是宗政瀲的,是他推他上位的,還給他又如何呢?
只是,他到底還是有些捨不得。
不是捨不得權勢,也不是捨不得如今的富貴榮華,他只是捨不得那個將他傷了又傷的女人,捨不得她被剝了皇后的名號,捨不得她死。
很賤吧?即便被人這麼欺騙和利用,他還是捨不得。
這偌大的皇宮,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一人,如果沒了她一直陪在他身邊,那他又該如何度過那一個個漫長的夜呢?
說一廂情願也好,說相互慰藉也好,他已經,離不開她了啊。
一杯酒在舌尖縈繞,苦澀在口腔蔓延開去。
他飲盡了一杯酒,目光所及,一片悲涼。
坐在他對面的宗政瀲抬起頭看了看天色,淡淡地道:「皇上,臣弟該回去了。」
宗政旭垂著頭,沒去看他,只擺了擺手。
他起身行了個禮,慢慢地退了出去。
九重宮闕,天下一人。
人人都為這個位置擠破了腦袋,他卻總覺得,還有比這皇位更重要的東西。
比如:那個在危急時刻奮不顧身替他當下一刀的二哥,那眼裡流露的最真切的關心和情誼,不是假裝就能裝出來的。<